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蜡烛只剩下最后短短一截,颤巍巍地流着烛泪。
百里溪坐在软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面前跪着像蜡烛一样颤抖的太监。
许久,百里溪缓缓开口:“她向你说了,与我关系匪浅?”
“是、是……”太监声音艰涩干哑,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
“她既然这般说了,你不会去问问我?”百里溪向前倾身,手肘随意压在膝盖上。
虽然还坐在椅子上,但两人的距离倏然缩短,太监终于彻底慌乱:“奴才、奴才想着掌印既然已经下了令,那傅知宁定、定是撒谎拖延时间,奴才怕耽误事,这才没有理会……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借口,”百里溪面无表情,“从这儿到司礼监不过半刻钟距离,她又能拖延多久,你办事迂腐不知变通,确实该死。”
太监闻言瘫坐在地,吓得半句话都不敢说了。
百里溪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刮着茶叶,许久才缓缓开口:“下去领十杖责罚,再领十两赏金,今日之事给我烂在肚子里。”
太监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对上百里溪的视线,才意识到自己不用死了,连忙砰砰磕头,直到脑门出血才跌跌撞撞往外走,还险些撞上刚进门的刘福三。
刘福三啧了一声避开,等他过去后才来到屋中:“掌印,奴才已经派了马车,待傅小姐休息片刻,便送她和吴芳儿他们离开。”
百里溪垂着眼眸,看杯中茶叶浮沉。
刘福三犹豫一下,又道:“还望掌印莫嫌奴才多嘴,奴才实在是不明白,您明知傅小姐不可能做到,为何还要与她做交易?”
百里溪抬眸,眼底没什么情绪:“不给她点教训,她又如何能长记性。她要保全自己,就得将吴芳儿交给吴家,若不想保全……”
想到这种可能,百里溪的脸色沉了沉,“她若真能为个萍水相逢之人舍出自己,我定不饶她。”
刘福三顿了顿:“您若真想给她个教训,不如放个口子给吴芳儿,引诱她丢下傅小姐逃走,再亲自将她抓回来,傅小姐遭了背叛,日后定不敢再胡乱听信旁人。”
百里溪抬眸,警告地看向他。
刘福三怔愣许久,懂了:“您……对傅小姐还真是用心良苦。”他跟了百里溪多年,也知道十年前百里家和傅家是邻居,傅家那位小姐与掌印交好。
只是他以为,这么多年没再见,早就形同陌路,如今掌印对傅知宁好,不过是因为她有几分颜色,如今看来倒不像是了……连吓唬一下都舍不得,哪里像只图几分颜色的样子。
刘福三心情复杂,半晌才憋出一句:“可我们已经同吴阁老说好了,天亮就将人送回去的。”
“不过推移三日,不要紧。”百里溪淡淡道。
他都这么说了,刘福三也不好多说什么,在旁边站定后突然想起什么,没忍住笑了一声。百里溪看过来,他连忙道:“说来可乐,这傅小姐真是头脑机敏,方才一瞧事情不对,还知道向奴才行贿,想让奴才在您跟前说几句好话,您知道她拿什么行的贿吗?”
说着话,他将东西放在了桌子上,百里溪看去,只见玉佩散着荧荧的光,在烛火下晶莹剔透。
刘福三越想越好笑:“也是巧得很,奴才见您不喜欢这玉佩了,便送去珍宝阁发卖,谁知竟让傅小姐给买着了,刚才还要送给奴才,奴才仔细瞧了瞧,里面那点脏东西已经没了,也不知她费了多大功夫才清理干净,您……”
话没说完,就和百里溪带着凉意的眼睛对视了。
刘福三:“……”
东厂大门外,两个小太监将受伤的侍卫扶到马车上,再去扶吴芳儿。
傅知宁安静站在后面,待两人都上车后才要上前,结果还未登上马车,刘福三便急匆匆跑了出来:“傅小姐……傅小姐!”
傅知宁惊慌回头:“我已经与掌印说好了,他不能反悔吧?!”
