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都有短暂的凝滞。
短短一个照面,骤现的疑惑与惊奇简直叫人应接不暇。
众人的视线本能地从那柔弱的凡女身上挪开,公西雁一语道破的“魅术天成”倒是解释了为何在见到这凡女的瞬间,心头会忽现震动——都是修炼有成之人,公西雁此等美人当前亦无动于衷,当然不见得忽然会对一个凡女动心,只能说此女身上隐现的动人心魄就是她浑然天成的魅惑体质了。
公西雁的眼神裸-露得就像将这个人扒皮抽骨窥个透彻了,她声音压低冷然道:“这凡女,我要了。”
话音未落便再度张手,月轮陡转,一束明光如锁链般疾驰而去,正待将人捆到自己身侧——竟是一种唯恐他人插手的迫不及待之势。
明光倏忽缠绕住凡女身躯,纵使《八方莲华经》脱胎自佛门大乘教义,不属典型的魔道功法,但公西雁为了个情人硬生生坏了自己的修行,走歪了路不说,还多掺杂了度淳魔君的煞气,她的力量全非凡人之躯能够承受——光环即身,便如鞭条抽打,顷刻损伤血肉,叫她发出痛苦的低吟,彻底抱不住怀中之物,松手蜷身。
下一刹,公西雁伸出的手指猛然一颤,竟似触着火般本能地收回。
不!是真的出现了火!
碧色灵火烧断她的明光,但因其本身就脆弱无比,无法凝聚成形,瞬息便零零落落,散作星火转眼无踪。
随即便是一声清脆至极的破裂声——“御真卷”中心的竹简上出现了一条几乎横断表面的裂痕,灵器销毁的速度更快了。
“‘登芳主’啊‘登芳主’,泥菩萨自身难保,还要怜香惜玉?”公西雁蓦地扭头,盯着对方,牙关咬得极紧,出离愤怒,“到这地步了还来碍我的事?!”
“梅某人生平最见不惯佳人落难。”梅承望回望她,脸上头一回没了表情,“你要杀我没关系,竟敢当着我的面触我霉头?”
杀他没关系,动佳人就有问题了?
这逻辑着实一言难尽,连邵百寻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被一路驱赶,乃至走投无路,面临必死的惨境梅承望都仍能不减狂傲风度,生亦雄拓死亦潇洒,即使是敌人都不得不赞一句好气度好心性,可这会儿只是见公西雁要动个凡女,竟是动了真肝火,一言不合就要鱼死网破?
想想,一个阳神真人纵横天下最广为流传的竟然是“登芳主”这么个风流名号,果然不是白来的。
“这人,你确实动不了。”邵百寻说。
“为何?!”
邵百寻道:“我不让。”
“……”公西雁深吸一口气,因为过分忍怒,身躯都在微颤,“你也要与我作对?”
邵百寻盯着那一截香停顿片刻。
那凡女忍着剧痛挣扎起来,没顾得上怀中掉落的琴,先挪动身躯将那柱香死死攒在了手中,就像紧握一根救命的稻草,既脆弱又可怜。
“‘唤神香’。”邵百寻淡淡道,他的视线环顾破庙,最终落在碎裂的山神石像堆里。
他未动摘星剑,只是抬起手,并指往下一撇,似剑刃破空,碎石堆被巨力催动,轰然向两边弹开,一个青铜的香炉呈翻倒模样埋在原本供神的石案上。
香炉上刻着的符文虽然已模糊不堪,却正是某种传送的法门。
“唤的不是‘神’,是吴阿山的修士。”
邵百寻说:“止牢山往西三百里,是吴阿派地界,虽是一个小剑派,得一地供奉,护此地苍生也是正理。”
此女拿着唤神香,必是与吴阿派有旧,否则不会拿此来已荒废的山庙作最后一搏。
公西雁冷笑道:“吴阿派的事与你何干?”
