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闻言,当即驾着车调转方向,很快驶离了皇宫。
这次的事涉及皇家,为免瓜田李下,虽还是由司礼监审问,却没有将柳言关在内狱,而是送到了大理寺后方的天牢。不过虽关在天牢,却也不是想见就见的,只怕单靠小恩小惠,不足以叫那些守卫放她进去,更何况人多口杂,没有提前关照的话很容易泄露……
傅知宁坐在马车里垂着眼眸思考,在马车经过闹市时回过神来,抬高声音吩咐车夫:“改道,去二殿下府上。”
车夫微微一愣:“去……二殿下府上?”
“嗯。”傅知宁沉声应道。
车夫心中犹疑,但见她十分坚定,只好再次调转马车。
京城的权贵圈子总共就这么大,即便相互没什么来往,但车夫对路还是熟的,听了傅知宁的吩咐后,很快便驾着马车到了赵良毅的府邸。
马车刚一停稳,侍卫便上前来问了,傅知宁戴上帷帽下车,福了福身道:“还望向二殿下通报一声,傅知宁求见。”
她贸然前来,也没带拜帖,侍卫本不想搭理她,但听她语气笃定,仿佛料定二殿下会见她,犹豫一瞬后还是去通报了。
一刻钟后,傅知宁出现在正厅之中。赵良毅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枯瘦的脸上泛起玩味的笑:“你不是一向都躲着孤吗?怎么今日主动登门了?”
“二殿下,”傅知宁郑重行礼,“小女前来,是想请二殿下帮个忙。”
“徐如意的事?你想孤做什么?去求父皇判赵良鸿的罪?”赵良毅嗤了一声,“不必想了,父皇决意要保赵良鸿,已经默许皇后的人去大牢给柳言施压,口供都录好了,此事已无回旋的余地,明日升堂定案,便彻底了结。”
刚回京时,他和母妃也想过做些手脚,但看到赵益的态度,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忍痛放弃这次机会,免得最后万一败露,不仅白费功夫,还要被赵益怪罪不顾骨肉亲情。
傅知宁神色不变:“小女不敢奢求二殿下帮着说话,但确实所求之事与如意有关?”
“哦?”赵良毅挑眉。
傅知宁看向他:“小女想求殿下帮忙,送小女去见柳言。”
赵良毅一顿:“你见他做什么?”
“小女能让他回心转意,明日公堂之上指认大殿下。”傅知宁答得笃定。
赵良毅无言许久,倏然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小女敢做保证。”傅知宁上前一步。
赵良毅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阴郁的双眼死死盯着她的脸。半晌,他缓缓开口:“当真?”
“二殿下若是不信,小女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何不尝试一下?”傅知宁继续劝。
赵良毅冷笑一声:“你当孤是三岁小儿?若你做不到……”
“若小女做不到,柳言明日证供不变,此事尘埃落定,圣上自然不会再管谁曾经见过他。”傅知宁打断。
赵良毅勾了勾唇:“若你能做到,柳言明日突然改了口供,父皇便会疑心原因,略微一查就会知道孤派人去过。”
“殿下派的是小女,小女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劝柳言更改主意?顶多是骂他两句,说一说如意的失望罢了,他会不会因此良心大发,也是不确定的事,”傅知宁沉静与他对视,“总之殿下的人去,圣上会怀疑是殿下图谋不轨,可若是小女去,便师出有名,大不了圣上责骂您被妖女迷惑了心智,即便怪也会怪罪小女,对您不会如何。”
“可若不帮你,孤不仅不必费心劳力,也不用承担被责骂的风险。”赵良毅起身朝她走去,一步一步逼近。
傅知宁强忍住后退的冲动,静站在原地不动。
赵良毅走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地拈起她一捋头发:“所以,你总得给孤点什么好处,孤才能考虑帮你吧。”
“储君之位还不够吗?”傅知宁忍下惧意与恶心,平静地看向他。
赵良毅表情一淡。
“为了还大殿下清白,圣上煞费苦心安排公开审理此案,明日到的百姓必然极多,若柳言真能改变主意,明日打大殿下个措手不及,圣上就算想堵住悠悠众口,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傅知宁说着,将自己的头发从他手中抽回,“天下可以接受平庸的储君,却无法接受有污点的储君,一旦大殿下的罪名坐实了,短时间内再无继位可能,四皇子又从来都不在圣上的考虑范围内,您说到时候他会选谁?”