“傅小姐别误会,没反悔。”刘福三忙道。
傅知宁松一口气:“不知刘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方才忘了将东西还你了,”刘福三说着,把玉佩讪讪递回,“傅小姐快拿着。”
傅知宁看着他手里的玉佩,眼底闪过一丝迟疑。
……送出去的礼,再收回来也不好吧?正当她要拒绝,刘福三已经强行塞进了她手里:“傅小姐千万别推迟,奴才与您也算是老相识了,哪能要您的东西。”
他都这样说了,傅知宁只好答应:“多谢公公。”
“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刘福三笑呵呵,“掌印只给您三日时间,您得抓紧才行。”
……真是多谢提醒。傅知宁犹豫半晌,小心翼翼试探:“刘公公,小女送您东西一事,掌印知道吗?”
刘福三顿了顿,一脸坦然道:“必然是不知道的,奴才怎能将这种事都告诉他,傅小姐放心。”
不知道的话,就是说她还能假装没送礼又退回的事,继续把玉佩送给百里溪?不用再买东西,傅知宁着实松了口气,随即又意识到,新交易若是不成功,那不等旧交易结束,她说不定就没命了。
这可真是……傅知宁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回去的路上,吴芳儿已经累极,倚着侍卫的肩膀睡得正熟。马车里明灭不定,侍卫和傅知宁都毫无睡意。
“都是我不好,我害了芳儿,也害了傅小姐。”侍卫突然开口。
傅知宁闻言扭头看他一眼,昏暗的马车内也能看到他红了眼眶。
她沉默一瞬,问:“你多大了?”
“十九。”
傅知宁微微颔首:“比我还要小两岁。”
侍卫沉默一瞬:“傅小姐可是想说,我太年轻冲动,不该将芳儿带走?”
傅知宁笑笑没有说话。
侍卫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还是低下了头,没有再辩解。
马车很快来到傅家,吴芳儿瞬间惊醒,看到侍卫和傅知宁都在后才松一口气,车夫跳进墙内为他们开了门后便离开了。
傅知宁带二人去了自己的别院,先将还昏睡在地上的莲儿安置好,再找了一间空着的偏房给侍卫:“吴小姐跟我住,你就在这儿凑合吧。”
“多谢傅小姐。”侍卫没有怨言,接过她给的薄被便进屋了。
傅知宁带着吴芳儿回自己屋,两人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除了祖母,我还是第一次与人同眠,之前在宫里时,同屋的也不肯与我睡一处。”吴芳儿小声道,先前还恐慌绝望的她此刻生出点点好奇。
傅知宁扬唇:“你祖母一定很疼你。”
“嗯,她最疼我,”吴芳儿被勾起回忆,眼睛一片酸涩,“我这门婚事,她是怎么也不同意的,只是我爹娘和祖父都坚持如此,她没办法护住我……”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我祖母可厉害了,吴家能多年屹立不倒,全靠她在后头筹谋平衡,这次为了我都与祖父吵架了,可惜她再厉害,也只是深宅妇人,丈夫和儿子决定的事,她再反对也无用。”
傅知宁怕她伤心,顿了顿后转移话题:“我倒不是第一次与人同眠。”
“我知道,你与徐小姐嘛。”吴芳儿轻笑一声,情绪果然好了许多。
傅知宁无奈地看向她。
吴芳儿眨了眨眼睛,难得流露出一丝这个年龄小姑娘的活泼。她老实躺在被窝里,手却不老实地往傅知宁那边挪,直到握住傅知宁的手才彻底安分。
“百里溪要的东西,我给不了。”她说。
傅知宁苦笑:“我知道。”从百里溪说出条件是什么时,她就知道自己掉圈套了。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我会护你周全,”吴芳儿又道,“我绝不会让百里溪动你。”
事情闹成这样,傅知宁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自认不是烂好心之人,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相识之人死在自己面前,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还有三天,我会想办法的。”
“好。”吴芳儿说着,乖巧地倚在她的肩膀上。
一夜无话。
莲儿翌日醒来时,只觉得脖颈很疼,一边揉捏一边往傅知宁屋里走,当看到屋里多出的人后顿时震惊:“吴小姐?”
