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湖的精灵王庭坐落在湖上,世代居住于此的水泽精灵将这片建筑群构筑得美轮美奂。
别说茱莉娅小姐很少离开领地、领略异族风光了,就算是她的想象,也没法设想出这般华美璀璨如同水晶宫殿般的美景。
当她提着裙子进入其中的时候,就像是在做一场五光十色、幻彩斑斓的梦境。
无论是润泽清凉的水汽,灿烂跳跃的阳光,还是蕴藏魔力的晶石散发出的星星点点的光晕,又或者奇花异草点缀的空间,都充满了活力——无尽之森的精灵女王得到生命神格的事实,显然对整个精灵族都产生了良性影响,至少那种生机不断衰退的现象要减弱许多,精灵赖以生存的家园重新焕发出光彩。
‘不过还是比不了我的瓦格里奥特!’
因为对自己的领地存在更为绝对的自信,于是,就算短暂地为水泽精灵创造的文明所震撼,茱莉娅小姐马上恢复了固有的骄傲,甚至她的眼神也蕴藏了某种居高临下的俯视与评点,而且她很清楚,这个时代难以成就一位神祇,就算是拥有神格,也只是个大型的充电宝而已,精灵的辉煌是有限制的,不像瓦格里奥特,拥有稳固的会生长的“秩序”。
当她踏入王庭的宴会大厅时,所有种族的领导者都控制不住向门口投注视线。
瓦格里奥特的领主,风暴联盟仅剩的“女大公”,大陆之上的人类国家除却此地尽数灭亡,她已经是实际上的人类之王。
人类这个种族的光环,并没有耀眼到令她成为各个种族的忌惮——而是她看上去明明如此弱小,体型矮小而单薄,颜容稚嫩又纤幼——承接着光明泰坦意志与庇佑的,仅是一个长不大的人类女孩,这种强烈的反差就带来足够的荒谬感了。
每个浸□□法、透析灵魂本质的存在,都可以觉察到她身上的异样。
她看上去生机勃勃,但她生命状态是凝固的,身体就像是被定格的相片,灵魂也被固定在一个固定的锚点,于是她不会生长,不会衰老,不会改变容颜,这简直可以说是一种永生的诅咒了——更可怕的是,她并不单单是一个纯粹的人类的个体,她更像是某种魔法的表征、契约的化身,她联结着一片生长中的土地,牵系着一个充满活力的“秩序”,但凡土地不灭、秩序不消亡,她便永远不会死去。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死神”最有效力的代言,因为除了死亡的权柄,谁都不可能将死亡剥离出一个人类的身躯,从而给予她这种不灭的恩赐。
茱莉娅小姐在面对这样齐刷刷的注视时,并没有丝毫的忐忑不安,甚至她性格中那种“人来疯”的机制在不自觉地冒头,蠢蠢欲动地试图寻找存在感。
连后面跟着的血族伯爵阁下与灰精灵的女士都觉得莫名压力袭来,身体不自觉地紧绷起来,却见他们的领主大人拎起裙摆,游刃有余地对着大厅微微屈膝,她挺直腰身时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明明是孩童的体型却有着莫名高贵的气质,某一个瞬间,甚至连迪斯曼与瑟薇恩都觉得震撼,仿佛看到的并不是自己那位间歇性不靠谱的领主大人,而是银发执政官阁下的某个剪影。
没错——在模仿维拉尼亚的姿态时,她这种曾与之朝夕相处的人,确实有天然的优势。
至少茱莉娅的底气在于,她知道别人看着自己时,其实看到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维拉尼亚的意志。
选择前去深渊的并不少——站在最上层的那几位并未限定进入深渊的数量,但凡自恃有些能力的,都想去拼个运气、搏个命。
