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限于人类的身躯,就算有再厉害的赶路方式,都要考虑到人体的承受能力,维拉尼亚抵达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的快。
这也足够了,因为就目前的形势看来,唯一反应过来且与深渊怪物交手的只有联盟内部的势力。
“真不知道该说是不幸——还是幸运。”远远地感受到笼罩在那片土地之上的死亡与毁灭时,她如此喟叹了一句。
迪斯曼并没有听清长官的话:“您说什么?”
维拉尼亚平静道:“在想要怎么解决麻烦。”
“塔里安”当然是不幸之所在,魔怪本身的恐怖倒是其次,而是这东西太容易为她招致来自强者的目光!
阿拜斯尚好,这么大一个深渊怪物落在马亚拉大陆,哪怕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祂也会在第一时间敏锐地觉察到异样,但这并不会带给她威胁感,怕的是纯白教皇的视线也随之投注过来,北域与特拉丹地区挨着,萨尔菲尔德又似乎知晓什么深渊或者世界的重要隐秘,表现得比谁都要在意阿拜斯的异动,鉴于梦境世界的纠葛,在没有在人类世界得到足够的权势与地位之前,维拉尼亚最不愿直面的就是萨尔菲尔德。
但也有幸运之处,霍普森公国与瓦格里奥特一样都处在风暴联盟的边陲地带,而风暴联盟是纯种人类聚居的庞大国家联合体,距离异种聚居的领域极远,寒冬封锁了大半个马亚拉大陆,加剧的天灾让一切异象都混沌不明,处理得及时的话,维拉尼亚完全可以将风险控制在微小的程度,以此避免来自北方的真正的灾厄,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应该能这样做到。
用“觉得”、“应该”这类词汇,不是她谦虚,而是她也不确定。
当她踏入霍普森的边境、由灰精灵女士开辟的临时营地时,正巧见到黑甲的骑士与她的下属们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在觉察到执政官抵达的第一时间,格瑞丝等人就撤出了容易引发冲突的范围圈,低弓卸剑,霎时间冷峻僵硬的气氛单方面消散得一干二净,对着狮鹫走来的方向,或躬身,或单腿下跪,整齐划一摆足了恭敬的姿势。
这动作让黑甲骑士们一时也顾不上未了的冲突,纷纷扭头警惕地看过去——最令他们惊讶的,并非是这些人类见到尊贵之人的举动,而是那些一直冷眼旁观的异种们,竟然也变了神情,作出了足够有礼的姿态。
“谢谢你,泰莫。”银发的执政官从狮鹫的背上下来,摸摸它的鬃毛,对它挥了挥手。
脾气暴躁、难以为人类驯服的狮鹫,在她面前竟也表现得像是一位绅士,对她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畏惧地望了眼“塔里安”的方向,这才展翼飞离。
她转过身,抓在那月光般银发之上的一只黑色蝙蝠慢吞吞飞起来,抖了抖翅膀,瞬间抖落无数纷纷扬扬的小蝙蝠,这些不知是真是假的黑影相互撞在一起,凝集成一位披着斗篷的红眸血族,落后她一步,一边摘斗篷一边跟着走过来。
“维拉尼亚大人。”格瑞丝起身迎上来。
维拉尼亚微笑地看了她一眼:“去履行你作为统帅的职责。”
格瑞丝单手搭在肩上,歉意地欠身,便二话不说,带着在场的几位下属匆匆离去。
不远处的恶魔笑盈盈地晃了晃尾巴尖,冲她招了招手,便隐去身形与格瑞丝一同离开了——比起留在这里看热闹,对他来说还是战争更有意思一点。
维拉尼亚看向另一边的黑甲骑士包围的篝火圈。
虽然是白日,晴天,但是因为死亡与深渊的气息近在咫尺,头顶布满了低沉阴霾的云层,冬季特有的低温裹挟着寒气无处不在,魔法的火焰点燃了湿冷的柴火,释放出稳定的温暖,越靠近篝火的人模样越是狼狈,最中心是一个黑发绿瞳的男人,单看脸并不能分辨出年纪,肌肉健硕,五官冷峻,破损的铠甲在他身侧叠起,双手大剑笔直刺在他身前的地面上,他的气质像是大地般厚重,是无数次铁血浴身浸染而成的坚韧不拔。
在正对上她的视线之后,那个男人慢吞吞站起来,一只手随意按在剑柄之上攒紧,另一只手自然下垂,浑身的肌肉放松,并无紧绷,但就他的站姿来说,那是随时都能暴起进攻的姿态。
维拉尼亚没有寒暄的意思,直接道:“请尽快离开——抱歉,这不是你们能够参与的战局。”
话音未落,黑甲骑士们中间就出现了骚动,因为这话语过于不客气而激起了不少愤怒,只是碍于首领没有发话,还没人敢先一步站出来。
黑发男人眯起眼,掂量地注视着她,倒没有因这话语而出现明显的愠怒,只不过浑身的气势更加危险了:“你是谁?”
“茱莉娅小姐的侍从,瓦格里奥特的执政官,”维拉尼亚微笑道,“我只是微不足道之人,但请记住茱莉娅小姐的名字,因为她必将成为风暴联盟新的主君。”
对方墨绿色的眼瞳都紧缩了一下,紧接着微微挑起了眉,露出嘲弄之色,似乎她说了什么可笑的话。
“你们疯了吗?”