吴芳儿刚起床,四目相对后尴尬一笑。
傅知宁将莲儿叫来,叮嘱她要保密。莲儿听得糊里糊涂,但也隐约明白了现在的吴芳儿是不能见人的,于是连连答应。
解决完莲儿,傅知宁就开始认真思考解决办法了。侍卫是男人,留在别院里已是不妥,便整日闷在屋里不出来,吴芳儿便去偏房陪他,一直到深夜才回来,等到翌日又早早去了,留傅知宁一个人绞尽脑汁。
转眼便是百里溪给出的最后一日期限了。
吴芳儿一起床又要去找侍卫,傅知宁顿时头疼:“今天就是最后,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事已至此,也没别的法子了,不如及时行乐,”吴芳儿说着,去拉她的手,“你带我们去隔壁花林走走吧,先前虽然去过,却无心看风景,不如今日去瞧瞧。”
傅知宁无言地看着她。
吴芳儿眨了眨眼睛,一脸乞求。
一刻钟后,三人一同出现在花林中,如今是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桃林郁郁葱葱,不远处的梅花丛却是花意冷清。
吴芳儿和侍卫当真赏起花来,手牵着手在林子里闲逛,还时不时与身后跟着的傅知宁说话。
“这片园林的主人当真别出心裁,一片林子分成四种花树,每一季都有新花可看。”吴芳儿笑道。
傅知宁扯了一下唇角:“这附近只有我傅家,他即便种了,也只能便宜我们,自己是得不了好的。”
“那也不错了,至少心中有一片桃花源。”吴芳儿眼底笑意更浓,侍卫也噙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傅知宁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叹了声气:“吴芳儿,你要回家了是吗?”
吴芳儿脸上的笑意瞬间散了,旁边的侍卫也蹙起眉头。
“你回家,用后半生听话为筹码,求你祖父将该交给百里溪的东西交给我,再由我完成与百里溪的交易,从而保全自己,对吗?”傅知宁神色淡淡,眼底没有太多情绪。
吴芳儿静默许久,道:“这是最好的法子。”
“这不是,”傅知宁抿了抿唇,不认同的看着她,“你回去了,我的交易还有什么意义?”
“不白费,至少你保全了他的性命,”吴芳儿说着看向身边的意中人,唇角的笑意总算加深,“而且我们并非没有反抗,只是失败罢了,折腾一遭,看似回到原点,却也不留遗憾。”
侍卫默默握紧了她的手,许久才认真道:“我隐姓埋名留在京都,只要你活着一日,我便护你一时。”
“好。”吴芳儿眼角泛红,却不见从前的愁苦。
傅知宁安静看着两人,许久斟酌开口:“我虽有些善心,却也没到舍身取义的地步,若是没有别的法子,便也只能如此了,至少要保住我的性命才行。”
越是紧急,时间便越过得快,傅知宁从前只嫌日子漫长,可今日好像还没如何,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很快夜深人静,傅家院中照明的灯笼都熄灭了。傅知宁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沉默片刻后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在黑夜里的京都,车轮碾压在地面上发出不大的声音,却被周遭的静无限放大。
傅知宁坐在马车上,心跳得越来越厉害,手心也渐渐开始出汗,可真当马车停下来了,她反而静下心来。
早在很多年前,她隔壁的兄长曾教过她,遇事慌乱只会叫人轻易看出底牌,反而陷自己于不利。
所以她得稳住,得冷静,只有这样才好谈条件。
傅知宁深吸一口气,扶着车夫的胳膊下了马车,径直往司礼监去了。
百里溪早已在厅中等候,看到她一个人来后眉头微挑:“拿到了?”
“……嗯。”傅知宁答应一声,咽了下口水镇定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
百里溪打开,里面字迹娟秀,清楚地写着朝中情况。
“不是吴阁老的字迹。”他说。
傅知宁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拳头:“但确实是势力分布细则。”
“不错,是真的。”百里溪对朝中局势太过熟悉,一看便知都是真的。
他在傅知宁来之前,料想过她会和吴芳儿一起来,求他再宽限些时日,或者直接求他放过他们,他甚至想好了要如何教训她,却不料得到的结果要好这么多。
“到底不算太蠢,没将自己搭上。”百里溪看她一眼,也不知是骂是夸。
傅知宁眨了眨眼睛:“所以交易算是完成了?”
“嗯。”百里溪将册子随意丢在桌上。
傅知宁赶紧问:“我呢?你还会杀我吗?还会找吴芳儿他们的麻烦吗?”