说搏命并不夸张,机遇是有,但危机四伏也是真的。
并不是说梦境中就没有危险了,事实上梦魇最大的作用是将深渊无孔不入的同化影响摒除,但深渊除了可怖的同化之毒外,各种形态的深渊怪物也是可怕的威胁。
梦境覆盖之处,虽然是以梦魇所构架的规则为主,但他不可能凭空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他最擅长的莫过于构建现实与虚幻结合的产物,再加上他习惯玩弄诡计下坑的本性,多半是将深渊的景象套了层皮呈现在梦境之中,该有的危险性,他绝不会费心思费能力去规避,所以即便是梦境,也存在巨量的危险。
再加上梦魇玩惯了梦境世界那一套,对于弱肉强食的本质耍弄得无比熟娴熟,他倒是没限制多少人进入,但要是不幸死在里面,就会被他毫不客气地转化为养分供续维系梦境,近乎冷酷地保证梦境地最大限度良性运转。
而这些明谋般的设定,已经被维拉尼亚面向全大陆全盘公布。
她不需要助力,但梦境需要养料,她若想在深渊中走得更远就需要足够的“牺牲”;大路上的不稳定因素还有很多,任何不稳定都有可能对瓦格里奥特造成影响,将绿龙所携带的秘密当作噱头抛出去,吸引那些不稳定因素前往深渊,确实是个不错的策略。
不得不说,梦魇所做,完全符合她的预想。
在维拉尼亚的眼皮子底下,梦魇搞完了这庞大的梦境工程。
各种族各势力基本也已齐聚日落湖上的精灵王庭,包括地狱势力与其余的黑暗种族,也包括闭合大门已久的金色圣国。
事实上当大天使长再度出现的时候,连精灵女王与魔王都吃了一惊——不,你甚至不能确定那是否还是裁决天使伽尔。
维拉尼亚确定神已彻底消失,祂借由光源与伽尔复生的计划失败,按理说,她作为泰坦不会错认,但这种说法在此刻却要令祂们将信将疑,实在是伽尔身上的气质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他像是一个“容器”!
容纳着无数情绪、无数执的集合体。
这是一种“神性”,但又非彻底的“神性”——最有发言权的其实是魔王——曾经的“黑天使”在天国所留驻的漫长岁月里,祂比谁都要看得分明,神本身是何等冷漠无情,但祂身上折射着所有天使的情感,当所有情感融合于一身时,因而显现出莫大的高远的悲悯。
伽尔并不曾复杂到那般程度,但他的模样,依然叫知情者感到莫名的惊惧。
因为他吞噬了光明神?
还是说光明神仍有一定的残留存在于他身,不知不觉与他彻底融合?
没有人迎接,也没有谁置喙,默默注视他收拢羽翼,平静落座。
唯一开心的是茱莉娅小姐,她不知道发生在神造之族的一切,也不知道大天使长所做的一切,只有一种见到熟面孔的开心,甚至为此离开座位跑上前去:“伽尔伽尔,你也要去深渊吗?”
果然是胆大到了一定的境界。
伽尔并非过去一身修道士黑袍的随意,而是一身白色的礼服,长长的金发束成发辫,头戴冠冕,就算过去到大圣堂面见神也不会失礼的盛装——可以说除了张脸,与过去他在瓦格里奥特的模样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而这竟然也没叫她觉得敬畏。
伽尔居然也开口,回答了她:“是的。”
茱莉娅歪着头,清澈的眼神凝视了他半晌,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眼前一亮:“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路?”
