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法者的来访并没有打乱阿黛尔的节奏。
不同于阿诺德与林陌的谨慎与警惕,她对此是意外的平静坦然。
也不是说毫无顾忌,至少内心确实也存在些许恐会被人怀疑身份的紧张,毕竟她又没法消除自己身上的违和感、给别人呈现一个“货真价实”的雷拉,人家要觉得她不像,她也不能去更改强行更改别人的想法……不,或许是能的,无命的“强制”天赋所带的污染能力她好像也不是不能用,但这种能力本身就预示着深渊的力量,她绝不会想要去贸然尝试。
她只是在认真思索过后,确定了一件事。
她的姐姐已死,世上已不存在蕾拉这个人,而她取代姐姐的身份、以“蕾拉”的名义现世——既然她有白狮效忠,有“鼓舞”的精神天赋,被执政官阁下认可,那么她就是蕾拉,她只能是蕾拉。
没有人能否认她的身份!
她应当有足够的面对世界的底气,也应当有俯视一切的自信。
所以她不用因为界法者而苦恼,白狮的“暴君”即使“重伤”,也不是等闲能被冒犯的。
若被冒犯,那就该是用她应有的手段为自己挣回尊严了!
在阿诺德那里,该说的话已经说了,他是什么心态暂时不说,至少他的认识与阿黛尔的一致,这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阿黛尔还真没在乎界法者来什么人,她有条不紊地根据医疗团队的方案正走着治疗流程,界法者的巡守及其下属们前来时,她都还在医疗器械的帮助下梳理自己的精神力。
她混乱的精神力仍呈半凝固半失控状态,未到爆炸的界限,却也没有那么轻易能被收拢,只能这么无序地铺陈,然后被她自己一点一点吸收或者消磨。
意辽师对她的帮助很大,但再顶级的意辽师也无法直面这样恐怖的精神力潮流,每进行一次安抚总需要一定的恢复期,就算轮流也不能衔接,所以更多的时间她就在这些仪器构建的场阈中,进行自主治疗。
这种场阈对能力者的排斥性极大,被他人精神力包裹的异物与不适感极为可怕,更何况是阿黛尔这种狂躁的精神力,所以即使阿诺德与林陌也很少会靠近她的病房。
界法者的这些来客,各个都是出类拔萃的能力者,因此他们受到的波及也极为强烈。
那种临界状态的精神力所裹挟的不稳定、无规则因子,也好像更容易带出他者敏感易怒、烦闷暴躁的情绪。
越靠近,被影响的程度就越深,那些行进的脚步间,就带出了些许区别。
脚步放慢的说明内心有些迟疑,步履加重的说明正在竭力对抗这种负面影响,步声依然平稳如常的说明适应得不差。
阿诺德一点开口说话的欲望都没有,见这些人神色与态度各异,但到底没说些废话,也算是稍微满意。
他在走廊这一段时就停下了脚步,离尽头感应门尚有将近二十米间距,显然再近一步,对他的负荷就过量,他不会再靠近。
四周已经一个人都没有,外面尚有些医生与护理人员,但一路走来,随着防护网都无法隔绝的精神力渗透的浓度越加深重,人也从少到无。
“请吧。”阿诺德平静地站在一边。
走在最前方的女巡守并未停下脚步,后侧的人倒是有些微停顿,视线纷纷扫过这个男人的脸,似乎在惊异他的举动,有被害妄想的人已经在思考这家伙是不是要坑他们一把——但很快又接上了脚步,跟在自己的首领身后往前走去。
他们心里有不服气,有好奇,有较劲,有纯粹的困惑,也有恶意的揣测。
这么多人靠近的动静当然被感知,阿黛尔从忙碌中收束思维,睁开眼“看”了一眼。
她的肉眼当然没法看到墙后面的人像,但她的精神窥到了当先者的面貌。
最初的瞬间,她在阿黛尔意识海中呈现的画面是猩红色的,血气冲天,且是将近腐败的浓褐色的血,无影随行的不祥简直就是在叫嚣着这就是恶魔,是手染无尽鲜血的刽子手。
直到这层血色退散,才能辨认出她的容色——这实是个极为艳丽的女人。
她并未如其他人一般穿着界法者的制服,甚至正相反,她穿着看着极为休闲。
双排扣的蕾丝衬衫难掩胸前波涛澎湃,皮制紧身裤勾勒出笔直高挑的大长腿,深蓝色外衣并未穿着,而是搭在肩膀上,袖子自两肩敞下,气场极飒。
纯黑色的眼瞳没有一丝杂色,连光亮都极少,黑色的长发直得像尺,随外衣一般披散下来。
唯有腰间的一柄细长的刀压下她过分艳丽逼人的容貌,显露出顶尖战者的锋锐与所向披靡。
阿黛尔的目光微微一动,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蕾拉。
这是她的姐姐惯常的私服装扮风格!
……她在模仿姐姐?
阿黛尔本来是顺其自然的,她也没想着非要一举一动都模仿蕾拉,只要大方向上能够把握她的形象就行,但陡然间,她就来了兴致。
蕾拉在碰上这么一个女人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态度?
