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谢谢了。”
“没什么。”周平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景尚是位优秀的外科医生,手术上是不会出现失误的。只不过,他只关心医疗行为本身,而对病人疾病以外的事情就不闻不问了。这便产生了纠纷,景尚还给常明夫的妻子张玉做过手术。一切开张玉的腹部,景尚便意识到应该做大范围子-宫切除手术。手术就这样继续进行,没有跟家属打招呼。截掉常明夫右胳膊时,又是同样的情况,病人本人失去了知觉,当时是除了截肢没有其它办法供选择。也就是说,在这两者之间,出现了一个不幸的因缘,又在同一家医院被同一个医生截掉了右胳膊。但归根结底,这种不幸的因缘产生于景尚对张玉手术后情况说明得不充分。一位不能令人口服心服的医生,称得上医但不是师。就是那个常明夫,昨天晚上曾站在医院的附近。”
周平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变得微弱起来。
“有没有哪位护士比较熟悉常明夫的情况?”
田春达问了一句。
“第二外科有一名叫汤惠的护士,应该熟悉常明夫的情况。”
两位刑警点头致谢,离开了。
“要是昨天晚上就告诉我们就好了。”郝东不满地说。
刑警见到了汤惠护士。她说:“是不是常明夫杀的景尚,我不清楚,不过,他是恨景尚的。”
“能不能把你曾经觉察到的什么告诉我们?”
“到出院,他都没跟景尚说一句话。”
“能看出他对景尚怀恨在心吗?”
“看得出来,他一直用一种冷冷的目光盯着景尚。”汤惠回答。
田春达点了点头,把视线投向对面的楼顶。那儿有一条狗。
肖雪的爱犬“牛郎”,正透过铁丝网子,盯着这边。
“而且,他还失去了积极生存的念头,不吃药,除了止痛的注射和滴注以外,一概拒绝。我想,他会不会想紧随夫人而去呢?他的夫人非常想有个孩子,被割去子一宫后痛苦绝望地自杀了。”
汤惠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缠绕着几丝朦胧。
“你说是怀恨,会不会是失去希望的冷漠呢?二者的表情是很相像的。”田春达又问。
“不!”汤惠一口否定了,“常明夫患了梵托姆症状,并且深受其苦……”
“梵托姆?是幻影截肢吗?”
“您知道吗?”
汤惠惊奇地看着田春达:“真奇怪,怎么刑警也会知道这种事?”
“我对变一态心理学感兴趣。”
“这样,我们谈话就方便多了。”汤惠说明了常明夫最初的幻觉。“医生告诉我,这是一种极其少见的症状。一般情况下,幻觉要几年以后才会产生。而常明夫的幻觉产生在截肢后不久。并且,他说,到出院为止,有过三次这样的感受。”
“原来是这样。”
“景尚医生对此也很感兴趣,我记得他说过不仅对外科医学,对精神医学来说,这都可成为珍贵的研究材料。”
“是——学术研究吗?”
“是的。不过,常明夫对景尚闭口不语,弄得景尚也不知如何是好。那是出院的前几天,常明夫把他的幻觉告诉了我,他说……”
汤惠欲言又止,避开了田春达的视线。
“他说什么啦?”
“常明夫用一种很抑郁的声音说,‘手的感觉又恢复了!恢复了!它要我杀死景尚!’”
汤惠的声音也很低沉。
“他的意思是说,为了让他杀死景尚医生,截掉的胳膊又恢复了知觉吗?”
田春达感到有点令人发冷。
“是的,常明夫经常梦见妻子,被噩梦缠住。一般情况下,在梦中才能再感觉到失去的胳膊,而他呢?不做梦醒着时也是一个样。而且还自己解释说,恢复知觉是妻子的亡灵化作杀死景尚的力量回到了他的胳膊上。我跟他解释那是幻影肢症状,他根本就听不进去。我刚才肯定了他对景尚的憎恨,究竟是这种憎恨唤起了幻影肢呢,还是幻影肢加深了他对景尚的憎恨?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发现每当产生幻影肢时,常明夫总是念念不忘景尚医生。”
汤惠的脑海中,又突然浮现出常明夫的背影,没了右胳膊,反而向上提着右肩,消失在人群里……难道是紧紧抱住那种幻影的感觉,用自己的另一只臂将景尚从楼顶推下去的?
从第一人民医院出来,田春达、郝东又奔向景尚医生的公寓。房间的规格是3室,由寝室、客厅和书房组成。
田春达察看了客厅。
桌子上,放了半瓶喝剩的威士忌,两三只盘子放有一些食品。
寝室里、书房里都是大部头的医学书。看上去,景尚有在床上读书的习惯。
书架的一端有块玻璃碎片,像汽车车灯上或是什么地方的。这突然引起了田春达的思索:为什么会保存这样一块碎玻璃块呢?景尚没有汽车驾驶机照,他对汽车没有兴趣。
田春达把玻璃片拿在手里,端详着。会不会是什么纪念?比如说,第一次学开汽车时,出了事故,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用手帕包了,放在口袋里。
看一下手表,下午五点多。
田春达给刑侦支队拨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安义刑警。他说:“遵照你的命令,我们去了常明夫家。常明夫不在家里。不过,不用担心,刑警已布下了一张大网,跑不了他,只有一只胳膊。”
田春达和郝东离开了景尚的房子。
田春达回到自己家时,已是晚上七点多钟了。
电话铃响了起来,从刑侦支队打来的。常明夫抓到了。
田春达立即赶到刑侦支队。
田春达走进审问室,见到了常明夫。他脸色苍白,坐在椅子上,没了胳膊的右肩,反而略略地向上耸着。整个身体被一团灰色笼罩着。
田春达在桌子后面坐下后,看着常明夫问:“杀死景尚医生的是你吗?”
“不是。”常明夫否定了,但口气并不硬。“我想杀他。并且去过医院旁边,这些都是事实。不单单昨天,以前我也去过多次。但不知是谁先下了手。”
“这么说,有不少人对景尚怀恨在心啦?”
“……”
田春达递给常明夫一支香烟。“景尚被人从楼顶上推下去的时间是八点五十五分前后,你说说有关你不在现场的证据……”
“我拿不出这样的证据来。”
“为什么?”
“虽说我一直在伺机杀景尚,但一直没有机会。昨天我离开医院旁边后,是步行回家的。回到家里时,已经九点多了。”
“原来是这样……”
“警官,难道非有不在现场的证据不可吗?”
猛地,常明夫投过来挑战的目光。
“噢,不是这样的。不能证明不在现场的情况也是很普遍的。”
“……”
常明夫默然了。一张冷峻的脸侧向审问室的窗户。那张侧着的脸在凝视着自己无可奈何的人生。
“右胳膊的感觉,还时有恢复吗?”
“您——知道?”
常明夫反问了一句。
“听护士说的。那是精神病的一种……”
“精神病?!不,不是!”
常明夫极力否定。
“好,你听我说,能够感触到或者看到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是精神病患者常有的症状。感到截掉的手臂像是仍然存在,这种现象叫幻影肢。虽说不能一口断言它是精神病,至少也是与此相近的东西,这是仅凭简单的话语不能解释清楚的定论。你一心想杀死景尚,或者说,想获得杀死景尚的力量,于是胳膊和手指都恢复了以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