在她记忆的大天使长仍是那时不告而别时的模样,现在看来难免有些陌生,但这种陌生又没有到生疏的地步,而且她擅长规避危险的雷达也未提醒她这是个危险存在,因此她的心态仍旧是很轻松。
伽尔平静地露出了一抹微笑,说道:“是的。”
茱莉娅就全然是为他者感到幸运的喜悦了。
她坐在一群大佬的中间,还感觉良好。
那些恐怖的威压并没有叫她多难忍受——她的体质与魔法绝缘,虽说不能窥探那奇妙的世界,但一切神秘也没办法对她产生影响,更别说同化或者侵蚀了。
虽然他者也不见得看得起她,但是谁叫她有个惹不起的后台呢。
渡鸦振翅飞过来,偌大一个厅堂处处都是压力,想找个落点都找不到,最后它像是发现什么奇迹一般,盯着唯一一个看上去很不和谐的存在。
幼小的人类,奇怪的契约,明明如蝼蚁般脆弱,却偏偏端着最理直气壮的神态。
某种特质让它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那不靠谱的主人,但另一种熟悉的气息又叫它十分有好感,扑闪着翅膀就飞过去了,安安然然落在座椅的扶手上。
茱莉娅小姐也没想到这玩意儿会飞到自己这边来——特别是顶着全厅堂的视线——不免好奇地盯着它:“你是……”
渡鸦展开右翅扇到自己胸口,微微欠身,作出类似于行礼的姿态:“尊贵的小姐,很荣幸与您一同观赏命运。”
它抬起头,空间瞬间扭曲,介于现实与虚幻之间的气息席卷此境,那是一种奇特的表征,既像是五彩斑斓,又仿佛失却色彩,气息交织,渐渐凝聚出镜子的模样,渡鸦蹲在扶手上,挥动翅膀,不断拉扯那面空境,最终扩展到了占据小半个厅堂的大镜面。
似乎是有什么阻力,难以连接,镜面模糊了许久才慢慢显现出画面。
“维拉!”茱莉娅忽然振奋。
画面中正是她银发的执政官与那头黑龙!
渡鸦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慢悠悠道:“诸位阁下,吾主梦魇现已将梦境构架完毕,以此为通道便能抵达深渊,‘不眠者’阁下与‘宝石之龙’阁下已经在梦境中等候——诸位请吧。”
冰雪之主拒绝外人踏足自己的领域,因此没法通过北域进入深渊,而梦魇在深渊中构架好梦境之后,鉴于他与自己的使魔的特性,辟一条通道出来是完全没问题的。
精灵王庭的大厅中汇聚着全大陆的强者,各族的精英与领导层次,可以说有能力尝试跨越黑暗年代的存在都已在此,此刻却是鸦雀无声。
先起身的是精灵女王与地狱魔王,光明与黑暗同盟的领袖,然后是大天使长,当这些存在平静地进入空境之后,整个大厅才开始沸沸嚷嚷、群情激昂,空间被各种扭曲、魔法的光芒各种闪烁,明面上、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存在涌入其中。
当这个过程结束的时候,大厅中看上去仍旧是人头攒攒,但空气中陡然消失的威压缺显示出此间究竟“空”出了多少。
剩下所有的存在都死死盯着空境中变幻的画面。
茱莉娅小姐震惊了:“呃,不光是个通道……还带转播的?”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非要她们聚集在一起了:“那岂不是能看到她们行走深渊的全过程?!”
立在扶手上的渡鸦老神在在:“是的,尊贵的小姐,这是‘不眠者’阁下的要求。”
自从知道梦魇其实是以这种方式窥探梦境之后——他还不是通过梦境的信息反馈捕捉真实的残影,而是这种类似于“现场围观”的方式直接亲眼看,就算是维拉尼亚也觉得恼怒——它的主人被揍了个半死,然后又被废物利用,要求将这次深渊之行播放给全大陆。
梦魇一个不字都不敢说。
瓦格里奥特的几位来宾互相看看,俱都坦然,很明显,一切都在执政官大人的预料之中,那就不用多说什么,围观就好了。
维拉尼亚与黑龙一道同行。
黑龙瓦格雷还是很震惊的:“我还以为你会多找点助力。”
她根本没打算与他们一起探索深渊,梦魇还不是听她的,于是进入通道后就将所有来者打散分布。
“我不确定是否能找到绿龙,分散之后,或许找到的几率会更大一点。”
黑龙冷静道:“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啊。”
维拉尼亚对祂露出一个笑容,明明是笑,却不带什么意味。
她的眼神也毫无波动,与其说真的期望找到绿龙的几率增加,不如说,她就是在等待着他们死亡之后的血肉与魔力带来更多的养分,让梦境能延展得更快更大。
黑龙已经很了解她了,确实,死亡不但会增益梦境的力量,也会令她变得更强大,她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如何让自己走得更远去的。
黑龙觉得很满意,毕竟绿龙身上携带的是祂龙族的宝藏是龙族发现的秘密,祂当然希望先找到同族的是自己。
整个庞大的梦境开始启动。
梦魇所创造的梦境世界观逐渐展现在所有人眼前。
梦境很完整,说是偷工减料有些过分,但要说投机取巧一定没错——就像是要在一块充满了污染的土地上建造房屋,房屋的材质本身就会被污染,但污染过后的房屋需要隔绝并吸收了大部分的毒性,从而让屋里的生命受到最小程度的伤害,这就是梦魇工作的重点——房屋怎么建?
