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四娘子随着妹妹姜合走出几步,便反手抓住她的手,不赞同道:“七娘,莫要在外失礼。”
周遭都是人,且已经有人注意到她们。
姜合立时调整好仪态,与姜四娘子一同缓步走到比较空荡的地方,才问道:“姐姐,你没问表嫂吧?”
“问什么?”姜四娘子问出口,便反应过来,道:“我刚与谢少夫人闲聊几句,你便来打断,尚未来得及。”
姜合一听,松了一口气,认真地叮嘱:“姐姐,你千万不要再问。”
姜四娘子不解,“这是为何?”
婚礼吉时将到,姜合扫了眼向前院正堂涌动的人流,不适合说这些事儿,便敷衍道:“姐姐,咱们回头再说。”
姜四娘子点头,便与她相携一同去观礼。
姐妹二人向前走了几步,正好碰到光禄寺卿徐大人的长媳何氏,何氏颇为热情,主动上前与姜四娘子攀谈。
姜四娘子态度寻常,但也不失礼。
姜合则是除了一开始礼貌地问好,便微微垂着头,对两人的寒暄完全不感兴趣,直到到了前堂,方才认真观礼。
整个尹家一片喜色,喜堂正中,俊秀的郎君和以扇遮面的貌美娘子你来我往地行对拜之礼,宾客们皆言笑晏晏。
少女怀春,年轻的女孩儿少有没幻想过自个儿未来会嫁给一个怎样的如意郎君,会有一场怎样盛大的婚礼,婚后会如何琴瑟和鸣。
以前家里和姬家商议结亲,姜合瞧着姬三郎温柔俊秀,便幻想过圆满。后来因为那样难看的原因,两家婚事崩了,姜合一颗少女心备受刺激。
现下,姜合于观礼之中分神,看向对面人群之中的韩旌,片刻又低下头。
姜家姐妹身边,何氏视线扫过姜合,笑容满面地与姜四娘子攀谈:“尹二郎和新妇真是郎才女貌。”
姜四娘子含笑点头。
不止她们这里在这般称赞新婚的夫妻二人。
尹三娘尹明芮和尹四娘尹明若姐妹俩凑在一起,也是一脸欣喜地瞧着婚礼,真心为兄长成婚感到高兴。
但这一场婚礼结束,就代表着尹明芮的喜事越来越近,唯有至亲,心生不舍。
尹明毓从到尹家来,便一直主动被动的交际,拜堂礼结束后,她作为尹家的外嫁女,又和长嫂陆氏、两个妹妹一起在婚房陪新妇说了会儿话,才与妹妹们回西角院儿坐坐。
尹明芮的屋里,大红的嫁衣方才绣到一半。
她嫁的好,嫁衣的料子也顶好。
尹明毓走到旁边时瞧了一眼,笑着问:“三娘你亲手绣的吗?”
尹明芮摇头,“绣娘绣一些,我时不时添几针而已。”
四娘尹明若带着一丝调侃,笑道:“长公主府的二郎君每次送东西来给三姐姐,三姐姐一高兴,便想要亲手绣几针。”
“四娘!”尹明芮气得要去掐她,教四娘子躲开。
尹明毓一听,笑道:“看来那赵二郎对三娘你颇上心,这也是好事。”
尹明芮对着姐姐的笑脸,越发不好意思,别开眼口是心非道:“突然送过来的,凭白教人笑话我。”
“未婚夫妻,何必害臊?大大方方,理直气壮,你瞧她们还笑不笑你。”
尹明芮冲四娘子抬抬下巴,哼道:“可听见了,是他对我上心,我才不臊得慌呢。”
“是是是。”尹明若顺着她答了两句,耐心地哄,竟不像是妹妹,倒像是姐姐。
尹明毓留了心,待到离开时,便多看了四娘两眼。
尹明芮和尹明若一起送她离开,然后尹明若借口忘记拿送给二姐姐的披风,连忙又取了东西去追上尹明毓。
尹明毓就在前头月门旁等着,听到动静,记便回过头来。
“二姐姐。”尹明若将披风送出去,“这是我和三姐姐亲手做的。”
她们两个的绣工都比尹明毓好,这披风又下足了心思,针脚细密,绣的花样儿也复杂,瞧着便极好。
尹明毓直接便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金儿,而后披上妹妹们送的,夸赞道:“极好,我一定日日穿着。”
尹明若笑得满足,随即又想起心事,笑容浅了浅。
尹明毓亲手整理披风,注意到她神色,问:“怎么了?”
尹明若方才忧愁道:“二姐姐,先前三姐姐说,若是长公主府的二郎君待她不好,便公事公办,若是那郎君待她好,便也回几分好。”
“这话,有什么问题吗?”