头发已经脱离掌心,赵良毅指尖泛痒,心里也跟着痒。他已经盯着这张脸看过很多次,但只有这一次,似乎从姣好的面容下看到了点别的。
静了许久,他勾起唇角:“你的确很适合做个说客。”
“求殿下成全。”傅知宁俯身行礼。
赵良毅盯着她看了片刻,转身到堂前坐下:“还是那句话,孤不愿做徒劳无功的事,若是做了,就得求个好结果,孤可以送你去天牢,但前提是你保证能说服柳言,若不能说服,你总得给点什么,弥补一下孤才行。”
说罢,他轻笑,“不如就将你自己给孤如何?”
此话一出,厅内愈发静了。
傅知宁沉默许久,也跟着笑了一声:“殿下,您帮我,已算是以小博大,何必非要必赢的结局?”
“孤就是这样,你敢保证吗?”赵良毅眼神晦暗,誓要她亲口答应。
傅知宁定定看了他许久,表情渐渐淡了下来:“殿下若非要这么威胁,那不合作了就是,小女犯不上为了一个表妹就搭上自己……当然,小女如今在殿下府中,殿下若真想做点什么,小女也无力反抗,但殿下若真做了,那小女便绝不会再去天牢,哪怕搭上表妹的清白与前途。”
她决定来的那一刻,便是在赌赵良毅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打压赵良鸿的机会,更是赌他对储君之位的渴望。
而赌赢的诱惑太大,只要他有一丝野心,便绝不会可能拒绝。
果然,赵良毅沉默许久后开口:“你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也是无奈之举。”傅知宁客气。
赵良毅嗤了一声:“先说好,若你真能劝动柳言,父皇事后查起此事,不查到你我身上还好,一旦查到了,孤定是会全部推到你身上。”
“届时只请殿下保护好小女家人便好。”傅知宁暗示若真有这么一天,自己会一力承担。
赵良毅勾了一下唇角:“说到底也是赵良鸿的错,你为表妹出头去骂柳言几句也不算什么大事,父皇将来就算怪罪,也只会怪罪你一人,不会牵连你的家人。”
傅知宁也是这么想的,闻言微微颔首:“多谢殿下。”
赵良毅看向门外,突然抬高声音:“来人!”
下一瞬立刻有侍卫进来。
“带傅小姐去天牢。”他缓缓开口。
傅知宁一口气猛地松懈,却不敢叫赵良毅看出半分。
马车很快来到城南的大牢,却没有去正门,而是去了更为偏僻的后院,一个守卫提前已经等候在原地。傅知宁还是第一次知道天牢旁边有这种地方,又一次庆幸自己幸好找了赵良毅,而不是一个人来闯。
大牢内部腐臭难闻,角落里还时不时冒出一两只老鼠,傅知宁后背发僵,却没有露出半点怯意,淡定地跟在守卫身后。
天牢里九曲十八弯,四处都泛着恶心的味道,傅知宁跟着守卫走了一路,终于停在一间牢房门前。
牢房的地面上铺了许多稻草,有一部分因为空气潮湿已经发霉,角落里几只老鼠窸窸窣窣,对弥漫的血腥味蠢蠢欲动。
而血腥味的主人,此刻穿着囚服蜷在稻草堆上,头发凌乱脸上脏兮兮,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好皮儿,听到脚步声后双眼还未睁开,便已经开始瑟瑟发抖,哪还有半点白面书生的样子。
看来在牢中这两日,也是吃了不少的苦不过那些伤看似严重,却没有伤及筋骨,想来如她推测一样,百里溪还未真正开始逼供,他便已经承认一切。
这样也好,没有被吓破胆,一切便还能商量。
傅知宁看向守卫:“烦请将门打开。”
“是。”守卫忙应一声,找出钥匙将门开了,然后独自识趣离开。
傅知宁目送他走远,摘掉帷帽放到一边后才来到牢房中,任由地上污秽弄脏了裙角也不在乎。
柳言似乎察觉到人的靠近,瑟瑟中艰难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她的脸,灰暗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光亮,攥紧了她的裙角不放:“傅小姐、傅小姐救我……”
傅知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的口供是怎么回事?”
柳言没想到她第一句话是问这个,愣了愣后目光躲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不说实话?”傅知宁又问。
柳言咽了下口水,哆嗦着松开她的裙摆,傅知宁扯了一下唇角:“看你的样子,想来这几日来过的并非齐贵妃的人,而是皇后娘娘的对吗?”