没等回应,他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若不是疯子,也不会惹出这种祸端!”
他从地上抓起了剑,惊人的臂力叫他能轻易举着这一人高的大剑,魔法火焰仿佛也为他的气势所抑,焰心低了不少:“该离开的是你们!‘守望者’的战法团即刻将至——马上离开!待此事了结,联盟自然会与你们清算这些时日的罪行!”
他的视线扫过对面那些神色各异的异种,他不会错认杀机,连公认脾气最好的种族之一的灰精灵,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不虞。
而维拉尼亚依然是那种柔和的温婉的彬彬有礼的笑:“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你以为,‘塔里安’是凭人力能够解决的祸患?”她笑着问,“深渊与炼狱还是不同等级的概念,守望者竟然有这种自信应对深渊怪物?”
直面过塔里安,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就差点理智丧失、被俘虏了灵魂的男人,变了脸色,这个曾身经百战跨越数不尽的血沼尸海的男人,回想起那瞬间的大恐怖依然会惊惧不已。
“我可以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维拉尼亚的话还未说完,外围一位黑甲骑士忽然冲进包围圈,径直跑向了他的首领。
他的脸上带着凝重之色,向首领汇报紧急收到的情报。
黑发的男人面无表情,但那种瞬间勃发的怒气混合着危险感,散发得极快:“你们是真的疯了吗?”
“在这种关头——霍普森被魔怪毁于一旦的档口,竟然仍在发动战争!!”他愤怒道,“魔怪还未解决,你们竟然迫不及待地继续开启侵略——是真的视联盟的律令为无物吗?!”
“因为‘塔里安’不是让我们停止脚步的理由。”她理所应当般地点了点头。
原该被打下来的霍普森公国成为塔里安的栖居地,瓦格里奥特的大军无法靠近半步,但维拉尼亚在确定能够搞定祸端的前提下,浪费时间就显得不可取,因此直接指示军队开赴下一个进攻的目标,将军格瑞丝作为统帅应当随军出征,只不过出于对联盟来客的礼数而留在营地内亲自接待,在维拉尼亚到来之后,她便即刻赶赴阵线继续自己的职责。
维拉尼亚叹了口气:“很遗憾,你们错过了离开的机会——我没有时间再与你们解释了——只能请你们留下了。”
灰精灵在听到指令的第一时间已经挥动了法杖,防护结界立刻转为束缚的法咒,血族在后方抖了抖自己黑色的斗篷,斗篷在瞬间转为血色,且从衣料变成了鲜血般的液体,流到地上,沿着结界的范围迅速扩散,以血族的咒术又加了一道禁制。
“迪斯曼,留在这里,”她说道,“阻止任何人靠近。”
“大人!”血族副官还想争取一下,“请允许我与您同行!”
“不可以,”银发的执政官摇了摇头,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是真的会死哦……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确定是真的无法离开这个营地,而那两个异种也确实难以撼动后,黑发的骑士首领沉着脸坐回到篝火边,他没有说话,但他的下属们动不了手,就开始破口大骂。
骂声消失在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越来越可怖的时候——结界与禁制是一种束缚,反过来也是一种保护,但就算是有双重力量,也难以隔绝寒气的侵蚀!
那不是冬季本身的严寒,而是恐怖的灾难所导致的异变!
这片土地上已呈海量的死亡浓重得近乎具象化,因为深渊特殊的混沌气场,让那些挣扎的魂灵得以显现在世间,伴随死亡所生的寒冷锥心刺骨,那是生灵本能就会惧怕的大恐怖。
就连迪斯曼与瑟薇恩等存在,对于这种级别的死亡也会感到不安,两个站在一起交换了一下讯息,发现“塔里安”确实是个突发事件,事先绝不可能预料到,而对于执政官会采用什么方式去解决深渊怪物,他们也对此一无所知。
“这叫我更好奇了,”灰精灵女士叹息,“关于执政官究竟是什么级别的存在。”
迪斯曼也想不通:“连‘死亡’也不能在深渊中停留……维拉尼亚大人手握着死亡权柄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总不至于还拥有某种执掌深渊的力量吧!”
两个异种对视一样,瑟薇恩歪了歪头:“你日夜伴她身侧,真的一点都觉察不到真实?”
迪斯曼冷笑:“你有破妄的法术,也不见得你比我知道得更多。”
即使在一同共事,光明种与黑暗种之间也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摩擦,为避免两看生厌起冲突,两位都迅速移开视线,就此结束了交谈。
他们在营地中密切地关注着深渊缝隙的方向,窥探着有可能产生的任何动静。
——想象中激烈的战斗并没有出现,甚至一切画面都堪称平静!
大地未震撼,天宇也未动荡,连无穷尽的死魂灵都未尖啸,一切都仿佛在缄默中陷入沉眠,在静谧中归于沉寂。
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场景!
一位灰精灵高等法师一位血族伯爵的脸色都是苍白的,这比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还要来得可怕,但他们的眼睛又是狂热的,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于静寂无声中积蓄着临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