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前的御前太监, 当着宜春侯府众人的面,对程瑜瑾大加赞赏,还送来了皇帝的赏赐。因为赏赐是送给程瑜瑾的, 程瑜瑾跪在最前头,程家其他人乌泱泱围在两边, 就连白发苍苍的程老侯爷、程老夫人也要跪在她身后。
程瑜瑾磕头谢恩, 接过代表着皇恩的锦盒。其余人看到这一幕,各有感慨。其中尤以程元贤心情最为复杂,他作为老子,都没有接过宫里的赏呢,反倒是程瑜瑾领先了。
程老侯爷十分欣慰,眼中隐隐有泪光。他没有错过黄衣太监出门前,似有似无朝程元璟瞥去的那一眼。
这个太监是皇帝身边的老人, 朝中阁老见了都得给他三分颜面,他对于十几年前的宫闱阴私, 当然也是知道的。
程老侯爷知道皇帝之所以龙心大悦,让自己身边最信任的公公给程家送赏赐, 并不是因为屏风, 而是因为屏风上的字。程瑜瑾的双面绣诚然出色,惟妙惟肖, 但是皇帝坐拥四海,精妙的绣品不知见过多少。如果不是因为写字的那个人,绣屏就算再精致,也不过让皇帝多看两眼罢了, 远不至于封赏。
但是皇帝看出来了,还以程瑜瑾的名义给程家送来赏赐,就说明皇帝是认可程家的功劳的。直接封赏宜春侯府会惊动内阁,毕竟别说别人,就是程老侯爷自己,也想不出来程家男子有什么值得奖赏……可是换成女眷,那就不一样了,阁老们个个是大忙人,谁有工夫在意一个闺阁女子,恐怕连听都懒得听。
这件事,实在是天时地利人和,所有机缘都堆积在这一点,才让程瑜瑾得了现成的便宜。这样对大家都好,皇帝圣口一开,再没有人敢拿着程瑜瑾被退婚说事了。
程瑜瑾也十分满意,她并没有想到背后复杂的缘由,只以为是自己的绣品入了当权者的眼。四匹锦、八匹绢倒不贵重,程瑜瑾自己也拿得出来。真正值钱的,是皇帝赏赐的金绣具,以及圣口说的典范。
曾经叨叨程瑜瑾太过无趣故而被退婚的,现在都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转而称赞大姑娘真好,大姑娘真是闺秀楷模。毕竟皇帝都亲自开口了,他们还敢跟皇上对着干吗?
连翘忍了一路,回到屋里,终于能好好地笑出来:“姑娘,实在太痛快了。您没见二太太和老夫人的脸色,明明都丧到家了,却还要装出笑模样,嘴角都在抽抽。真是笑死我了!”
杜若也一脸笑意,她推了连翘一把,轻嗔道:“快收敛些吧,太过张狂,小心给姑娘惹来麻烦。”
“我知道。”连翘明白轻重,这种话出了屋子,她是再不会说的。不过连翘实在太高兴了,她挤挤眼睛,兴奋道:“姑娘,前几天霍家和二姑娘刚刚订婚。要是让霍夫人知道今天的事,是不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程瑜瑾挑眉瞪了连翘一眼:“还笑?还不快去把御赐物件收起来。”
连翘清脆地应了一声,几匹绢布倒好说,连翘捧着那个放着金绣具的锦盒,问:“姑娘,这个放哪儿?”
“放在进门正对的桌子上,对,把花瓶书画等物都收起来,就放这套绣具。以后日日擦洗,务必让每一个进门的人都看见。”
连翘和杜若忍笑,齐声道:“是。”
程瑜瑾心里也长出一口浊气,她先前一直觉得自己活在云端,时时刻刻要坠下去,直到现在,终于有些踏实感了。君无戏言,有了皇帝的赏赐,谁还敢说她坏话?她又何愁嫁不了好人家?
因为封赏的事,程家好几天气氛都是怪怪的。锦宁院喜气洋洋,人人走路都带着笑,而其他几个院子,就着实笑不出来。
程元贤仿佛突然发现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般,对庆福说:“你对瑾姐儿也太疏忽了。虽然她不是你亲生的,但既然过继到我膝下,那便和我的亲闺女一模一样。你这个做母亲,不好好关心闺女,怎么还往其他人身边推?”
庆福郡主在心里骂,原先怎么不见你说这种话?她一个人要操心一家子,还要替程元贤养女人,现在看见程瑜瑾冒尖了,倒想起做事后诸葛了。但是当着程元贤的面,庆福好歹克制住脾气,好声好气道:“是我太忙了,疏忽了她。但虽然我不常见她,做母亲的心却没少,她的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顶尖?”
程元贤毕竟理亏,说一说就罢了:“行,内院都是你管,我虽为父亲也不好插手。你知道善待瑾姐儿就行。”
于是程瑜瑾便发现,自己的衣食住行突然变精致了,庆福身边的嬷嬷来找她说话,也更加频繁了。
程瑜瑾笑了笑,心里如明镜一般。她又不是傻,谁是真心对她好,谁是冲着利益,当她看不出来吗?她的心只有这么一点,放了她自己,最多再放几个真心人,就再放不下其他。
然而不只是庆福,程老夫人也成日派人叫她过去,不断在她耳边念叨:“你是程家女,娘家含辛茹苦将你养这么大,教你琴技书画,给你锦衣玉食。没有侯府,便没有你的今天。如今你也懂事了,到了你回报父母、回报家族的时候了。”
程瑜瑾十分腻烦,但还要耐着性子,低头温顺道:“祖母说的是,家族对我的恩德我都记在心里,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孙女明白这个道理的。”
程老夫人满意地点头,她还要说什么,突然听到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程瑜瑾和程老夫人都收了话,一个小厮慌里慌张跑进来,隔着老远就喊:“老夫人,侯爷突然晕倒了!您快去看啊!”
