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娅,萨菲罗斯的样子好像不太对劲,你现在有空接个电话吗?」
「我们调查魔晄炉的时候出了一点情况,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你看到了我的邮件,记得尽快回信,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
一通未接来电。
……
「萨菲罗斯一直待在地下室的图书馆,谁也不见,他说我是个叛徒,但叛徒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放心,去查看他的情况,萨菲罗斯说他只想一个人待着,然后将我赶了出去。」
「如果看到了这封邮件,拜托给我回信。」
……
「已经三天了,地下室图书馆的灯光一直亮着。没有人知道萨菲罗斯在干什么,他上次见到我的时候脸色很差,我是不是不该打扰他?他看起来有点恨我,但这肯定是错觉,对吧?我们可是同伴啊。」
「你那边的情况还好吗?是工作太忙吗?」
「不回信也没关系,至少让我知道你没事就好。」
……
一通未接来电。
……
「你怎么了,利娅?」
一通未接来电。
……
「已经五天了,萨菲罗斯还是将自己关在地下室的图书馆。」
……
一通未接来电。
……
「你没事吧?手机不见了吗?换了个新号码吗?」
「坎赛尔说他也联系不上你,你到底怎么了,利娅?」
……
「拜托给我回信。」
……
一通未接来电。
……
一通未接来电。
……
一通未接来电。
……
偏远闭塞的村镇很少见到外来者。
寒冷的风卷起地面上的灰尘,雾蒙蒙的天空阴沉黯淡,通向尼布尔海姆的石砖路旁停着一辆老旧的货运卡车,村子中心的水塔矗立在几米高的木架上,水车在风中缓缓转动,发出生锈而艰涩的声响。
她知道那些村民为什么向她投来警惕的目光,她身上的衣物血迹斑斑,干涸的血呈现出黯淡发黑的颜色,看起来就像从废墟中爬出来的幸存者。
只有一个人愣了一下,背着重剑的身影飞快向她跑来。
“这些不是我的血。”
在扎克斯开口之前,她抬起眼帘,打断他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担忧和关心。
“萨菲罗斯在哪?”
扎克斯观察她片刻,确定她虽然看起来狼狈但没有受伤。那些伤势在她过来的路上早已愈合,这是身为杰诺瓦宿主为数不多的优点。
扎克斯收回虚虚护在她肩膀两侧的手。他现在估计有很多疑问,光是她突然出现在尼布尔海姆这点就足够可疑。但那些作为1st应该质问她的话,扎克斯什么都没说。
“萨菲罗斯在神罗公馆的地下室。”他认真地看着她,“我现在得上山清剿魔兽,不能陪你同去,你要不需要先去旅馆休息?你看起来很糟……”
她抓住扎克斯:“那个地方在哪?”
“利娅……”
她一字一顿:“在哪?”
神罗公馆是一栋阴森宏伟的废弃建筑。三十年前,神罗的科学家曾以此为基地进行研究。公馆二楼的房间有通往地下室的秘密通道,阴冷的石砖爬满岁月的青苔。
陈旧的实验仪器堆积在墙角,空涸的容器泛着诡异的绿色荧光,地下室的墙壁很高,她穿过一道门扉,看见了围满墙壁的书架。
寒冷的空气里飘浮着尘埃的味道,地面、桌面,排列书架的走廊上,到处都堆满了摊开的书籍,老旧的吊灯照亮了昏暗的空间,图书馆的走廊通向圆形的房间。一个身影背着她站在尽头的桌前,仰着头一动不动的姿态仿佛在凝神倾听并不存在于外界的声音。
她以为他不会注意到背后的脚步声。萨菲罗斯微微侧头,在那个时候忽然开口。
“你来得正好。”
他转过身,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来到这里。
纤细的竖瞳嵌在碧绿的光河中,在昏暗的光线底下如玉石一般流动着异样的光芒。萨菲罗斯似乎已经等她很久,苍白俊美的脸上含着一丝笑意,她从来没听过他用如此动听的声音说话,低沉舒缓的嗓音带着丝绸般的质地。
“利娅。”
萨菲罗斯上前一步,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他柔和地对她说:“我们可以一起去迎接母亲。”
他的手很凉。在阴冷的地下室里待了这么多天,他的身体冷得像冰。
萨菲罗斯微笑着说:“母亲已经等很久了。”
“……”
她张开口,艰难地试了几次,才发出轻若呓语的声音:“母亲?”