邵百寻看了她一眼,眼神虽平和,却硬生生叫公西雁瞧出了几分看蠢货的意味:“整个引州皆我紫霄治下,吴阿亦我紫霄附属,既叫我撞见,我管是不管?”
公西雁胸腔起伏不定,怒火中烧,指尖一弹,腕上旋转的月轮就陡然暴涨百倍,寒光清音,蓄势待发:“我算是知道了,你们这些男人脑子都长坑!我确实是蠢,竟然还指望着跟你们正常交流!”
“来战!”她是真的要疯了,“谁胜谁说话!!”
邵百寻握住了摘星剑,仙魔两方登时剑拔弩张。
他自是不怯,但始终忌惮翎玉少主,眼角的余光再次扫过,却发现原地只立着杆旗,早不见了对方身影!
心中一惊,连忙转头望去。
却见靳司命早离了原本位置,在别人打嘴仗的时候已经走到了那凡女的身边。
他离她是如此之近,散落的长发如水幕一般,轻轻晃动都恐吹拂到她的脸上,凡女脸上尤留有经受痛楚的倦怠与狼狈奔逃的绝望,仰头只看了靳司命一眼,就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般,猛然闭上眼低下了头。
她并没有因他外表的美丽而生出任何缓和,反而恐惧更甚——这种恐惧比她发现了灵帐修补痕迹、这门她再打不开也不能再逃脱时,还要来得浓郁。
但是,明明这庙内哪个人动动手指就能捏死她,她依然死死咬着嘴巴,未开口求饶,只是死死抱着琴抓着香,低下头不敢动弹。
而靳司命对女人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她的琴。
玉似的人就那么毫不讲究形象地蹲着,伸出两根手指拉开了裹琴的布料。
……一架琴。
靳司命慢慢说道:“祭器。”
此祭器非彼祭器,与祭奠毫无关系,而是指灵器的品级。
“持、驭、祭”是灵器的三种品级。
持器最低级最普遍,在谁手上都能使用;驭器具备灵性,与其主合则为助力,不合则是掣肘;祭器稀少而灵韵十足,集天地精华,已具备一定的器魂,必须祭炼之后才能使用,属性相合者还能成为法宝,与其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梅承望的“御真卷”就是一件稀有的祭器。
而现在——此等品级的灵器,就算放在吴阿山都堪为一件镇派至宝,为何会落在一介凡女之手?
“你的琴?”靳司命问道。
凡女抱琴蜷缩着,仓惶摇头,是处在极端恐惧状态下、无法思考无法反应的样子。
“你不看我吗?”他说。
依然没有回应。
靳司命张开了手,他的手指修长柔软,如白玉般光滑细腻,与其说这是一个医者的手,不如说这是某种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一息之间,这美丽无比的手指便朝前直直探出。
不需眨眼之势,食指就将刺破她的眉心,将这脆弱如蝼蚁般的凡女杀死。
“住手!”公西雁大喝一声,月轮如流光般闪现。
摘星剑比月光来得更快。
“御真卷”的青火比摘星剑还要来得早——相对于针锋相对的仙魔两方,梅承望所有的注意都在凡女身上,比别人更快意识到靳司命的杀机。
月轮被靳司命左侧的人格挡,摘星剑被靳司命右侧的人拦下,而比青火更快、更早,比翎玉少主的食指还要更强的,是一声琴鸣。
在此等危机之下,嗡嗡震颤的琴弦无需拨动,已然自行发声。
这一声是如此轻柔,如此缠绵,但在场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滞,似受某种无形的力量控制,在那一瞬之间,时间都仿佛停止了。
靳司命的手指停在凡女的额心,玉指刺破了皮肤,一滴鲜血已经滑落下去,他忽然兴起的杀意又忽然褪去。
“有趣,”他盯着那道血痕缓缓收回手,这么说着,但声音毫无波动,也觉不出任何喜怒,“一件祭器居然会认凡人为主。”
凡女呆呆地抱着琴,在他把手拿开之后,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嘴唇无力地颤抖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有两行清泪倏然滑下。
“翎玉少主!”公西雁终于忍不了了,她试探道,“区区一个凡女,纵使有几分稀奇,想必于少主也无用,不如让我?”
