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再次醒来时已然是日暮夕沉,晨光转变为晦暗的晚霞,笼罩住了这间小小的休息室。
他愣了愣,他这一觉睡了这么久吗?
对了——他现在是在谢医生的办公室里,对方应当已经回来了。
江昭起身才发觉身上盖了一条薄毯子,薄毯子正随着他坐起身的动作缓缓滑落在地。
他捡起这东西,心下疑惑。
这是……谢医生给他披上的吗?
脑子昏昏沉沉的,好像还没睡够,江昭起身,刚迈出去一步便觉身体酸软得不像话。这种情况也有过,大多数时候是他的意识清醒了,但身体还处在沉睡,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他强忍着肌肉的酸麻,拉开了休息室的门。
“谢医生……”
两道视线一前一后落到他身上。
江昭呆愣地望着办公室内站着的人。
林玉韵怎么过来了?——现在是下午了,他之前跟对方说很快回来对方等不到他,会找过来也是人之常情。
“昭昭,我看你一直没回来,也没发消息,所以过来问问谢医生。”
“江昭,睡醒了吗?你哥哥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气氛有些凝滞。
江昭目光在两人间梭巡,不知为何,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一幕不太正常。
——他找不出什么不正常来。
如果是两人悉数看着他的话,那这没什么不正常的,大多数时候,他们的视线悉数是放在他身上的。
他将半开的门彻底推开了,轻声道:“我腿麻了。”
谢明熙歉意道:“睡姿不正确会让肌肉引起酸麻。我回来时你睡得很熟,我叫了几次你没醒,我便让你在里头接着睡了,我当时应当给你调整到正确的睡姿才对。”
林玉韵没说话。
江昭的目光却是看向他的。
住在他家里、以他家人自称的林玉韵在他心里的位置,显然是比每周只见两到三次的心理医生重要得多。
他等下也是要和林玉韵回去的。
他拖着酸麻的腿走向林玉韵,轻声唤道:“林哥,我在休息室……不小心睡着了。”
“没事,昭昭近来很困,多睡会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林玉韵温和道。
他和谢明熙的气质是相似的,但等两人站到同一处时,这份相似又让他们变得不同起来。
林玉韵的温和是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外热内冷的同时极为护短,只会对放在心里的人温和,更像是一位邻家哥哥。
谢明熙的温柔则是职业需要,若是抛开了心理医生的身份,他看上去反倒像极了一位潇洒的纨绔公子哥。
相比之下,江昭更喜欢林玉韵一些。
谢明熙的身份终究摆在这儿,他记得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心理医生不能和自己的病人关系太亲近。
“昭昭,我们现在回家?”林玉韵问道,被问到的人点点头,很乖地跟在他身后。
“谢医生再见。”
车停在门外,江昭上了车,靠在座椅上伸展了下腰身。
他其实不止腿部肌肉酸麻,他几乎浑身都是酸的,尤其是与脊椎相连的脖颈,好像睡落枕了。
一只手恰在此时伸了过来,为他轻轻揉着后脖颈,力道是恰到好处的轻柔。
“昭昭脖子疼?”
江昭有些委屈地点了下头,“好像睡落枕了。”
林玉韵从背
后靠近他,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在他脖颈处,灼热了那块肌肤,“该让你疼些才能记住下次别在外面睡着了,外面哪儿有家里睡着舒服?”
江昭半趴在车窗玻璃上,黑曜石似的眼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我没想睡的,谢医生中途有些事出去了,我原本只打算在休息室坐着等他回来的,结果不小心睡着了。谢医生回来之后叫不醒我,我就一直睡到现在才睁眼。”
脖颈上按揉的手突兀顿住了。
不过短暂的两秒,那只手又开始了动作,只是力道明显比之前大了许多。
江昭受不得疼,小声嘟囔了句,“林哥,我疼,你……轻些。”
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粘稠的睡意,听上去慵懒极了,却又绵软得能拉丝,像只躺在腿上朝主人撒娇的小猫,又像是空中絮状的团云。
林玉韵喉结滚动一瞬。
他喜欢听江昭用这样全然不设防的语气同他说话,就好像,他们之间已到了亲密无间的地步。
“疼也得受着。”他的语气罕见露出了些冷意,瞧着是真的生气了。
江昭对旁人的情绪变化感知极为敏感,闻言闭上嘴闷不吭声。好半晌,他才做好心里建设,心虚道:“林哥今天打算带我去的地方是哪里?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附近的游乐园刚落成,我作为最大投资人,应当去参加开业剪彩项目,可我久等不到昭昭回来,打电话把这件事推了出来找昭昭。”
江昭被他说的一阵内疚。
这样重要的时刻,他却害得林玉韵没能参加。
换成是他,他也要生气的,怀着满心期待想要一同去参与重大时刻的人放了自己鸽子,原因还是不小心睡着了。
他转过身,一双湿漉漉的眼看向林玉韵。
“对不起,林哥……”不过短短一句话而已,他眼里便飞快蓄起了水汽,眼泪金豆子似的挂在眼角,将落未落,声音也变成了哭腔。
“我不是故意害你错过的。”
林玉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江昭这会儿低着头,眼眶中打旋的泪水便似珍珠般直直往下坠,掉在了他的裤子上,将那块布料洇湿出了一个小小的圆点,也灼烫了那块肌肤。
他克制着。
——却终究还是没有克制住。
林玉韵伸手抱住了江昭,“昭昭不哭,只是一个剪彩活动而已,我不会生昭昭的气。只要昭昭乖一些、再乖一些——”
江昭抓住了他前襟的一点衣服布料,像是害怕他生气,从而不要自己一般。
“林哥,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他这样说,林玉韵几乎想将自己的心挖出来献给他。
他的昭昭,怎么可以这么轻易便让他心软呢?