凭空设计一座房屋的样式,要耗费的精力更多,对梦魇来说,当然不如建造一座现成样式的房屋来得简单。
然后这家伙就把现实的倒影融入了梦境。
马亚拉大陆对于梦魇来说基本没有秘密可言,他熟悉大陆,将大陆的影像造入梦境之中毫不费力,而对于维拉尼亚她们来说,所看到的梦境,就是大陆与深渊结合之后的样子,也就是说,被污染被同化之后的大陆会有的模样。
行走在这个梦境之中,就像行走在被深渊吞噬的大陆之上。
她们所见到的不像是虚幻,而像是真实的未来。
黑龙喟叹:“所以你要让这些画面被整个大陆看到……因为,倘若不解决深渊的困境,这就会是大陆的未来。”
还有比这更有力量的警示吗?
“梦魇的能力,还是很好用的。”维拉尼亚笑道,“但这家伙,总喜欢玩点小花样。”
被污染的日落湖,被污染的无尽之森,被污染的矮人王国,被污染的珊瑚海,比较庆幸的是,瓦格里奥特倒没出现在她面前,主要是这片贫瘠的缺少魔力的土壤实在太不起眼,连出现的资格都没有;各种各样的深渊怪物也被套上了熟悉的外衣,小到被污染的人类、妖精、侏儒,大到甚至是被污染的精灵女王、矮人王、马人先知,这种刺激就不是一般情况能解决的了。
维拉尼亚知道,梦魇这家伙最想让她看到的,应当是被污染的北域,乃至于被污染的阿拜斯。
哪怕是虚幻的,梦魇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心眼,也比谁都想看到她那时候的反应。
它想多了——她是不会受到刺激的。
因为她早就知道,这梦境的一切都可以只是假象,但唯独那个,是真的。
厮杀,无止尽的厮杀。
深渊中发生的一切都是黑暗而血腥的杀戮,无论是被深渊怪物残杀,还是说残杀深渊怪物,就连日落湖上王庭中观看着这段艰难旅程的存在,都感觉到了莫大的疲惫。
梦魇如幽灵般穿梭在梦境的各个场景之中,由于维拉尼亚强迫他一同留驻在深渊,他除了找乐子顺带维护梦境规则也无事可做,于是渡鸦的视野也随之不断变幻,呈现在空境中的画面,永远都是最残酷最颠覆最刺激的。
维拉尼亚前进的道路,又是其中最危险最扭曲的那条。
“冰雪之主就没有给予你启示吗?”黑龙都觉得不可思议,“什么都没有吗?哪怕是一丁点儿?”
维拉尼亚平静地反问:“你怎么会认为祂什么都知道?”
黑龙巨大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她,满脸“这是废话”的表情。
“祂也憎恶深渊啊,”维拉尼亚忽然笑了一下,“你会时时刻刻关注会让你产生心理与生理双重憎恶的事物吗?”
“深渊里藏你一个同族,就与海里掉落一根针没什么区别。”
黑龙很快理解了这句话的意识,因此焦头烂额。
然后他很快意识到不对:“那你是靠什么在领路?”