尹明若咬了咬嘴唇,“问题便是,那赵二郎君身体不好,万一……万一三姐姐对她上了心,赵二郎君却不能陪她白头,三姐姐岂不是要伤心?”
四娘贯来心思重。
尹明毓轻叹,反问道:“但你可曾想过,有的人,若是真能得情深,其实是不后悔的。”
尹明若的眉头还是紧锁着。
尹明毓食指点在她眉间,轻轻抚平她的眉头,道:“你不要替她想,她知道自个儿想要什么,倒是你,人活着,总要有个所求,你想要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那二姐姐想要什么?平安喜乐吗?”
一阵风吹过来,尹明毓抬手捋顺她额角的发丝,含笑不语。
·
回府时,尹明毓和谢钦同乘一辆马车。
谢钦注意到她的披风换了一件,多看了两眼。
尹明毓便与他说是妹妹们亲手为她做的,还点了点下摆的精致绣花,“全都是亲手绣的。”
谢钦看着,再想到手腕上尹明毓不甚规整的编绳,正要说话,一只手突然捂住了他的嘴。
谢钦惊讶地看着她,忘了出声,也忘了动作。
尹明毓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心有所感,总觉着他说出来的话不会顺耳,便直接堵住了源头。
而后,她真诚地建议:“郎君,如果非必要,那些不甚悦耳的实话大可不必坦诚相待。”
尹明毓理解的坦诚相待,是相处自然一些、随性一些、诚恳一些,但谢钦的坦诚相待……每每教她无言以对。
谢钦收起惊讶,抬手握住她的手,从唇上移开,应道:“好。”
尹明毓心满意足地抽回手。
谢钦垂眸看了一眼空了的掌心,一本正经道:“若于你来说不悦耳,却是苦口良言……”
“那便为人或者行事以外的,比如我的手绳。”尹明毓挑开他的袖子,戳他手腕上的红绳,“没人想在送东西的时候听不好的评价。”
谢钦手指动了动,反手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尹明毓挑眉。
谢钦吐出一个字:“痒。”
尹明毓:“……”
谢钦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转移她的注意,“我邀你二哥和韩旌去谢家,抽空指点他们课业。”
尹明毓暂时忘记抽手,怀疑:“郎君不是忙吗?”
谢钦轻描淡写道:“一些谢家外头的事,在府里便可处理,指点他们几句,倒也不费什么事儿。”
他说的极轻松,不过尹明毓想他那般年轻便能高中状元,如此出类拔萃,指点韩旌和二哥,确实轻而易举。
是以她点点头,便没再问。
谢钦又与她说,年底年初陛下的诏令颇多,他得常候在宫中。
尹明毓一下子想起,她明日也得去谢夫人那儿点卯,唯有美食方能解忧。
谢钦瞧见她的眼神移向方记桌上的碟子,顺势便松开手。
另一边,姜家的马车上——
姜四娘子没有上自家的马车,而是上了娘家的马车。
姜合则是一踏上马车,便直接道:“母亲,姐姐,日后不要再提韩三郎了。”
姜夫人在尹家刚与韩夫人寒暄过几句,正打算何时请韩夫人赴宴暗示,便听女儿这般任性的话,忍不住气道:“那韩三郎家世虽说差一些,可品性好,人也出息,怎地家里头满意了,你又不愿意了?”
姜四娘子在一旁劝说母亲几句,问姜合:“你总得有个理由,要不然咱们家哪会费周章去打听那韩三郎。”
“他有心有所属的人。”姜合绷着脸撂下这一句,便扭向一侧。
姜夫人和姜四娘子对视,随即姜四娘子问:“你是不是误会了,都说韩家没有定亲人选。”
姜合不吭声,那是因为他心仪的人另嫁他人了。
而她即便不说话,神情也能瞧出一二,姜四娘子便摸了摸妹妹的头,道:“七娘,你不愿意,家里自然不会强求,可你不要太过苛求,这不是好事。”
姜合有些不服气,“难道我生在姜家,连找个心意相通的人,都是苛求吗?”
姜四娘子一时口塞。
姜夫人便道:“既是心里有人,便算了,咱们七娘好歹是姜家女,难道找不到好人家吗?”
姜四娘子只能点点头。
·
第二日,尹明毓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西院谢夫人面前,一副极好学的模样。
她先前便是如此,可谢夫人现下并不如何相信,态度平平,直接教人在书房里给尹明毓加了一个书案。
尹明毓极乖巧,瞧见婢女抱过来两摞账本,也只是瞳孔张了张,神情保持得极好。
谢夫人笑道:“这是咱们家京郊田庄的账册,你先算着,待你算完这些,我再教人给你商铺的账册。”
尹明毓看着书案上的账册,试探地问:“母亲,商铺的账本有多少?”
