正义法庭与梦境世界的冲突显而易见,维拉尼亚与梦魇的交手却不为人知。
若非切身利益者,很难觉察到水底下的汹涌澎湃。
相对于被维拉尼亚搅动了海浪以至于生存艰难的众多异种,海妖普里斯特莱绝对是个例外,因为在这场糟糕的变故彻底爆发之前,他已经获得了偷生的机会,甚至与危险正好相反,他的人生还步入了一个崭新的章程——事实上如果是过去的他,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没法想象自己还会有在正义法庭之中肆意掠夺、自由猎食的一天。
这恰恰说明跟对一个“主人”才是走向巅峰的最佳途径!
“尊严是什么?自由是什么?我不需要这种东西!”面对目瞪口呆的精灵,普里斯特莱还振振有词,“只要有一丁点获得她青睐的可能,就算戴上枷锁俯跪在她面前都是幸运啊!”
在正义法庭易主、死域取代了法庭契约笼罩在巨木之上时,见到从死亡的黑雾中走出的身影的第一眼,这个来自海域的海妖就宣告了彻底的臣服——本来落在她的召唤物的手里,也就跟落在她手里没什么两样,骨龙在活着的真龙种面前或许失了几分格调,但对付海妖还是绰绰有余的,逃不出去,自然就得寻求生存之法——以狡猾贪婪的海妖心性,如果换做别的处境,他可能还会想着挣扎一下,搞一点事,没可能乖乖就擒,但既然是面对这位女士……普里斯特莱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
他对于这位神秘的女性始终有着无法抑制的贪婪渴求,却又深深惊悸于她的可怕,那是但凡靠近都会感觉一切都在她股掌的恐怖知觉,与其被算计得死无全尸,不如直接奉上灵魂,反正他是这么想的。
但他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优待!
整个正义法庭都成了死亡气息孕育的的苗床,与正义法庭的新主人“死神”为敌的存在,唯一的结局只有死亡,而那一切被死亡收割了魂灵的残躯就都是他餐桌上的美食!
普里斯特莱可太兴奋了!
特别是当他发觉,那位女士似乎在有意识地拿力量培养他的天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赐予,但这毋庸置疑对他来说增益大得离谱,“掠夺”作为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他对此当然熟稔之至,他以前一直打不过吞噬者,只能暗恨他们的天赋具备某种重合性,“吞噬”的位格比“掠夺”高了一点,而“掠夺”受限于他自己的实力,无法覆盖更多的范围——但现在不停有新的力量在喂养“掠夺”,他自己都迫不及待地想看着自己的天赋能升级到怎样的权柄。
正是因为独占了这样一块风水宝地,在知道精灵向那位女士祈求想得到吞噬者下落的时候,普里斯特莱非常生气。
他拼命诅咒着对方,希望那该死的人鱼就这样在不为人所知的地方发臭腐烂,最好再也不出现!
维拉尼亚没将海妖放在眼里,放他自由猎食也就是顺手一笔,没有什么期待,她满门心思都在怎么解开梦魇的局上。
这臭虫在阻止自己找到吞噬者。
遭受重创的深海人鱼当时是潜藏在梦魇开辟的临时领域之中——确是有掌局者作弊,他才得以留下性命——但活着的代价,是被梦魇抓住致命的弱点,这也是无可否认的代价。
至少他无法脱离梦魇幕后操控的大手,找回自己的意志,这是事实。
维拉尼亚表面上铺开大网搜索吞噬者,实际上是在找复生天使的下落,她并不需要维系正义法庭的稳定与发展,所以她的死亡的触手正以可怕的速度在蔓延,灭绝根基式扩张。
“你的敌人越来越多了。”一直在兴致勃勃观战的黑龙调侃道。
“可想而知。”维拉尼亚回答,“梦魇必然会煽动一切蠢蠢欲动的力量,来动摇正义法庭的根基。只要我想要维系我的新领域,我就将身陷战火之中,不得安宁。”
她答应了精灵兄弟要为其尽快找到吞噬者,这一幕必然被梦魇所窥见,它显然想拿这个约定来搞点事,或者说在维拉尼亚在正义法庭构筑出死境之后,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就千方百计想要破坏它的存在,将吞噬者视为突破口的梦魇将人鱼隐匿,一边以此拖住她的注意,一边对死域下手脚。
说起这样糟糕的猜想时,她竟然还能笑出来:“它要玩的招数,大概就是拿手的‘宝藏游戏’。”
“也就这么一点伎俩了。”黑龙轻蔑道,祂对于所谓的成神当然没有追求,更多地就是看好戏的愉悦,“但你躲得过吗?”