“正义法庭的契约,”维拉尼亚叹息,“绿龙的灵魂之力曾出现在梦境世界,这是确定的,否则正义法庭不会有根基,也不会有契约,但是梦魇交代,它手上没有绿龙的标记,不管是因为它的力量无法在深渊中延伸太远,还是说绿龙以某种手段绕过它的掌控而出现在梦境世界,总之,我也只是尝试一下,毕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契约中有预示?”
“有,”她肯定道,“众所皆知,深渊中不存在空间的概念,但绿龙本身携带着空间法则,祂是‘守墓之龙’,祂身上携带着巨龙的墓地,这就意味着祂身上必然有空间概念的存在,这就形成了悖论。悖论不可能存在于现实——所以绿龙藏身之地必然存在特殊性。”
黑龙接道:“空间规则,是你的老本行了……但凡你的感知所能囊括之地,你必然能发现特殊。”
“没错。正义法庭的契约残留着绿龙的灵魂气息,我的死域又是吞没了正义法庭旧址的基础上而建立的,收集的信息不少,虽说很难还原出坐标,但也能解析出一些奥妙。”维拉尼亚说道,“我相信我是走在正确的路上,只是这路确实难走了一点。”
“难以理解,但除了相信你,也别无他法。”
茱莉娅小姐看到她银发的执政官拖着巨大的镰刀一步一步往前走。
不,已经不是她执政官的模样。
她所有的言语都无法描述祂的强大,或者说祂所展现出来的一切都在她的认知之外,人类所能抵达的最宏伟的想象都没办法触及到这种强大的边际。
也许是因为类似于精灵女王与地狱魔王这种,本来就不为茱莉娅所知,所以她不会有这种震撼,而维拉尼亚是与曾与她朝夕相伴的存在,当她披上人类的外衣走到她身边之后的所有岁月,都与她一起经过,所以当见证那超脱了人类外衣之外的存在时,才会无法言语。
“您为什么也如此震惊?”迪斯曼僵着脸道,“恕我直言,您应该早就见到过长官的真身?”
他不靠谱的领主大人抽着气,按着自己的胸膛,就仿佛心脏马上都要停止跳动似的:“那不……那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啊!!”
剥离了本质、单纯只是拟态的身躯,只是美到让她控制不住流鼻血而已,但是那强大到无法言喻的、璀璨到令人窒息的真身,仅仅只是一眼,就叫人觉得,哪怕就此坠入无边黑暗也难以忘怀那种绚烂。
“泰坦。”渡鸦蹲在扶手上,慢吞吞地解释,“光之宠儿。”
让维拉尼亚都不得不褪去人类皮囊而解放真身的威胁,已经是深渊的极深处,走到后来,那甚至不是单纯的物理或者魔法层面的战斗了。
——而是灵魂与信仰的比拼。
梦境吞噬更弱者,为强者铺展前进的道路,更强者遍身伤痕,燃烧意志地前进……当这场命运走到底的时候,距离最初进入时已经过了数月之久,那被所有人寻找的目标,才出现于眼前。
最先找到祂的,确实是维拉尼亚。
她在意识到前面有着什么时,忽然停下了脚步,产生了某种明悟。
遍体鳞伤的黑龙疑惑:“怎么?”
维拉尼亚深吸一口气,拄着自己的镰刀,闭了闭眼:“阿拜斯说,巨龙手上的,是‘黎明的钥匙’。”
她转向黑龙,忽然笑了笑:“原来,是这个意思。”
没等黑龙明白过来,她仰起头,大喊:“梦魇!!”
“我找到了!”那双蔷薇色的眼瞳蕴藏的情绪说不清是哪一种,但她的声音,喟叹中带着几分清晰的释然,“结束梦境,将所有的幸存者带到这里!”
那一刹那,黑龙已经暴怒:“你在做什么——”
那不是起点,而是终点。
如何打开钥匙——通往黎明?
梦境忽然消散,失去凭依的身躯暴露在深渊之中,都在控制不住地往下落,所有存在,即使意识还未准确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注视到某个存在时,大脑中也浮现了某种明悟。
这明悟降临得比一切都要快,甚至快过思维,甚至你的大脑都没办法将它解析透彻,身体已经开始动作。
最先出手的是魔王!