“你不知道?”萨菲罗斯蹙了下眉,表情顿时变得有些阴暗,“人类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但那点波澜很快就被抚平,他的嗓音再次变得温柔。
“我们都是杰诺瓦的孩子。”萨菲罗斯说,“我们是古代种的末裔。”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
她倒是想要动弹,想要大声尖叫,扯下周围的书架将实验仪器摔得粉碎。
但是萨菲罗斯将手放到她的肩膀上,将她固定在原地,他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希望她也会像他一样为此高兴并露出笑意。
“我总算明白了,我为什么如此特殊。”
萨菲罗斯声音微低:“从以前我就感觉到了,我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觉得自己很特别。”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仿佛短暂地陷入了过去的回忆,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但那点破碎的愤怒很快就消失不见,他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平滑得如同结冰的湖面。
“我一定是为了某种原因才诞生于世。”
“但那个原因是什么?我为什么如此与众不同?”他轻笑一声,“现在我终于知道了。”
萨菲罗斯慢条斯理地说:“我是为了从人类手里夺回这个星球才降生于世的。”
他不是实验室制造的怪物,他是被上天选中的人。
“古代种本来是这个星球的主宰,因为两千年前的一场灾祸,这个星球才落入了人类手中。人类懦弱的祖先在灾难来临时躲藏了起来,古代种因此灭亡,卑劣的人类却得以延续自己的血脉。”
“……”
不是的。
那一刻,她很想告诉他,他在这个图书馆里找到的文献并不准确,那些初期的研究错误地将杰诺瓦寄生的尸体当成了纯粹的古代种。他体内的细胞实际上来自造成古代种灭绝的外星生物,是两千多年前灾难的源头。
但这只会让他更像一个怪物。
“我是为了纠正这一切才出生的。”萨菲罗斯说,“人类欺骗了我。”
他说:“人类一直在欺骗我。”
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只是一场巨大而空虚的谎言。
英雄萨菲罗斯为何如此强大?
因为他是怪物。他是诞生于可怕人体实验的产物。
人类践踏了他的尊严,踩碎了他仅有的骄傲——
……不,不对。他不是怪物。错误的不是他的出生,是人类掌权的这个世界。
是人类利用了他,从他小时候起,就一直不断给他灌输谎言,让他对神罗效忠,做个听话的道具。他背后忍受的那些痛苦,这些年遭受的酷刑,全部都没有任何意义。
“人类欺骗了我,但是母亲不一样。”
萨菲罗斯的语气充满眷恋:“母亲一直与我同在。”
在他体内,杰诺瓦的细胞一直和他同在。
萨菲罗斯神态温柔地抚上她的脸:“没有背叛过我的,只有母亲和你。”
光线昏暗的地下室,那双竖瞳里闪烁着惑人心魄的色泽,稠丽似融化的碧玉。
“你是母亲给我的礼物。”
萨菲罗斯低下头,银色的长发似冰凉的月光洒落,他贴近她的脸,温热的呼吸落到她颈畔,他发出喟叹般的声音,喉咙里的笑意轻轻震动:
“是母亲的指引让我们相遇。”
梅色的唇瓣弧度微弯。
“消灭人类之后,我们会一起统治这个星球。”
他抬手抱住她,将她搂到怀里,像即将实现心愿的孩子一般,语气难掩愉悦。
“我们会从人类手里夺回被抢走的一切。”
脸颊贴着冰冷的黑色皮革,她好像站在远处注视着自己,身体僵硬麻木,从口里发出的声音也没有一丝起伏。
“……母亲的指引?”
“没错,母亲的指引。”低缓的声音如同丝绸,“这一切都是母亲的安排。”
她迟缓地从他怀里抬起头。
“怎么了?”萨菲罗斯问她,“你难道没有感觉吗?”
“……什么?”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就应该感觉到了才对。”
从很遥远的地方,她听见了咖啡馆的门铃声,银质的勺子敲在杯沿上发出一声金属的轻响。人行灯在马路对面催促般地闪烁不停,黑压压的行人如鱼群分流,酒吧里的点唱机发出坏掉的乐声,缓慢而诡异的声音如同浸泡在水里,黑夜里雪花纷飞,倾斜的路灯照耀出银色的长发。
她将手放在他胸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在原地,着了魔一般地移不开视线,几乎忘了呼吸。
视线相触的瞬间,大脑嗡的一声,无数支离破碎的意念刹那绽放。如同神经元短路,所有思绪模糊成雪花噪点,慢慢褪色成寂静的空白。
溺水者发不出求救的呼声,她颤抖着喘了口气。
“……你也是?”