“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食言。”百里溪给她下了一剂定心丸。
傅知宁彻底松了口气,一直攥紧的手也终于松开,默默平复自己险些跳出嗓子眼的心脏。
百里溪见她沉默不语,还以为她在伤心,本不想理会,可沉默许久后还是开口:“她将你拖进此事,是她不义在先,你大可不必太自责。”
傅知宁顿了顿:“我为何要自责?”
百里溪抬眸,看到她眼底的疑惑后开口:“你不自责当然更好,毕竟……”
话没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吴芳儿没有回家?”
“没回,已经和她的情哥哥出城了。”傅知宁老实回答。
百里溪一顿:“那你是如何拿到册子的?”
“找吴老夫人呀,”傅知宁继续老实乖巧,“吴小姐说她是特别厉害的人,吴家能有今日,全靠她在背后平衡,所以我就想着,她这般厉害,能在立储争议越来越大的今日让吴家保持中庸,定然很熟悉朝中局势……”
六个时辰前,桃花林。
傅知宁说完‘至少要保全我的性命才行’后,吴芳儿忍不住笑了:“你说话还真是直接,我从前怎没发现你这般尖锐?”
“可是,”傅知宁转身到一块大石上坐下,眯起眼睛看向这对苦命鸳鸯,“眼下距离百里溪给出的最后期限还有几个时辰,与其现在就放弃,不如仔细想想,还有没有翻盘的可能。”
吴芳儿和侍卫对视一眼,侍卫忍不住道:“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翻盘的可能?”
“祖父虽疼我,却更爱吴家权势,绝不会为了我放弃和齐家联姻,更不会给我百里溪想要的东西。”吴芳儿也开口道。
傅知宁思索:“百里溪想要的东西,非得吴阁老才能给吗?”
吴芳儿愣住。
白日里的事历历在目,窗外夜黑如漆,屋内灯火通明。
傅知宁将桃花林的事说完,这才乖乖看向沉默不语的百里溪:“吴老夫人很疼吴小姐,将她约出来,再求她帮忙也不难,所以我们就这般做了。”
烛台突然响起一声哔剥,有风从没关紧的窗子吹进来,带来一丝春夜的凉意。
百里溪迟迟不语,傅知宁也渐渐开始不安:“你说话要算话啊……”
百里溪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我倒是小瞧你了。”
傅知宁:“……”听起来怎么不像好话。
两人一站一坐继续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傅知宁的腿都开始发酸了,百里溪这才缓缓道:“你让他们提前走,是怕我食言抓他们?”
“……是。”傅知宁咽了下口水。
百里溪看向她:“若我食言呢?”
“你不会的。”傅知宁缩了缩脖子,怯怯地看着他。
百里溪面无表情:“我会。”
傅知宁:“……”
“傅知宁,你该知道,虽然你我有交易在先,但最后如何,都由我说得算,”百里溪神色冷淡,“你明知我可能食言,却还让他们先走,自己担下一切,该说你舍己为人忠肝义胆,还是说你太自信我会放过你?”
傅知宁嗓子发干,半句话都不敢说。
百里溪愈发冷漠:“来人……”
“他们还没走!”傅知宁吓得缩起脖子。
百里溪一顿:“你说什么?”
“还、还没走,”傅知宁干笑一声,“既既既然料到你可能会食言,我又哪里敢放他们离开,刚才那么说……只是想着你若能守诺,又信了我的话,就会撤去城门最后一道防线,他们走时也方便些。”
百里溪听着她的算计,气笑了。
看着他阴沉的笑,傅知宁目露惊恐:“但我没让他们离开,毕竟……我一早就想好了,就算是帮人,也没有将自己搭进去的道理,所以如果你反悔,他们便回吴家,从而保下我。”
就当她卑鄙吧,正如她一开始所说,她是有一些善心,却从未想过舍出自己。
“他们如今在哪?”百里溪问。
傅知宁不太想说,但对上他的视线后还是老实答道:“在吴老夫人那里。”
在吴老夫人那,而不是在吴家。
百里溪沉默许久,笑了:“若我去强行带走他们,是不是会得罪吴老夫人?”