靳司命还没发话,邵百寻断言道:“不行!”
“你闭嘴!”公西雁愤怒喝道,“我只要人,‘登芳主’这颗心石可以让予你们!”
她是不惜撕破脸的节奏,手指按在月轮上,通身杀意缭绕,激得脑后长发都无风自动:“我既已退出争夺,谁还敢阻我?!”
看她这般过激的模样,连“隐命石”都不要了,显然她认为这个凡女比“隐命石”更重要。
为什么?
“先等等,”靳司命也没道允是不允,只慢慢地说,“我有几句话要问。”
他再次伸出手去,捏住了凡女的下巴,将她埋下的头硬生生地掰上来,逼迫她看向自己。
他对上那双流泪的躲闪的眼睛,轻轻说道:“你为什么不看我?”
似乎是怕她没听见,又放缓了语速,认真地问了一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看我?”
凡女似乎见到了某种大恐怖,连牙齿都在唧唧颤抖,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失真:“血海……你在血海中……”
她语无伦次地说:“不是血……是火……火……你点燃了海……”
靳司命脸上没有表情,他直直地盯着那双眼睛,片刻后才开口:“真是——意外之喜。”
*
千叶不是故意装柔弱的,可是……语言不通啊!
她眼神中那点绝望就据此而来,听不懂不能说害惨她了!
遇到该世界的土著之后,作为轮回精灵的木妖就自动运转记录语言要素,然后提交系统,等待语言反馈。
原本是极快的程序,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反馈迟迟不来,她就处在完全不知道在讲什么的盲流境地,整个人都很懵。
也许这就跟该世界任务所显示的“病毒”有关?
千叶一边发挥演技一边想着自己莫不是要跪,反馈姗姗来迟,但终于到了。
只是加载语言也需要点时间,这个过程中她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观察庙中情况,然后就被突转奇变的局势惊到了。
这些人闹的什么花样?
连蒙带猜总算捋清楚个大概,正在想着怎么脱身,那个所谓的“翎玉少主”走到了跟前。
认真看他的第一眼她就被刺痛了,两只眼睛都像是被火灼了一般,甚至被激出生理性的泪水,而突如起来的画面冲破思维的险阻,硬生生挤进她的大脑,带着宏伟浩瀚的感触,同一时间,犹如窥见某种不可言说事物的可怖也降临心间。
她无比心惊,因为「心眼」居然发动了!!
千叶看到了这个人未来的一幕场景!
她强忍住不看对方,脑袋里拼命思考——根据她先前的判断,所以说这个人应当与她的命运有很大的关联,所以「心眼」会对他起作用?
无论如何,相对于一个伸手指都能捏死的凡人,这也算是个极大的筹码了,有筹码就有活着的价值。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落到魔道手里!
于是她毫不犹豫就表现出异样,如她所料,对方已经敏锐地觉察、并对此感到好奇。
听完她的表述之后,明明说着“意外之喜”的人,也没有露出什么“喜悦”的模样,或者说他身上根本就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旗来——”他忽然起身一招,那面独自立在不远处的银色旗子就飞到了他的手中。
公西雁从他的动作中预示到了某种可能,这叫她瞬间暴跳如雷:“混蛋!!”
“不能让你。”果然,他对公西雁说,“人,我要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先打起来的,竟然是槐沙谷一方与翎玉少主。
作者有话要说:12.19
1.嘤,日更已经要我老命了,凑合着看吧
2.确实好看吧哈哈,究竟会花落谁手~
3.她要没把珠子换琴,手里拿的仍是珠子,遇到靳司命这会儿就得凉——少主他还是挺变态的,当然他只能算半个人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