“……我听不懂,你若不肯救我,那就请你离开吧。”柳言咬牙道。
“救是必然不会救的,我恨不得亲手了结你,”徐如意是没真的出事,若是稍有意外,不等回京她便会想法子杀了他,思及此,她的声音愈发冷硬,“还有,你如今是阶下囚,怎么还敢这般硬气,莫非是有人许诺,你只要按她的吩咐说,便会饶你一命?”
柳言荒唐一笑,似乎觉得她这个想法很蠢。
傅知宁勾起唇角:“当然,你这样一说,等于将全部罪名揽下,圣上为平民愤,必然会将你斩首示众,你绝不会有活下来的可能,所以即便有人这样许诺,想来你也不会因为空口白话做出如此牺牲。”
说罢,她抚平裙摆蹲下,垂眸看着柳言的眼睛:“没有许诺,那便是威胁了?”
柳言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来。
傅知宁唇角笑意更深:“让我猜猜,她用什么威胁你,你年过八十的父母,在乡下养牛的叔婶,还是你那很早便父母双亡,被你亲手带大的侄子……”
“你究竟想做什么!”柳言听到她将自己家人如数珍宝地报出来,终于不再淡定。
傅知宁笑了一声:“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我家世在京都城不算起眼,可到了别处却也不差,杀几个平头百姓似乎也不难。”
“你敢……”
“我既然有能力查到他们,自然有能力杀他们,”傅知宁声音放冷,“你若不信,明日审讯之时,我将你父母的脑袋割来如何?”
“你、你少诈我,皇后娘娘已经说了不会杀他们……”柳言死死盯着她。
傅知宁扬了扬唇角:“她说了不杀,但说保他们了吗?”
柳言呼吸一窒。
“明日便要升堂了,为了避免瓜田李下,她根本不会再派人来,你就是有心求她保全家人,只怕也没机会亲口同她说了,更何况我既然能查到他们所有信息,便说明已经提前将他们控制,”傅知宁起身,“我也不同你废话,就与你直说了,你眼下只有两条路,一是听皇后的,你必死无疑,你的家人也会死……当然,我敢保证,他们死得绝不会这么痛快,你对如意施加的痛苦,他们会替你千倍万倍偿还。”
“第二条么……”傅知宁轻笑,“那就是听我的了,你并非主谋,圣上也不可能真杀了自己的亲儿子,大殿下不死,你这个听命行事的人就更不必死了,而我也会将你家人送去关外,再想法子将你也送去团圆,算得上皆大欢喜,你觉得如何?”
柳言面上有一瞬动摇:“我凭什么信你?”
“跟皇后一样,我只能口头承诺,所以要赌一把吗?”傅知宁定定看着他。
根据百里溪曾给她的信件来看,此人卑鄙阴狠恶毒,却有一点好,那便是珍惜家人,尤其是父母和唯一的侄子,更是拼了命也要给他们最好的供养。她眼下利用曾经得到的情报来与他谈条件,无非是为了让他产生她已经将人控制的错觉,而他无处求证,恐怕最后只有答应。
毕竟她给的威胁,要比皇后给的更加有实质性。
果然,柳言挣扎许久后,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答应你,若你将来食言,我定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傅知宁唇角勾起:“很好,那便合作愉快。”
从天牢出来,傅知宁便坐上马车回徐家去了。
她到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徐如意早就醒了,坐在门口不住张望,看到她后连忙迎上来,红着眼眶问:“你去哪了?!”
“我出去一趟,你怎么跑门口来了?”傅知宁连忙安慰。
说着话,徐正和冯书也出来了,看到她后松一口气。
“如意怕你做什么傻事,都快急死了。”冯书忙道。
徐正也问:“你出去这么久,究竟做什么去了……你身上怎么有血?”
他最后一句不受控制地抬高了声音,众人顿时同时看向傅知宁的裙角,只见裙摆上不仅脏兮兮一片,还印了点点血迹,看起来像个手印。
傅知宁笑了一声,坦言:“我刚才去了大牢一趟,弄脏了裙子。”
“你去大牢做什么了?”徐正顿时沉下脸,“他们让你进去了?你是怎么进去的?”