程老夫人吓了一跳,她站起来时猛地晃了晃,程瑜瑾和丫鬟连忙扶住。程老夫人用劲定了定神,沉声道:“走,随我去看侯爷。”
复礼院里,程老侯爷的情况委实不乐观。
奴婢主子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大房二房两对夫妇都站在地上,时不时望向里间。程老夫人坐在圈椅上,嘴角抿得死死的,嘴唇两边显露出深刻的八字纹。
程瑜墨跟在阮氏身边,程家几个公子哥也来了,此刻就连最小的程恩宝都知道不对,老老实实缩在乳娘怀里。程瑜瑾坐在程老夫人身边,亦紧紧盯着紧闭的房门。
突然里面传出声音,程家众人都站起来,太医背着药箱,一边和程元璟说话,一边从里面走出来。
程元贤忍不住上前,问道:“太医,我爹他怎么样了?”
太医摇头,道:“侯爷一直体弱,前些日子着了凉,这几天情绪剧烈起伏,一下子虚火攻心,病倒了。”
程元贤听得似懂非懂,他不关心这些深奥的名词,只知道问:“那我爹还能治好吗?”
太医缓慢摇头,他看着程家众人的神色,叹气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事,趁侯爷还有意识,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程老夫人身体摇晃,得靠住桌子才能站稳。她不死心,追问:“真的没办法了吗?只是着凉而已,怎么就至于要人命了呢?”
看程老夫人的意思,她十分信不过眼前的太医,颇有再找一个高明太医的想法。程元璟皱眉,上前截住程家人的话:“陈太医,侯夫人哀痛过度,一时口不择言,请见谅。”
“我明白。”陈太医倒很随和,程元璟送太医出去。满屋子人就这样看着程元璟和太医一边说话一边远去。程瑜瑾默默看了程元贤一眼,心想都三十岁的人了,连这点人际关系都处理不来,送太医出门竟然还是由最小的兄弟九叔出面。
有时候程瑜瑾也奇怪,以程家这两房夫妻的智商,如何生出来她来?
这时候,里间传来微弱的声音,一个老迈的声音喊道:“九郎……”
程老夫人听到这种时候他都在想着那个外室子,脸色一下拉下来了。程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慢慢走进程老侯爷病房:“还喊九郎呢,你也不看看,临到最后,是谁给你送终。”
程老侯爷费力睁开眼,他在人群中寻找这程元璟的身影,可惜,没有。他的病榻被两个儿子、几个孙子塞得满满当当:“爹,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要交代的话?那当然是有的。他又将目光放到屋子里,程瑜瑾看到,下意识觉得,他在寻找九叔。
两次搜寻未果,程老侯爷已经累极,他看着虚空,程老侯爷嘴唇里牙齿已经脱落,说话时有些模糊不清:“我累了,我想一个人歇一会。你们都出去吧。”
程元贤不满:“爹?”
程老侯爷还没交代家产要如何分呢。
程老侯爷却闭上眼,一副不想再谈的样子。程老夫人看到也没办法,她心想,人便是回光返照都能活一天呢,程老侯爷总要再熬一段时日。他今日不愿意说,明日再来便是。
程老夫人发话道:“行了,既然侯爷累了,让他安心歇着吧。都出来吧。”
程瑜瑾跟着众人撤退,替程老侯爷和上门窗。关窗时,程瑜瑾特意留了个心眼。
经过这一通折腾,程老夫人也累了。她挥手,让众人都散了,她则让人抬了顶小轿,赶紧回去躺着了。
程瑜瑾跟着人流往外走,走了一会,见没人注意后,猛地折返回去。
连翘被吓了一跳:“姑娘!”
“嘘!”程瑜瑾示意连翘安静,她飞快地扫了眼两边,说,“你藏在这里替我望风。机灵点,别被人发现。”
连翘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姑娘,那你呢?”
“我特意留了一扇窗,一会我从这里翻进去,你守在外面,别让人看到。”
“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程瑜瑾严肃地扫了她一眼,道:“安静,我自有道理。注意小心九叔的小厮,他们的眼睛尖着呢。”
连翘心砰砰直跳,她直觉程瑜瑾要做一桩很大的事,乃至连九爷都要防!连翘眼睁睁看着程瑜瑾在一扇窗前推了下,那扇窗便无声支开一条缝,程瑜瑾从外面翻进去,很快就看不见了。
连翘心里不住念佛,她不敢想程瑜瑾潜入病重的程老侯爷屋里做什么,只能低头拼命念叨:“菩萨保佑,姑娘千万不要出事。”
程瑜瑾悄无声息地跳入程老侯爷病房,她飞快跑到早就看好的夹层里面,合上木门,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慢慢的,外面传来脚步声。
程元璟进来了。
没有声音,眼睛也看不见,但是程瑜瑾就是知道这是他。他的脚步声很有规律,不紧不慢,悠然又笃定地踏在地板上。
程老侯爷听到动静,挣扎着抬起头来:“太子殿下。”
隔间里,程瑜瑾的眼睛,骤然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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