谢夫人指指她桌案上的两摞账本,道:“相差无几。”
尹明毓心下一合计,若是年前一个多月的时间算完,分下来每日只一两本,不算多。
她若是能提前算好,再慢慢交给谢夫人,还是比较轻松的。
而她想得正好时,谢夫人又道:“过半个月,扬州老宅会送账册过来。”
尹明毓:“……”
谢夫人也不等她问,便含笑说道:“扬州那边,是咱家的根基,家产只多不少。”
尹明毓保持微笑,“母亲,谢家……可真是殷实啊~”
谢夫人不见骄傲,平和道:“各处开销自然也不小,年前还得给各处发赏钱,而这赏钱也有门道,届时我慢慢与你说。”
不止赏钱,还有与各家的人情往来,年节时各处皆要送礼还礼,亲疏远近送礼大小皆有区分。
还得宴请亲友,并且谢家定期施粥行善事,年底要一连七天。
不止这个七天,谢家专门在寺庙里供了祖宗牌位,年底有七天法事,待到正月,还有祭祀活动。
另外,谢老夫人和谢夫人还要年前进宫拜见……
一说起来,好一会儿都没完,总之就是年末事情极多。
果然,人不能太嚣张,现世报就来了。
尹明毓木着一张脸听着,心累,脑袋里却已经开始运转理顺,如何能教自个儿在这样忙碌的事务中获得更多的空闲。
那么最重要的是,责任清晰。
是以尹明毓便问道:“母亲,我是只要算账便可吗?”
算账已是极麻烦,往年都是谢夫人忙碌所有,有尹明毓记分担一部分,便是她之后还得核对,也轻松些许。
是以谢夫人便应道:“你只将账本仔细算清便可。”
尹明毓闻言,又问道:“母亲,我可否带回东院去算?儿媳担心在这儿扰了您。”
谢夫人笑,“你自然不必在我这儿算。”
然后也不等尹明毓有反应,便又道:“既是说好要给你留功课,当然是去正院。”
尹明毓:“……”
行吧,一计不行,还得另想一计。
尹明毓此时有些遗憾先前婉拒了洵阳郡主的帖子,不然正好光明正大出门偷闲,但她还有新交的朋友。
“母亲,我昨日答应请文娘子到咱们府里做客,需得空出一日,另外,我那宅子已经开始修建,也抽一日出去亲眼瞧一瞧。”
正巧婢女进来禀报,说是有管事来回话,谢夫人便都答应下来,然后冲尹明毓摆摆手,让她带走账本。
尹明毓躬身告退,让金儿银儿抱起账本,主仆三人脚步略显沉重地离开西院。
而尹明毓沉重,是因为要待在正院“做功课”。
金儿和银儿脚步沉重,是真的沉重,因为这些账本,尹明毓是绝对不可能亲自算的,即便她算账极快。
银儿一想到大娘子的陪嫁庄子铺子的账目和谢家这么些账本,便犹如泰山压顶一般,心生绝望,“娘子,您不是说,咱们什么都不用干吗?”
尹明毓清了清嗓子,一派从容地摸摸她的头,“好银儿,东院里不是有现成的人手吗?”
金儿银儿对视,眼神渐渐亮起来。
东院里,青玉和红绸忽然背后一冷,还以为是穿少了,不约而同地回去添衣。
过了一会儿,尹明毓带着金儿银儿回来,将青玉、红绸招到了正堂,一脸和善地说:“你们是郎君的贴身婢女,定是极守规矩,极知道轻重的。”
“我多信重你们,你们是知道的。”
青玉和红绸自然是表忠心,“少夫人若是有吩咐,我们定当尽力。”
一旁,银儿两眼晶亮,待尹明毓一个眼神,便迫不及地抱着账本上前,分了她们一人一半。
青玉和红绸忽然抱了满怀的账册,茫然不已。
然而银儿根本不给她们反应的时间,推着两人坐下,又塞了两个算盘到她们怀里,用意显而易见。
从前谢钦未成婚时,东院都是青玉管着账,是以她算起账来游刃有余。
红绸却并不管这些,算起来极费劲,愁眉苦脸地拨弄算盘,偶尔抬头可怜兮兮地看少夫人一眼,只想少夫人开恩,好教她离了这些教人头昏脑涨的东西。
尹明毓坐在不远处,极怜香惜玉,转头便对金儿道:“瞧你们,倒是多教教红绸,别只顾着自个儿忙。”
红绸不敢相信少夫人这么冷酷无情,微微睁大眼睛。
尹明毓冲她温柔一笑,但不干活绝对不可能。
一旁,青玉轻声笑道:“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你这脸也有不管用的时候。”
红绸:“……”
作者有话要说:没写完两章的量,先发这些,我继续写,今天发不了,明天也会补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