昭昭总是这么动人,不止是他,所有看见江昭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地被他吸引。
……真烦。
想除掉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
为什么总有人在觊觎他的宝藏?
恶魔想,要是能把这宝藏糅进身体里,那便好了。
江昭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林玉韵。
他不会在陌生人面前哭,却很容易于亲近的人面前变得娇气,听不得半点训斥的冷言冷语,一旦有丁点风吹草动,便会惊得把自己藏起来,却因为害怕,忘记将露在外头的圆绒尾巴一并藏住。
林玉韵是活人。
还是他每天都能见到的人。
更是一个黑白分明、不会因为莫须有的罪名给他人定
罪的人。
原文里的他在不知道主角攻的死因时,待原身也是很好。更何况,现在他待江昭比原文里要好上千倍万倍,瞧着也像是打消了对他的怀疑,江昭便愈发相信他是可以信任的人。
他像只无害的小动物,轻信了狡猾的野兽,敞开自己的小窝让野兽进来坐坐。
却忘了这世上有一个成语,——与虎谋皮。
现在的他,分明是处在了刀尖与野兽嘴边,却丝毫没有自觉,反而还伸长手臂,抱住了野兽。
真笨。
林玉韵环住江昭的手在他背上摩挲着,他们离得很近,以至于他能闻到从坏孩子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属于别人的气味。
快了,他很快就要把这只金丝雀困在笼中了。
.
江昭回家的第一时间是去泡了个热水澡。
这是林玉韵说的,热水可以洗去一天的疲劳,——也包括其他人的味道。
他在浴缸中看浴室墙上悬挂的电视,放在一旁的手机突兀响起来电铃音。
没有备注,是个陌生号码。
江昭挂了电话,正要把手机放回去,那电话又响了起来。
他再挂,仍然是同样的结果,好像他不接这通电话,对方便不罢休了。
什么人啊?
江昭试探着将听筒放在耳边。
“……喂?你好,请问有什么事么?”
那头沉默两秒,才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为什么挂我电话?”
江昭瞳孔骤然放大,这是骆俞的声音,他绝不会认错。
“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号码,有事吗?”
“把我的电话存进通讯录里。”对方冷声勒令道:“我不喜欢和不记得我号码的人说话。”
江昭:“……”
什么人嘛,明明是他打电话过来的。
想归想,他也没有胆子反抗。
“好了。可以说正事了吗?”
“明天上午过来找我。”
江昭下意识道:“去干什么?”
“有事。”
“什么事?”
那头的人像是不愿意回答他的话,声音中透出几分不耐,重复了一遍。“有事。”
“……”
这天是彻底聊不下去了。
浴缸里的水开始降温,江昭咬了下唇,实在不想去,“抱歉,我明天没时间。”
那头沉默。
江昭从浴缸里头出来,随手扯了一块浴巾擦拭身上的水汽。
“江昭。”骆俞连名带姓一起唤道,声音冷得像冰,“我不是在征得你的同意。——还是说,你想让所有人知道,我的腿是因谁而废?”
江昭动作蓦地一顿,这便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他此刻背对镜子,镜面上的雾气缓缓褪去,光滑的表面倒映出他的后背。
小系统在心里倒吸一口气。
青年看不见的地方,自他腰臀往上,密密麻麻遍布深红的痕迹,每一枚痕迹悉数饱含深沉浓郁的爱意。许久之前他看见的咬痕已经淡去,而新的痕迹,出现在了他的后背。
这些痕迹之繁,就好像,留下痕迹的人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