他连连追问,傅知宁无奈地看一眼周围,冯书忙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回屋去吧。”
徐正连忙答应,一手拉着傅知宁,一手牵着徐如意,同冯书一起回了主院。
进屋之后,冯书将门关上,徐正立刻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知宁略过先去见百里溪的事,将与赵良毅见面以及去天牢的事说了一遍。徐家三口听得都急了,尤其是徐如意反应更是激烈:“你明知他对你有所图,你怎么能……”
“我没事,去之前便已经想好对策了,他不会将我如何的。”傅知宁安抚。
“那你也不该去!”徐如意气恼。
傅知宁无奈一笑,又低声哄了几句,结果一抬头,就对上徐正严肃的双眼。
傅知宁叹了声气:“我知道舅舅忠君爱国,不屑做这样的事,可如今圣上不义在先,我也只能出此下策,还望舅舅和舅母不要怪我自作主张。”
“你这么帮我们,舅舅哪会怪你,只是……”徐正沉默一瞬,才继续道,“只是一切有我,不该叫你再蹚浑水。”
“舅舅,我们是一家人,合该一起想办法。”傅知宁认真道。
徐正看着这个云淡风轻的外甥女,刚想说些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众人一愣,徐正最先反应过来:“谁啊?”
“老爷,傅家小公子来了。”
傅知宁眼睛一亮:“这就被放出来了?”
徐家三口也很是激动,几人赶忙一同迎了出去。
傅知文抿着唇坐在厅中,突然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扭头看去时,发现该来的都来了,他直直对上了徐如意的视线,徐如意眼圈泛红,朝他微微颔首。
傅知文咽了下口水,愣了愣后赶紧上前同长辈见礼:“参见舅舅,舅母。”
“好孩子,”徐正十分激动,“你近来辛苦了,可有受什么欺负?”
“没有,吃得好喝得好,人都精神多了。”傅知文常年受徐家冷淡,这回突然被众星捧月般围着,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
“被关在司礼监那种地方,哪可能吃好睡好,我这便叫人去熬鸡汤,定要为你好好补补。”冯书说罢,便赶紧出去了。
傅知文刚想说不用麻烦了,便听到傅知宁问:“你何时出来的?”
傅知文顿了顿:“半个时辰前,听说你来徐家后,换了身衣裳便过来了,也顺便给你带了换洗衣物。”
傅知宁微微颔首,便没有再说话了。
厅内突然静了一瞬,徐如意犹豫半天,还是磨蹭到傅知文面前:“那晚……谢谢你为我出气。”
“都是应该做的,你没事吧?”傅知文小心地问。
徐如意微微摇头:“没事。”
“那就好。”两人头一回这么和平地说话,傅知文突然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徐正笑了笑:“快坐下吧,你来得匆忙,想来也没吃什么东西,鸡汤至少得一个时辰,我先叫人给你上些糕点。”
“真的不用,”傅知文哭笑不得,“我真不饿,司礼监的伙食可好了。”
可惜这种话除了傅知宁没人相信,不出片刻便有十来盘糕点送来了,面对徐正和徐如意殷切的目光,他只能硬着头皮一口一口地吃,直到二人都满意了,才扶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一群人闲聊许久,又一起用了晚膳,期间突然有人到访,交给傅知宁一小盒东西。傅知宁打开嗅了嗅,闻出是曾经用过的伤药膏。
“什么东西?”徐如意好奇。
傅知宁唇角浮起一点弧度:“伤药膏。”
徐如意闻言目光闪躲,心里愈发愧疚:“都是我不好……”
“行了,不过是一点小伤。”傅知宁失笑。她方才已经找机会照过镜子了,真的只是一点擦伤,甚至都没见血,只是红了一道。
徐如意扯了一下唇角,默默拉了拉她的袖子。
傅知宁及时转移话题,徐如意总算不再愁眉苦脸,一家人用过晚膳,傅知文便提出告辞。
“时候不早了,今日便先留宿吧。”冯书忙温声挽留。
傅知文忙摆摆手:“不必麻烦了,我娘还等着呢,我得先回去,改日有空定来府上做客。”
冯书微微颔首,又一次向他道谢。
他来徐家不到两个时辰,不知已经收到多少句谢谢了,此刻也有些哭笑不得:“舅母,我当时只是冲动行事,还差点连累了傅徐两家,真不值得谢。”
“能在那种时候与我们站在一边,怎就不值得谢了?”徐正故意板起脸。
冯书和徐如意立刻点头附和,傅知文顿时头都快大了。
傅知宁忍着笑上前一步,将人挡在了自己身后:“舅舅,舅母,我去送他。”
“如意也一起吧。”冯书忙道。
徐如意应了一声,跟傅知宁一左一右跟在傅知文旁边,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走到一半时,傅知文提到了口供一事,尚且有些义愤填膺:“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至于去撒谎污蔑大殿下?明明事实就在眼前,众人却视而不见,就因为他是皇子、是圣上的儿子?”