“怎、怎么会呢!”这种时候,撒谎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艰难,傅知宁干脆实话实说,“我绝没有陷你于两难的意思,我只是……进可攻退可守罢了。”
他信守承诺,就皆大欢喜,他反悔,那就把吴芳儿交出来,不管怎么做都能保住三人性命。
“傅小姐真厉害,才不过片刻,便已经算计了咱家两次。”百里溪似笑非笑。
傅知宁干巴巴地扯了一下唇角,如何也说不出辩驳的话。
百里溪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极轻的动作发出极轻的声响,落在傅知宁耳中却如惊雷一般,一下又一下,炸得她七魂六魄都快废了。
许久,百里溪缓缓开口:“回去吧。”
“……嗯?”傅知宁茫然抬头。
百里溪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傅知宁与他对视许久,漂亮的眼眸总算渐渐聚焦:“……你放过我们了?”
百里溪斜了她一眼,拿着桌上的册子离开了。
傅知宁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直到刘福三进门接她,才终于忍不住欢呼一声。
她难得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连正在担心接下来如何与吴阁老交代的刘福三,见状都忍不住苦笑:“走吧傅小姐。”
“好。”傅知宁生怕百里溪会改主意,答应之后便急匆匆跟着出门了。
刘福三将人送回傅家,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端了刚熬好的药便去了百里溪屋里。
“掌印,接下来可怎么办?”刘福三一直跟随百里溪,自然也知道他这么帮吴家,一是为了厘清朝中局势,二是调查当年陷害百里家的漏网之鱼,谁知傅知宁凭空插一脚,“您真要放过吴芳儿二人?”
百里溪将药一饮而尽,接着将碗放到一旁:“她都做到了,我总不好食言而肥。”
“……奴才也是没料到,傅小姐这般厉害。”先前还只是觉得她聪慧来着,结果今晚就带来了朝堂布局手册,这哪是一般小姑娘能做到的事。
刘福三对傅知宁大夸特夸,百里溪却有些不悦:“她以前没心没肺,倒是从未做过这些谋算。”
“所以……”
“是傅通的过失。”百里溪淡淡开口。
刘福三:“?”有心眼儿会谋算,怎么看都是好事吧,怎么成她爹的过失了?
无言许久,刘福三将话题引回正事:“……可您放过吴芳儿了,还如何调查当年之事……对了,您只说现在放过吴芳儿,又没说一个时辰后、两个时辰后放过她,咱们先放他们出城,再从城外将人抓回来,不就不算食言了么?”
百里溪端起手边茶盏:“何必用这种诡论,骗一个小姑娘。”
总想骗小姑娘的刘福三:“……”
大约是他愁得太明显,百里溪总算看他一眼了:“不着急,东厂忙了这么久,吴阁老总不能一点好处也不给。”
刘福三:“……”可对吴阁老来说,您是瞎忙活啊!
百里溪不紧不慢地喝茶,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有多厚脸皮。
一个时辰后,吴家书房传来一阵摔打声。
吴阁老都快气死了,哆嗦着指着百里溪‘你……你……’了半天,刘福三都担心他会不会直接撅过去。
好在吴阁老挺住了:“百里溪,你要不要脸!人没给我找回来,还敢跟我讨要报酬?”
刚才还担心他的刘福三顿时不乐意了:“阁老慎言,我家掌印为了您的事这段时间如此费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就在您口中变得这样不堪?”
吴阁老恼怒地看向他,手指颤得更厉害了,刘福三真怕把人气没了,顿时闭嘴不言。
“你以为知道此事,便能拿捏住我了?”吴阁老重新朝百里溪撒气,“我告诉你,你休想!你若真敢出去乱说,我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跟你拼到底!”
“阁老急什么,咱家何时要出去乱说了?”百里溪抬眸,模样英俊又可气,“咱家不过是想再同阁老合作一次罢了。”
“你以为我会信你?”吴阁老想起他刚才张嘴就是人没找到,但他要当年奏折的话,顿时又是一阵恼怒。
百里溪也不急,又静了片刻后才开口:“阁老与其跟咱家置气,不如好好想想之后的事,齐家有贵妃娘娘撑腰,一向自视甚高,若是知晓自己千挑万选的媳妇跟着侍卫跑了,只怕会直接与你吴家闹掰,到时候你吴家还能像今日这般中庸吗?”
