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异教徒的血肉构铸而成的“哀泣之墙”,即是世称的“纯白圣诞”,也即纯白教皇萨尔菲尔德奠定绝对统治的象征。
这是纯白教皇无上的威严,也是专-制精神统治的核心,更是特拉丹教国秩序最具分量的一环。
萨尔菲尔德本人难道不知道人类的本性是何种模样吗?
他难道还会对人类抱有某种期待吗?
不,他只是对自我意志有着一种顽固的、强硬的、笃定的、不容置疑的自负,他根本不认为自己封闭式掌控下的子民会脱离自己的意志!
所以说,他恨的并不是维拉尼亚的精神引导,也不是自己的子民所谓的“觉醒”,而是自己的威严收到冒犯;他原本就深刻地认为到人类就是一种何等堕落悲哀、无药可救的生物,他不在乎特拉丹的子民死活,只是憎恶自己的“作品”遭到破坏!
既然这堵“哀泣之墙”无用,何妨再建起一堵更强大更残酷更无可辩驳的“叹息之墙”!
当初他是要震慑特拉丹,现在他是要震慑全大陆!
“如果有什么事物永远在我的意料之外,那也只有萨尔菲尔德了。”连维拉尼亚都要为此叹息,“我甚至好奇他灵魂真实的模样,为什么能以人类之身创造这样的奇迹?”
——“不过,那又如何呢?”
她蔷薇的眼瞳温柔和缓,微微上翘的尾音却带着嘲讽:“这是我所构建的舞台,这是我设计的剧本,没有谁能接替我得到编剧的地位。”
黑龙瓦格雷先是因纯白教皇的举动大吃一惊,又为维拉尼亚不同寻常的反应而生出各种猜测,感受到她隐隐约约的兴奋,祂沉默片刻,还是没忍住问道:“所以,你想做的,其实并非只有这些?教皇、教国、人类,这些其实都不是你的目标?你到底还在算计什么?”
维拉尼亚将食指竖在嘴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的脸上带着无辜的笑意:“凡出口即可被感知,现在还不能说哦。”
没有抵挡,没有拦阻,基层教会在各种自然灾难之中已经近乎于崩溃,整个庞大教国内的教廷力量又基本被抽调进入光明圣城及周边区域,当联合军队进入特拉丹时,除了遭遇奔着神格而去的混乱势力之外,竟未与光明教廷交过手。
维拉尼亚虽然自各族的王手上得到了统辖的权限,但她并不指望这支军队发挥多少效用,可以说,她其实打着以此充当炮灰的想法,能给萨尔菲尔德造成足够的麻烦最好,不能使之受创,也就以自身的死亡为她堆积足够的力量。
这是一种默认。
没脑子的自然不用懂,有脑子也看到了她的力量本源,光源与死亡相生,但她不会拿光源去对付纯白教皇,因为没用,能够派上用场的就只有死亡之力。
——什么能助长死亡?那就只有死亡本身了。
所以说对于精灵女王与地狱魔王这样的存在,也要以“预付的代价”来与她作交易。
维拉尼亚不禁止恶魔掠夺食量,也不在意精灵汲取生命气息,不在乎海妖破坏地形夺取土地蕴藏的魔力,也不管束巨人玩耍取乐——黑暗年代没有悲悯,也没有无条件的善意,只有最赤-裸的弱肉强食——维拉尼亚自己还把整个特拉丹都当做祭品呢。
“不太妙。果然这片土地也有问题。”维拉尼亚收回了冰雪雕铸而成的冠鸮,灰色的猛禽落在她的肩头,她的视野也随之收回,“特拉丹的秩序包括子民、思想,还有这片土地。”
“庞大的魔力系统,深刻入地底,无时无刻不在运转中,确实厉害。”黑龙也能感觉到,虽说这个系统对于异种的排斥没办法涵盖一头巨龙,但它仍旧觉得很有意思,“以边界为限,所有的山脉河流走势,都在将魔力往特拉丹的中心圣城输送,同等,圣城的魔力也撑开了巨大的防护,笼罩住整个特拉丹。”
黑龙叹息:“异种很难在特拉丹获得力量,因为这里所有的自然元素都与正常不同,而是带有纯白教皇的印记,是他改造过的力量。真正的高阶种族无惧这种环境,但是普通的种族得不到补足,在此只会越来越衰弱。”
“所以说他是彻头彻尾的疯狂者啊,”维拉尼亚慢慢道,“这就怪不了我了。”
黑龙觉得,若说纯白教皇疯狂,其实祂这位同行者也不予多让,在这样的疯狂之事面前仍能笑出来,丝毫不惧,所以说,她也只不过是以绝对的理智压制住那些匪夷所思的操作而已。
“你让灾难降临特拉丹,已经打乱了一部分秩序,在无意识海洋的作为,使人民逐渐偏离思想控制,但是就算把土地这一环补上,也只能算走了一半路。”黑龙说道,“那一位,已经不在乎你做什么了,因为秩序最核心的东西始终在他手上,他将教廷力量抽调回了白银之城,那才是他的主场。”
“聊胜于无。”维拉尼亚微笑,“能够缩减他的力量之源总是好事。”