徐如意没忍住乐了。
傅知文看她一眼,忍了又忍后道:“别管大殿下这回能不能付出代价,至少能证明你是无辜的了,外头那些嚼舌根的肯定不能再说什么。”
“哪有这么容易,世人总是更愿意怪女人,说不定明日之后,他们又会怪我平日太招摇,才会引得大殿下做了错事,”徐如意语气倒是轻松,“无所谓了,我才不在乎他们想什么,只要能叫坏人付出代价,我什么都乐意。”
傅知文见她心情还算不错,表情顿时松开许多。傅知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
……这两人一向不对付,还是不要乱想了。傅知宁赶紧摇摇头,不敢再想。
送走了傅知文,姐妹俩便直接去了徐如意寝房,如小时候一般同榻而眠,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半晌,徐如意突然问:“知宁,明日事情一结束,我是不是就彻底得罪大殿下了?我爹娘也会被我连累吗?”
“不会,圣上即便为了面子好看,短时间内也不会对徐家做什么,你到时候跟着舅舅回安州去,过个一年半载圣上说不定就忘了,大殿下届时焦头烂额,想来也没功夫找你们麻烦。”傅知宁已经想好了。
徐如意这才放心,亲密地挽上她的胳膊:“谢谢你帮我。”
“别多想了,快睡吧。”傅知宁低声劝。
徐如意乖乖应了一声,很快便睡了过去,傅知宁陪着她,许久才闭上眼睛。
转眼便是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开堂审理了。
一大清早,司礼监便派了马车来徐家接人。傅知宁出去看了一眼,是全然不熟悉的宫人。
他明明知道自己也在,为什么会派一些陌生面孔来接?傅知宁沉默片刻,突然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
“徐大人,请吧。”宫人捏着嗓子道。
徐正微微颔首,率先上了马车。冯书和徐如意紧随其后,三人都上去后,见傅知宁还愣着,便同时看了过来。
“知宁。”徐如意开口催促。
傅知宁回神,应了一声后也跟上了马车,许久都没开口说话。
临到大理寺时,徐如意握住了傅知宁的手,噙着笑道:“别为我担心,我一点都不怕。”
傅知宁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徐家三口出现在公堂之上,旁边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赵良鸿。
一切准备就绪,公堂之外也来了几百个百姓,乌央乌央地挤在一处,想瞧一瞧皇家的热闹。赵益和百里溪迟来一步,公堂内外立刻朝拜。
“行了,开始吧。”赵益淡淡开口。
百里溪微微颔首,看了眼站在百姓最前方的傅知宁,垂眸看向门边刘福三:“宣柳言。”
“是。”刘福三答应一声立刻走了。
等案犯入场需要时间,只是刘福三走后,便一直没有回来。傅知宁起初还算镇定,渐渐的便感觉不对了,正焦灼时,刘福三突然一个人回来,她心下咯噔一声,不可置信地看向高堂之上的百里溪。
百里溪无声与她对视片刻,随即便别开了视线,傅知宁的脸色瞬间苍白。
姗姗来迟的刘福三,来到堂上后直接跪下:“圣上,柳言方才畏罪自杀了,只留下一份口供,承认一切都是他自己所为,与大殿下无关。”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赵良鸿唇角浮起一点若有似无的弧度,表情重新变得温和。
徐如意身形晃了晃,被徐正和冯书及时扶住。
赵益一脸不悦:“不是叫你们看好他,怎会突然自尽。”
“奴才该死,是奴才疏忽。”刘福三说着,连忙磕头,“不过他虽然自尽了,但奴才也找了其他证人,可以证明大殿下的无辜。”
说着话,他看了眼外头,当即有十余人走了进来,宫女太监、世家公子和小姐,甚至还有一个和尚。
几人跪下之后,纷纷都是一个说法——
“那晚奴婢确实看到柳言绑了徐小姐。”
“大殿下一直在与好友谈天,并不知自己屋里多了人。”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可以证明大殿下为人忠厚,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你一言我一语,皆是为赵良鸿辩白,起初还觉得柳言死得太过蹊跷的百姓们,一时间也纷纷动摇,觉得赵良鸿真要有事,绝不会这么多人都说他是清白的。
看着这群人红口白牙颠倒是非,明明是五月的艳阳天,傅知宁却仿佛如坠冰窟,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寒。
徐如意气得发抖,终于忍不住怒喝:“你们胡说!”