他一字一句直戳吴阁老痛处,吴阁老恨恨看他一眼,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与咱家合作,咱家虽不能将吴小姐找回来,却能帮吴家摆脱此次危机,”百里溪看向他,“若阁老愿意,联姻还能继续,而且齐家会感恩戴德。”
吴阁老怔愣与他对视,许久才忍不住开口:“你要如何?”
百里溪勾唇,眼底是一片深意。
两日后,京都城的春意愈发浓了。
傅知宁一大早,就独自一人去了城外一处野亭。
亭子里,吴芳儿正等得着急,看见她立刻迎上来:“知宁!”
“傅小姐。”她身后的侍卫也跟着颔首。
傅知宁对二人颔首示意,然后去了还在亭里的吴老夫人跟前:“给老夫人请安。”
“傅小姐。”吴老夫人笑着点头,比起第一次在吴府见时少了一分客气,多了一分慈爱。
“我们这便走了,去祖母昔日做姑娘时住过的小院,这几年估计都不会回来了,”吴芳儿拉着傅知宁的手,说到这里有些失落,但又很快高兴起来,“不过也未必,眼下满京都城都知道我已经溺水身亡,想来以后不会再有人抓我,我很快就能回来看你了。”
“好。”傅知宁想起这几天的流言,笑着答应一声。
侍卫看着傅知宁欲言又止,半天憋出一句:“傅小姐放心,我虽年轻,却也懂得责任,日后定不会辜负芳儿。”
傅知宁一听,便知道他还在介意那日从宫里回来时,她在马车上的反应,一时间哭笑不得:“我当时没接你话,并非责怪你年轻冲动,而是觉得带吴小姐离开的人是你,这是件好事。”
未来的人生是一片泥沼,能有人解救,还是自己年轻的心上人来救,的确是件好事。
侍卫一愣,随即感激地笑笑。
傅知宁和吴老夫人一起将二人送走,这才慢悠悠地并行回城。
傅知宁想起这几天‘吴芳儿溺水身亡’的流言,有些担心地看向吴老夫人:“老夫人,芳儿离开,会不会影响吴齐两家关系?”
“你这时才想到,是不是太晚了?”吴老夫人打趣。
傅知宁顿时不好意思,无论如何,她帮着吴芳儿离开,是损害了吴家利益。
吴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吴齐两家联姻照旧,齐家还多给一倍聘礼。”
傅知宁愣了愣:“怎么会……”
“没办法,谁让咱们家的芳儿,是在湖上泛舟时被齐家二少爷戏弄,才不小心落水的,咱们不怪罪,同他们一起将丑事瞒下,还要再嫁个表小姐过去,他们怎能不感恩戴德。”吴老夫人勾唇,眼角皱纹极深,“放心,这次嫁去的姑娘,可是上赶着去给齐家大少爷做填房的,不会像芳儿一样再惹事。”
傅知宁惊讶地张着嘴,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这招也太……缺德了,能想出此招的真是非同凡响。”
远在皇城的百里溪顿时打了一个喷嚏。
傅知宁告别吴老夫人,便坐上马车回家了,一路上脑子乱轰轰地想了许多,等快到家时已经全部厘清,且做了重要决定。
马车进府,她直接往前院走,结果还未走到地方,便遇到了正在骂骂咧咧的傅通。
傅知宁顿了顿,疑惑:“您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圣上突然下了诏令,要六品以上所有做了爹、却不够关心儿女的官员,每日下朝后去翰林院听课,半月之后进行考核,考核通过者结束听课,没通过就继续听!”傅通忍着火气道,
傅知宁眨了眨眼睛:“所以你也是做了爹却不够关心儿女的官员,而且刚好正六品……不过他们怎么知道你不关心儿女呢?”
“肯定是傅知文那混小子在外面说我的不是了,看我找到他不打残他的腿!”傅通越说脸越黑。
傅知宁想了想。帮傅知文说句公道话:“未必是因为他吧?”
“不是因为他还能是因为你?”傅通反问。
傅知宁一想也是,自己可没出去说过他坏话。
傅通又骂了几句,见傅知宁还没逃走,顿时皱起眉头:“你杵在这儿做什么?有事跟我说?”
“对,有事,”傅知宁深吸一口气,开口,“我打算明日就去安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