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承望的举动完全超越了千叶的认识!
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苟吗?
都要被全修真界追杀了,趁着暂且还没被发现,不应该马上销声匿迹逃跑、尽可能避免交手吗?!
可他提把刀就莽上去了啊!!
千叶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家伙跃出窗外,心平气和地想,还能这么嚣张,就说明完全没有重伤到绝境!
可他明明整个胸膛都几乎被“隐命石”与毒素的排异作用凿穿了,阴神还被魂幡锁着,自爆本命法宝的反噬让他血肉与神魂几乎脱节,那一路的追杀更有不能列数的明伤暗伤……所以,究竟是“阳神真人”这个概念太可怕,她对于该世界强者的理解不够,还是梅承望这个人根本不能以常理去囊括?
身穿黑袍的男人动作潇洒纵意,身形行进间袖袍流转的光彩犹如天幕上闪烁的星辰,但衣袂能掩盖伤创,却无法抹去他通身浓重得几乎凝成实质的血腥味,这叫他整个人也像是裹挟着巨大阴影的恶兽,等闲一抹剪影,都带着似要吞噬一切的可怖与魄力。
他在虚空中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反手一张,那柄绯珠扇化绳,缠住千叶细腰,虽说转眼间就消失于无形,但千叶敏锐地觉察到自己与他之间似乎冥冥中产生了某种牵系。
她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感觉到空气与以往不同,有种莫名其妙的凝滞感,似乎有种看不见的气流环绕在自己的周身,她行走其中,就像是置身水中,四面八方都有无形的阻力。
她立马就想到,这东西是在保护她!
这柄看上去珠光宝气只做装饰作用的扇子,在他逃命的时候还依然握在手中不丢弃,并不是附庸风雅,也非穷奢极欲,显然因为它也是一种稀奇的灵器,拥有某种保护又或者隐蔽的作用能叫她不被发现。
“待梅某人回来。”他这话说得倒是轻松,眉间居然还带笑,抛下一句便转身。
看他身影如黑色的大鸟般振翅而去,千叶心中竟涌现出一种他无所不能的荒谬感官。
转念一想,又把这股念头给掐灭了——就这个半废躺尸一整日的家伙,还无所不能?
但既然人已经去了,也没留给她任何阻止的机会,她也只能旁观看着。
天已近昏,宝船遮天蔽日,天地皆阴沉,气氛极凝重。
姑射山与太行观出现的速度太快,估计是修真界刚出现了对梅承望的悬赏,这俩个胜州最大的宗门就携手前来——出现在白息城不见得已经把握了梅承望的准确行踪,无非因该城是引州与胜州的交界,猜度目标要逃的话必会途径此处,所以来个守株待兔而已。
于是对梅承望的忽然现身与出手,宝船上的修士皆猝不及防。
别说他人了,那一刀斩下时,连千叶都感受到了莫大的震撼!
何等硕大无比的宝船啊,梅承望高飞的身影比起华美浩瀚的巨船来说,渺小得就像一只黑鸦,鸦羽之下,他所提的刀也只是青虹一片刃光。
而他就是那么自在随性地飞上前,平平无奇地抬手,刀上青光甚至都没有怎么见涨,只是那么轻轻的幽幽的浮在刀身之上,就像镜中的花香,就像水中的月光,然后施施然往前划过一个圆弧,只一刹刀光便已落幕。
多么温柔的一刀。
似乎美人黛眉轻扫,红颜绽颜微笑,叫人疑心它本就没什么威力。
可是下一个瞬间,仿佛天崩地裂的轰鸣声陡然爆发!
宝船在轰鸣,在震动,那等恢弘壮观的灵器仿佛一个照面就被击破了什么,虚空之中瞬间显现龟甲般的屏障,那是与刀光相接的事物,而现在,屏障在显现的刹那已经龟裂成无数碎片,雪花般簌簌掉落在虚无之中,崩溃湮灭的场景是何等的壮美绮丽!
千叶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哪是没有威力!!
美人回眸,红颜垂怜,本就是这世上最具威力的事物——佳人泪珠成斛,英雄怎能不老?!
梅承望擦了擦下巴上的血,又举起手,斩下了第二刀。
千叶在震慑之中似乎听到刀在高歌。
——画鼓声中昏又晓,时光只解催人老。
愁啊,春花秋草,皆是愁啊,纵把千山黛眉扫,也不抵别愁多少。
这是怨艾的一刀。
世间什么事物能挡得了愁呢?
天地共感,苍苍风月俱为之鼓舞!
刀光青影落在宝船上,削铁如泥、横扫千秋。
于是风帆断,船舷陷,无数人影脚踏飞剑、飞花,如叶片般逃离船板,四散奔逃。
怪不得梅承望重伤至此都敢提刀上前——他人怎能斩出这样的刀?