“放肆,公堂之上岂容你大声喧哗。”当即有人呵斥。
徐如意眼圈通红:“胡说,他们都是胡说,明明就是……”
“徐正,你便是这样教导女儿的?”赵益不悦开口。
天家威严高不可攀,徐如意微微一愣,身边的爹娘便已经跪下了。
“微臣知罪,小女也是太激动才会如此失态,还望圣上不要怪罪,”徐正一字一句道,“但微臣相信女儿,绝不是无端揣测之人,还请圣上彻查此案,还小女清白。”
“已经彻查了,你家女儿确实清白,只是识人不清,找了一个品性恶劣的未婚夫,”赵益眼神泛冷,“还是说你觉得朕的家教不好,教出的儿子不堪重用,只会调戏良家女子?”
“臣不敢!”徐正忙磕头,徐如意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面色苍白地跪在爹娘身边。
赵益冷笑一声:“你自然不敢,知道你爱女心切,本次朕便不与你计较了。”
说罢,他看向徐如意,面色缓和了些,“徐如意,你如今惊恐之下胡言乱语,朕可以原谅,但之后若再如此败坏皇家名声,那朕可不能坐视不理了,你且仔细想想,是否真亲眼看到大殿下和柳言勾结了?”
徐如意怔怔看向上方,赵益却无视她,只是静静看着她身边的徐正。徐如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徐正若有所觉地回头,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尽管说,天塌下来,阿爹也会为你顶着。”
徐如意嘴唇动了动,许久之后缓缓开口:“是……小女看错了此事、此事与大殿下无关。”
此言一出,徐正瞬间沉下脸,正要开口说话,突然被徐如意抓住了手腕。
“不要……”她小声哀求,瞬间卸去徐正所有力量,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冯书也别开视线红了眼眶,傅知宁死死掐着手心,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的赵良鸿轻笑一声,总算说了今日第一句话:“看你年纪小,我便不与你计较了,今后还望谨言慎行,不要再出去胡说八道。”
“你也够了。”赵益冷淡开口。
赵良鸿愣了愣,对上赵益厌烦的眼神后心下一惊,瞬间就反应过来并非母后打点了一切,而是父皇为他洗清了‘冤屈’,一瞬间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一场传得满城风雨的桃花案,便这样了结了。权贵离去,百姓们三三两两退场,傅知宁越过重重守卫,来到公堂上将舅舅一家搀扶起来,从头到尾都没看高台一眼。
百里溪从高台上下来,温声对徐正道:“圣上说了,若徐大人愿意,他可亲自为徐小姐挑一门亲事。”
“多谢圣上隆恩,只是小女受了刺激,只怕一时半会儿不适合成亲,还请掌印代为婉拒。”徐正说罢,便同冯书一起扶着徐如意离开了。
百里溪眼眸微动,下一瞬傅知宁便来到了他面前。
“柳言是你杀的?”她问。
百里溪没有否认:“是。”
“因为知道我去了大牢。”傅知宁开口时极为冷静。
百里溪定定看着她,半晌才缓缓开口:“你不去,他也是要死的,但你的确不该去见赵良毅。”
看来她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傅知宁突然不想说话了。
百里溪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忍不住抬起手来,可惜还未碰触到,她便往后躲了一瞬。他的手在空中一停,又收了回去:“圣上心里很清楚是怎么回事,今日这场戏是做给天下百姓看的,待回宫之后还会罚他,我会为如意出气。”
傅知宁只听了前半句,不由得荒唐一笑:“原来是一场戏……”
“知宁。”百里溪唤了她一声。
傅知宁顿了顿:“抱歉,我现在确实不太冷静,可能过两天就好了,至于出气……”她停顿一瞬,“你在宫中行走,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还是别冒险了。”
说罢,她往后退了一步,恭敬地对他福了福身,直接转身离开了。
百里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