灰雾如同熊熊烈焰瞬间燎原,铺天盖地都是灰色的游走的魔雾,与魔雾中探出来的骷髅头颅与指爪,猩红的玫瑰在骷髅之间绽放,将灰雾翻成了血海。
然而两者碰撞的瞬间,恐怖的威压却是转眼消失,然后玫瑰凋谢,骷髅哀嚎着粉碎,灰雾就像是遇到真正火焰的干草一样被反过来焚毁,魔王就像是被掀去了外衣一般,被剥离了身侧所有的魔焰,露出了苍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犹如黑色瀑布一般的浓密长发,以及垂落至地的黑色羽翼。
——祂失败了。
银色的枝丫疯狂生长,金叶熠熠闪烁着铺陈而去,精灵女王的权杖发出耀眼的光芒,那被生命的神格所催化的勃勃生机,有那么瞬间甚至反过来侵吞深渊的“血肉”……然后是毫无预料的一声清晰的破裂,女王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精灵母树的树枝以极快的速度枯萎,这种枯萎很快蔓延到了她身上,那种无名的力量对于神格的憎恶远胜过一切,甚至要追过来,搅碎女王曾存放过神格的心脏!
紧接着迎上的是风暴——巨型的风暴裹挟着海洋的气息,在深渊中凭空出现。
海的霸主扭动自己长长的鱼尾,举起了自己的风暴之枪,风暴带着比深渊缓慢的同化作用强烈无数倍的吞噬力量汹涌而去!
……
维拉尼亚并没有急着出手。
她并不理会有同族优势的黑龙,也不在乎潜藏在暗处随时预备着抢夺胜利果实的梦魇,她好像并不在乎“钥匙”落到谁的手中,只是平静地立在那儿,身侧也非黑龙,而是大天使长。
光之泰坦透明的光翼舒展,银发红瞳,在这样激烈的背景之下依然是静谧的姿态;身侧是六翼的天使圣徒,金发蓝眸——就外形来说,与他身侧的存在有着极其相似的表征。
光明神本就是依据自己的外形以及分裂光源创造的天使,自然与泰坦本身极为相似。
她看到伽尔,并没有强烈的厮杀的本能,姑且算是光明神已经基本消亡,但伽尔身上依然存在着无数违和感,她也说不清那是什么。
她只是觉得,自己所看到的,并不是伽尔,而是无数天使——无数地、重合于他一身的整个天使种族。
维拉尼亚甚至都要替他觉得吃力:“你不累吗?”
她们在毁天灭地般的背景之下,平静地交谈。
伽尔对着她露出了微笑:“这是我选择的道路。”
维拉尼亚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曾经可以选择另一条道路。”
“我知道。”他说道,“当我走到这里的时候,我也明白我不需要‘钥匙’了。我会背负着我的兄弟们,一同去跨越黑暗。”
他本来可以选择继承光明神的一切,那他也有了抢夺“钥匙”提前抵达光明彼岸的资格,但憎恨着神的他放弃了这种选择,他愿意与自己的兄弟们共存亡。
“……我也不想去。”维拉尼亚轻轻地说道。
那蔷薇色的梦幻的眼瞳,蕴着的眸光是如此温柔,就像是穿透深渊,注视着自己所爱的存在那样,充满了眷恋。
她停留在那里,看到一个个幸存者败退,看到绿龙沉睡的旋转的虚影,祂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绞灭了一切力量。
冥冥中她听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像是一朵雪花碎裂成水滴,又像是一片冰块碎裂成冰晶,踏着破碎声行走在深渊中的是一头白鹿,它时时刻刻都在破碎,散发出的白光却又温柔得不可思议,人类的灵魂坐在白鹿身上,漠然的表情带着对一切的厌倦。
维拉尼亚忽然就笑了。
她放下了死亡的镰刀,褪去了一切有关死亡的事物,星光出现在她身上,照耀着她前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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