虽然藉由梦境世界作为依凭出现,但对于梦魇,显然没有谁不憎恶,包括龙种。
关于“死神”有着怎样的神格或者力量,当然是会为所有梦境中强者好奇的事,就算黑龙这种没有需求的,也会对这里面的秘密感兴趣,所以梦魇以此为噱头发动异种们,绝对会取得不错的成效,没准还会引来一些恐怖的超规格的敌人。
连托提厄希与裁决天使都能想办法干掉的维拉尼亚,面不改色道:“那就看谁手段更高了。”
如果说之前三足鼎立而成的正义法庭是作为精神领袖级别的存在,以其公认的威严得到了梦境世界唯一秩序的地位,那么维拉尼亚接手的正义法庭,已经以绿龙身躯化成的巨木领域为中心,转化出实质性的恐惧;她统治的领域相当于将梦魇辖制的梦境世界灼烧出了不可控制的黑洞。
上一个这样做到的还是阿拜斯。
但是梦魇能够容忍深渊的守门人、冰雪之主阿拜斯,努力避免去触犯这个可怕又无敌的存在,但他绝不能容许又一块封禁之地诞生,而且还是不断蔓延不断扩张的黑洞。
“你看上去并不为此感到担忧,”黑龙更兴奋了,“你的力量不足以对抗这样密集又高强度的袭击,所以你还有什么倚仗?”
“……大可以拭目以待。”
什么东西都是距离越远越多猜想,维拉尼亚对于一位陌生的巨龙阁下还愿意秉承着适当的礼节,但对于一位八卦心满满且话痨的袖珍级巨龙,也实在起不了任何敬畏之心。
而对于黑龙来说,作为巨龙种族的倨傲,习惯性将除了同族之外的一切都视为蝼蚁,维拉尼亚却叫祂在不明了她的本质的前提下,还是谨慎地去对待,可见她为一头巨龙所带来的匪夷所思的震撼。
维拉尼亚很快就得将别的算计暂且搁置,认真对付梦魇造成的麻烦。
“正义法庭”再度为战争所吞没。
“这是我所得到的极有意思的情报,”关于自己所窥到的奥秘,维拉尼亚也只有跟冰雪之主分享自己的收获,虽然阿拜斯并不会与她作何交谈,“黑暗年代果然有趣。”
暗无天日的死域斗争并不能影响到此地清静哪怕一分,当然对于某位阁下来说,或许她的存在就是唯一不清静的事物。
小小的白鸦躺在柔软的毛发中,能接收到来自主体的信息并不是很及时,但就算是时断时续的信息已经给予她极好的八卦体验了。
反正搞死搞活是本体的事,影响不了她这缕精神——真要被影响,构成白鸦的存在形式就被破坏了。
“当然,最有趣的还是天使种了。”
她之前抽出了土之天使朱蒂丝的灵魂本质,从中窥到了一滴神血,然后很快又捕获一个堕天使,将他分解之后,确实如她所料的,没有在堕天使残骸中找到光明神的遗留,甚至连神血的残影都没有,因为取而代之的,是地狱之主、堕天使之王的一片羽毛——那黑羽之上镌刻着灵魂的从属契约。
这还不够有趣吗?!
说明天使的本质中就存在一种类似于“驱动”的内核,其属性为光明,是因为拥有统御其权力的神为光明之主!
作为神造种族,这内核不可或缺,所以当天使抛弃光明彻底堕落之后,也必须依靠着新的内核才得以生存。
只不过光明天使是由神赋予的生命,而堕天使,是从伊维恩手中得到的生命。
这就令人不禁好奇起来,当初在天国诞生的“黑天使”伊维恩究竟是怎样的特殊存在?
强大如光明神最终也会消亡,而地狱之主依然存在,这难道不有趣吗?
“阿拜斯,我真的很好奇。”小小的白鸦在祂耳边喋喋不休,“复生天使塞西莉尔奉神的命令来到人间,她释放了天灾的魔盒,又或者,她促使天灾的魔盒被释放……据说,黑暗年代的出现是猝不及防的,神祇的消失也是突如其来的,但我不太相信以神祇的位阶,会没有得到有关于黑暗年代的预示,再说那是光明神这样的顶级神祇啊,世界发生剧变的关卡,祂们怎可能毫无预料?”