巨人的石锤砸入深深的地底,改变了地质结构,恶魔的契约网住了人的灵魂,将维系秩序的生灵带走,精灵采集大地上仅剩的生命气息,拔除了互相贯通的魔法之力……虽然未有战争,但军队所行之处,死亡的灰雾伴随着亡者的哭泣渗透入地底,大地渐渐枯萎。
“圣光最大的倚仗就是信仰之力,剥夺了特拉丹的信仰,已经是一种重创了。”维拉尼亚实在是有够谨慎,“再不济,就算他有办法规避这种削弱,能逼出他的底牌,仍是赚的。”
黑龙不搭腔。
这场戏祂看得越来越愉快,就连维拉尼亚始终不同意随同去深渊,都没叫祂着急——层出不穷的意外,永远能接得住戏的演员——祂漫长时间里看过的好戏不少,但就算是神代,神祇混战的大场面,都没有现在所见的精彩。
因为额外的动作,军队行进的速度就要慢得多,由于神格的存在闻风而至的异种、血肉与尸骸已经在白银之城铺了一地。
真正有把握使用神格的强者,若非像是精灵女王与地狱魔王这般,以另一种方式前来夺取,就是仍在旁观望,等待着这场战争绝出的大概的结果,再看看是否能够找到契机。
现如今有胆子跑到纯白教皇面前的,只能变成炮灰。
像萨尔菲尔德那样厌恶异种的人,主动诱惑异种到自己面前并且杀死,就像洁癖者主动接受污浊一样,即使可以洗净,都带着一种决绝与神经质的疯癫;维拉尼亚在无意识海洋与对方的每一次追逐战,都能感觉到他身上不断蓄积的阴霾。
‘你的底牌究竟在何处呢?’维拉尼亚从没放下过警惕。
进攻特拉丹的异种军队还未走到白银圣城,维拉尼亚在无意识海洋中动的手脚却已经到了收获的时候。
所以,首先对圣城发起冲击的,竟是特拉丹的子民。
庞大的教国内留存的人类不多,但是其中、跨越自然灾难顽固地挣扎求生的人却不少,人的躯壳是孱弱的,但人的精神却可以超脱血肉之躯而存在,它们柔韧而顽强,它们执着而坚定,只要一点点火星就能燃起熊熊燎原的烈焰。
无外力干涉的前提下,浑浑噩噩是人生的必然,但只需要沾染上丝毫火种的光,从茫然到觉醒那便只需要一步,认识到“自我”并不为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主导——包括神。
“自由——”
就像那顽固且专-制的主人其实憎厌着自己的子民一样,觉察到自己其实是被恶意浸淬的子民们,也会反过来憎厌那掌控自己的主人。
“自由!!”
死亡并不可怕,挣扎着想要避离死亡的人,最终却不敬畏死亡,却深深地恐惧着如牛马般被驯养的生活,恐惧着那束缚捆绑自己灵魂的秩序。
就像“纯白圣诞”之上,那无知狂热的人们陷入癔症般喊着“萨尔菲尔德”之名,将自己的一切奉送给无上的主,但当神圣褪去光辉,自我占据了灵魂的绝对上风,觉醒者拼死顽抗的也就只有自由之名。
他们甚至无力报复——人是如何能与“神”抗争呢?
孱弱的躯壳损伤不了对方丝毫,唯一存在价值的事物,也就只有自己的生命。
维拉尼亚并没有下达攻击的暗示,她所做的也只是播撒只有的火种而已,但是被火种感染的人,却像是无师自通般,找到了最恰当的那条路径。
他们如慷慨赴死的勇士一般,高喊着自由之名,义无反顾地冲向了束缚着特拉丹的“哀泣之墙”!
纯白教皇不知在何处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并未下达什么指示,即使是教廷的军队,在没有得到命令之前也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靠近,然后,撞死在墙上。
异教徒的血肉尸骸铸成的墙垣也是纯白的,那是森然白骨的色泽,是纯白教皇所崇尚的纯粹,而现在,斑驳的红色如同花朵一般在墙上绽放,低低的虚渺的哀泣之声随着封印被触动,连绵不绝地飘出。
背弃光明教皇之人经过死亡淬炼的意志何其顽强,它们与墙垣残留的精神交融,虚无中的哭泣声就像多年以前“纯白圣诞”之际那般惨烈。
每多死去一人,“哀泣之墙”便消融一分。
特拉丹的秩序在“哀泣之墙”笼罩的土地上摇摇欲坠。
‘你看,是这一切先行崩溃,还是你重新构造新的‘哀泣之墙’?’
异种的军队就在维拉尼亚的身后,战争一触即发,她还不忘临阵劝个降:“你们能确信,自己所执着的一切都没有欺骗自己?你们能肯定,信仰是发自内心,还是说被圣光驱使?没有人比你们更清楚,圣光是毒药,一旦沾染,就意味着必须接纳他者的意志来取代自身——但是你们真的未曾渴望过自由吗?”
没有得到回应维拉尼亚也不在意,毕竟对于光明的教徒,萨尔菲尔德要是没有绝对的掌控力度,也枉为他坐在教皇之位了。
开战!!
“萨尔菲尔德,让我翻开你的底牌看看,究竟是什么。”她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