他人如何堪解凡尘熙熙攘攘,岁命如流水,朱颜辞镜花辞树之哀?
他人如何堪怜清晨露逝,日暮鸦飞,华年不在命薄如纸之痛?
独独“登芳主”有这般怜香惜玉之心,独独梅承望能感这凡俗中女子种种哀怨痛楚。
锁他阴魂的魂幡中,那浓黑女怨怕也不会制止这样的刀!
此时此刻此地,他在凡尘中,他在日暮下,天时地利,既有刀,那便斩!!
千叶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阳神真人一定不是这样的概念,但梅承望一定就是这样的概念!
她望着那一端,无数飞叶般的人朝着黑衣之人围攻过来,各色剑诀与法诀在眼前爆开烟花般的绚烂之色,心脏却忽然之间就定了下来。
梅承望沦落至此是不可言说的硬伤,但至少这一刻,她愿意相信他确是无所不能。
千叶在窗前盘腿坐下,将琴放在腿上,慢慢悠悠拨动了琴弦。
见到如此一战,岂能无乐相伴?
琴主清正,乃大雅之器,操琴者不焚香沐浴饱含敬畏,亦要宁静专一心物相合,但很不巧,她的琴中有剑,就注定要血雨腥风、锋芒毕露。
一曲《秋月吟》直达九霄。
恍惚中她好像听到梅承望大笑,嚣张放肆,狂妄至极。
*
疯魔一时爽,过后火葬场。
说不清梅承望到底杀了多少修士,斩碎多少法宝,只见得漫天都是散落的灵光。
他这刀不出则已,一出便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整个白息城都被死气所笼罩。
杀到后来,千叶已经在心惊胆战这家伙究竟要付多少代价才能支撑这种程度的屠戮——毕竟昨夜前,止牢山山神庙,他甚至还在被三方围困,装得必死无疑的样子。
怪不得世人都觉得他邪门,确实越看越无法理解。
最后硬撑着回到她窗前的男人,脸上竟然还有笑,倒是实现了他的诺言:“梅某人回来了。”
浑身沐血,都分不清这血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只是脸孔毫无颜色,眉目暗沉凝重,通身狼狈之色惨淡无比。
千叶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深吸一口气,欠身一福礼:“妾贺君凯旋。”
梅承望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的状态很不对,所有法力都被抽空甚至透支了个彻底,看上去已经有些意识不清,对外界的反应能力也弱得可以,整个都像是纸片人似的摇摇欲坠,与其说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不如说他现在做什么都靠得是本能。
千叶旋即就被腰上无形的绳索牵引上天,梅承望勉强带着千叶来到宝船之上,来到控制室启动完宝船,整个人就忽然倒下了。
这么一艘巨型的宝船,当然只是持器,但是要控制这样的大船,也需要数位操控者同一时间施为。
梅承望本就强弩之末,再独自启动宝船,更是种巨大的负累。
但毕竟船上有足够的燃料驱动,更难得的是,就算如此庞大,它的速度也很可观,并不蠢笨缓慢。
千叶离开控制室,摸到甲板上就耗费了很大的力气,这船实在够大。
她发现船外的防护罩也再度开启,就是之前被他击碎过一次的龟壳状透明罩子,应是消耗能量再生的——即使宝船风驰电掣,甲板上也如履平地,不见丝毫风雾。
她陡然就明白他为什么拼了命也要截留这一艘船。
不仅是为了搞个代步工具,也因为修士聚集的所在就意味着具备他能派得上用场的伤药。
既然注定全修真界都要追杀她们下落,那么趁着别人警惕还不深,先下手为强——也是情有可原的一次搏命。
可是千叶却抓瞎了。
梅承望倒得太快,留下个烂摊子给她,就像是相信她本人能够处理一样!
这家伙不单抢了宝船,还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将击溃的数人困在了甲板上!
还是一干女修士!
姑射山听名字便知道多女子,方才站在敌人的立场上,也没见他对女修下手多心慈手软;天行观就更不必多说,对付走符道、阵道的修士,先发制人是绝对的,只要刀光比符纸、法阵见效速度更快,要解决就不是难事。
但千叶没想到,他还困着这么些人!
女修们多半身负重伤,被一个透明的屏障网在一起,似乎不能动用法力与灵器,见千叶出现便破口大骂。
梅承望既然留着她们性命,便是确保了她们不会危及她,所以她无所畏惧。
简单研究了这个罩子,发现里面出不来,外面也进不去,封闭得很彻底。
梅承望倒得太快,千叶独对骂声,她安静地听了一会儿,才欠身一礼,细声细语、不紧不慢地说道:“诸位姐姐,做人要惜福。恩人只是困着你们,没有杀你们,姐姐们应该感到庆幸,否则现在早已香消玉殒啦。”
一干女修被她气了个半死。
作者有话要说:12.23
1.小梅:靠谱!热血!
2.千叶:你要被我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