“……但是照这个思路看的话,要是得到过预示,又会有谁能无动于衷眼睁睁看自己消泯呢?神的消失又怎会如此悄无声息?就算不抗争,也应该选择挣扎吧?还是说挣扎失败,谁都逃不过?这是不可阻挡的命运?一切努力都是妄谈,连神也跳不出这种宿命?”
“但我怎么看,塞西莉尔的这一举动,都像是光明神留给自己的后手呢?”
维拉尼亚曾久居虚无的罅隙,她不知道大陆上发生的一切,也不知道神圣年代与黑暗年代更替的准确现象,除了种族记忆是她有所意识以来反复咀嚼的事物,她的真实历史知识其实浅薄得很,毕竟没有亲眼见证。
冰雪的银色巨狼翕目趴在祂的圣域之中,没有任何想要开口的意思。
一切背景都是如此宁静,连冰雪的小精灵都显得缄默而安宁。
维拉尼亚觉得有点苦恼,因为着实想不通:“如此重要的手笔,要选择最信任的人去完成,这符合复生天使在神侧的身份,但塞西莉尔为什么无故消失?她肯定没有时,但也没有回到天国,也无人得知她后来的下落……是由于这个任务很危险?她受了重伤无法回去?为什么连天使种都不了解她的去向?金色圣国那里又是什么情况?神如果把后手放在马亚拉大陆,为什么没对天国做出任何安排,以至于天国坠落,亚当斯都要以身牺牲才维系住乐园的稳定?还是说祂是没有办法再做出任何布置,在促使神祇消失的伟力面前,连光明神都没有多少余力?”
“啊,真好奇。”白鸦小小的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柔软的银色毛发,细细碎碎地念叨着:“古老神秘的阿拜斯,见证了一切的智慧之眼,你一定知道所有故事的原委吧。”
“既然天使没有灭种,神血依然能在天使的内核中存在,维系天使的生机,说明神也不是彻底的消泯,祂留下后手的这个猜测还是有几分可能的吧……这些谜题真的很有趣呢。”
她倒也不是非要从阿拜斯口中挖掘出真相,只是有感而发,表达羡慕之情而已——毕竟冰雪之主既有足够的生命长度,又有确切的灵魂厚度,祂活得够久,又足够强大,对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不说了如指掌,应当都有所认识才是。
维拉尼亚虽然好奇,但也没那么大的贪欲,再说她向来觉得,得到诸多馈赠不是主动索取的缘由,反而越是在意阿拜斯,越是不舍得破坏现在的相处方式,所以守着宝山不动也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她如今其实是想亲眼看看金色圣国。
而瓦格里奥特领地内有两位天使,一位司掌审判的大天使长,一位曾为复生天使的属官,后者虽然说是阶下囚,但有伽尔的眼睛在旁盯着,维拉尼亚很想在现实中上手研究一下天使种,验证下自己的猜测又或者再挖掘出什么隐秘,但问题是哪个都不能碰。
维拉尼亚窥探不到伽尔的心思,捉摸不透他的态度,也就不敢冒着得罪他的风险暴露任何想法——她总觉得就算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在梦境世界,一旦在现实中露出什么端倪,就容易被觉察到她的恶意,被查探到她的残酷——所以还是谨慎为好,好奇心再怎样蠢动还是得拼命按捺。
不知道对阿拜斯哪来的信任度,大概也有在祂身边不用害怕被梦魇窥视的自由,她甚至并不忌讳叫阿拜斯知道自己在现实中的处境。
“总觉得哪天一觉醒来,就会看到伽尔提着剑杀过来……”她在阿拜斯的脑门上蹦蹦跳跳,“问题是我并没有丝毫害怕。”
“你知道吗……”
维拉尼亚不喜欢说话,大多数场合也无需她解释多少,至少在瓦格里奥特,执政官拥有绝对的高姿态,不需要过分亲和,但她现在觉得说话非常有趣,比起窥探天使的隐秘,她好像更好奇阿拜斯要装睡到什么时候才会给予她回应。
所以单方面的交谈忽然中断,大概是由于跟本体的信息流通存在延迟的关系,连她都没预料到。
而星光之下,为冰雪玫瑰所遍布的圣地,在意识到这聒噪的事物忽然消失的瞬间,冰雪的巨狼猛然睁开双眼,灰蓝色的眼瞳之中慢慢浮现压抑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