电光火石之间,她混乱的精神力就不受控制地蔓延,直接冲破医疗仪器构建的场阈,穿透防护网,大规模共振。
只刹那就将门外这些人齐齐拉入自己构建的精神场阈之中。
霎时间这些人周围的一切都好像消失了,房间,墙壁,医疗器械,在视野中都荡然无存,抬起头,除了周身之人,唯有前方一把椅子,以及椅子上的人,是存在的。
这是现实,但也是虚幻,或者说,基于现实基础所构筑的精神幻境。
但是受制的感觉是如此强烈,铺天盖地的压力能够直接将人的精神内核压垮!
全是界法者中的强者,但在这种混乱的共振中能坚持的人几乎没有,就像是大脑在被钢铁锤子一下一下击打,直打到脑壳坍圮、脑浆迸裂为止,第一下捶打能勉强忍受,第二下已经叫人头晕目眩,第三下到来,人已经被泛滥的潮水淹没。
甚至都不能继续存在于这个场阈,很快那些人就如断线般失去联结,只有在意识黑暗的前一秒,勉强看到了对面的人。
阿黛尔没用精神力模拟姐姐的模样,就是以自己原本的面貌坐在那儿。
因此,大部分人在最后关头都看到一眼她的模样,然后一切情绪都被震惊所统御。
这是——蕾拉?
白狮暴君蕾拉?
开玩笑的吧!!
转瞬间,此间只剩下阿黛尔与那位界法者巡守。
那位女性对于自己下属的遭遇没有任何想法,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阿黛尔,当然也有困惑,但更多的是兴奋。
那种兴奋弥漫在血红色的意志中,更显诡异。
“风葵,”她微微躬身行礼,伸手握拳扣胸道,“见过蕾拉阁下。”
蕾拉是没见过界法者的,界法部队也不会将势力范围蔓延到白狮所在的阵线上。
绯红执政官上台与蕾拉驻守边界几乎是同一时期,而执政官逐渐界法部队是近十年的事,蕾拉还未正面逢上一个界法者的巡守。
阿黛尔不知道如果姐姐在看到这些人时,会有什么反应,但她确实是有些意外的。
“有趣。”她说。
那双眼睛似乎一下子就穿透了她的外皮,窥探到深层更隐蔽的角落的秘密,犀利得可怕。
“三十二位巡守,都是以同样的方式造就?”
“……是的。”巡守风葵回答道。
阿黛尔的语气微微玩味:“以什么作为锁链?”
“信仰。”
阿黛尔注视着她,片刻后轻笑:“为了黎明?”
“是的,崭新的黎明。”
克罗恩家族使用基因锁作为控制半机械人的密码,家族带给半机械人新生,后者付诸以忠诚。
而执政官保证下属忠诚的锁链——是信仰。
这当然不是单纯的洗脑。
精神内核层面的一个暗示也能成为生杀大权。
阿黛尔歪了歪头:“它叫什么?”
大胸长腿面貌艳丽的巡守微笑起来:“大人没有告诉我们它的名字,但我们叫它——‘共生’。”
为什么界法者,尤其是巡守,强得恐怖?
因为他们彼此的能力都是叠加状态,执政官以一种精神天赋为他们做加持,硬生生堆出了三十二位顶尖战者。
不,其中的核心,包括风葵在内,已经是标准的跨越了人类界限的能力者。
阿黛尔看着她,慢慢笑了笑:“你来见我,为了什么?”
她问:“执政官大人有指示?”
“不,这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风葵答道,“我只想见见,以荣耀为铭之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白狮,以“荣耀即吾命”作为信仰而存在的军团,它对于风葵来说似乎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
阿黛尔注视她良久。
好像看破了她的内心:“每个人都可以秉承自己的荣耀。”
“但我不配。”风葵惋惜道,“曾屠戮千万同胞之人,不配提及荣耀。”
越是缺少什么,越是会有追求。
在风葵眼中,与异族为战的白狮,显然比拴着狗绳的界法部队,更光辉灿烂。
但若要叫她抛弃信仰,也是万万不能。
“原来如此,”阿黛尔笑道,由衷地为自己的姐姐感到骄傲,“要我给你签个名吗?”
即使从不曾见过面,蕾拉在界法者巡守中竟然还藏着个迷妹。
“要!”风葵毫不犹豫道。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一步一步,顶着巨大的精神排斥的压力,走到她的椅子前,然后单膝触地,摞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
胆子真大。
但在手臂上刻“蕾拉”这个名字就显得过分羞耻了,阿黛尔想了想,控制精神力,在那只手臂上刻下了一个词“荣耀”。
她说道:“这非他人评定,而是源自内心。”
“屠刀若为信仰驱使,出鞘染血亦未尝不可。”以一种前辈对后辈,偶像对祈祷者的口吻,说道,“只要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荣耀便与你相伴。”
……这其实是个很滑稽的场景。
坐在椅上的人面貌稚嫩,显然不符合外人对于蕾拉的认知;跪在椅前的人有着何等威严又可怕的气度,却低下头颅神色尊敬。
这一幕构成了一种奇异但和谐的画面。
而阿黛尔看着风葵高挑丰满的身形,莫名地走了个神,什么时候她才能长到这样成熟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59
1不行了,真的没法勉强日更了,今天又写不完,但因为说好要更,所以勉强更一章,可这章原计划的章纲是没完成的,还有两个情节没写完……
2仔细想想,也没必要那么赶,本章明天我还会补2000+(记得来看),然后恢复隔日更的频率,先忙完这一阵我再想着恢复日更吧,不然这个单元的步骤又要被我自己给打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