她盯着萨菲罗斯的脸,他低头看着她,嘴角弧度微弯。
“当然。”
远离地面的高空,米德加的云层翻涌着灰白的鳞片。站在电梯门边的特种兵转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碧绿的竖瞳微微一动,露出几分了然的神色。
「是你。」
外面的景色陡然一变,变成枯黄焦涸的旷野,连绵起伏的山坡。
「……利娅。」
这好像是个问句,又好像不是。光影在窗外闪过,金属车厢左右轻晃,她拿着刚刚摘下的头盔,心想:
——真意外,他居然记得她的名字。
列车呼啸而去,咖啡馆合拢门扉,铃声依然在寒冷的寂静中扩散回荡,漆黑的水泽泛起涟漪,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慵懒似水生生物柔软飘荡的触肢。
「他为什么包庇你?」
她松开手。她先前不知道何时抓住了萨菲罗斯的衣襟,好像两人正处于悬崖的边缘摇摇欲坠,下方就是张开巨口的无底深渊。
「……我不知道。」
在那场尽是谎言的谈话中,只有这句话发自真心。
她后退了一步。萨菲罗斯松开手,表情似是有些不解。
“利娅?”他朝她伸出手,掌心摊开向上。
她停下脚步。
萨菲罗斯的眼下有一圈不正常的青黑,仿佛他几天几夜都没合眼,苍白的脸色透着一种病态的冰冷,碧绿的竖瞳细长如蛇。
他盯着她:“怎么了?”
“……”
漫长到接近永恒的瞬间过后,她缓缓握住他伸出的手:“你多久没睡觉了?”
她抬起眼帘,问他:“你不累吗?”
“……”
“先去睡一觉好不好?”她的语气软下来,几乎有点哀求诱哄的意味,“你先睡一觉,等你醒了我们再慢慢谈。”
“不管是从人类手里夺回这个星球,还是……”卡在喉咙里的声音从未如此艰涩,“还是去迎接母亲,这些事情都可以从长计议。”
她说:“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她上前一步,再次抓住他的衣服,手指紧紧嵌入黑色的皮革,用力到指骨泛白。
她冷静地说:“神罗相当于现在的世界政府,如果你打算夺回人类手里的权势,估计得先从神罗下手。”
哪怕只是将范围先缩小也好。
“如果要复仇的话,从神罗开始如何?神罗一旦溃败,人类社会的秩序也会陷入混乱。”
她深吸一口气:“我们可以先……”
“你在说谎。”萨菲罗斯的声音轻如寒雾。
她愣了一下,蛇一般的竖瞳忽然在面前放大,萨菲罗斯抬起她的下颌,手指捏住那处的骨头。
“母亲说你在说谎。”
意识海里用来隔开杰诺瓦的屏障不知何时裂开了一条细缝。她骤然回神,但已经晚了。
萨菲罗斯叹息一声,语气尽是冰凉的失望:“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理解?”
记忆被切断前,破碎的声音涌上喉咙,她试着抓住他的手,她当时想说什么?
……
萨菲。
……
「萨菲。」
她靠在他怀里,问他对未来的居所有哪些期待。
其他的暂且不提,卧室一定要阳光充沛,窗户的采光非常重要,至于窗外的景色,最好拉开窗帘就能见到蓝色的天空。
阳台上可以种花,如果有后院也可以种一些植物花草,但太多的话会招来蚊虫,过于潮湿闷热的地区肯定不行。
海边的话得注意防潮,刮风的天气衣服估计得晾在屋里。四季分明的地方最好,春天有花,夏天有萤火,秋天可以赏枫,冬天白雪皑皑,两人可以捧着热茶靠在火炉边取暖。
屋子不需要太大,容易显得寂寞,但又需要足够宽敞,要不然难以容纳他一米九几的身高。厨房柜台的高度也许可以做出妥协,书桌可以各有一张。共同的书架一定得结实,这样才可以摆下多年累积的书籍。
「你不是喜欢阳光海岸吗?」他问她。
那曾是她多年努力的目标。
但阳光海岸有太多神罗的眼线,注定是得被放弃的方案。
「没关系。」她说,「我已经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她靠在他怀里,贴着他的胸口,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对于未来的构想尚且模糊,心脏却在她体内温热发烫。
好像心脏要破裂开来,从心尖溢出浓稠的血液。
如果这不是爱的话。
如果这不是人类才会拥有的爱的话。
……
如果不是的话……
……
冰冷寂静的黑暗,远方传来模糊的声响。
神罗公馆的二楼没有灯,她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在地板上看见了摇曳的红光。鲜血一般的光影渗入腐朽的地板,她缓步来到窗边,看向山脚的方向。
刺目的火光映红了夜空。
……
她还剩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