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教堂矗立在钢铁编织的天空底下,玻璃彩窗映出雾蒙蒙的阳光。扎克斯说有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想见她一面,推开教堂的拱门时,蹲在祭坛前的少女站起身,转头朝两人望来。
说实话,她和爱丽丝并不是很熟。就算是五年前,两人也只是简短地见过几面,远远称不上关系亲密。
所以当少女忽然朝她跑来,张开双臂抱住她,仿佛两人是多年未见的挚友,她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站在原地一时都忘了该如何反应。
爱丽丝的身上染着温暖的味道,仿佛晒过太阳的鲜花,让人感觉既怀念又亲切。
“谢谢。”
她回过神。
在耳边响起的声音,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温柔,也更加郑重。
在她大脑当机的期间,扎克斯及时出面解围。
“我呢?”他夸张地说,“我就没份吗?”
闻言,爱丽丝松开手,用那双漂亮的翠绿色眼睛瞥了他一眼,
“没有。”
柔软的嘴角弧度微弯,她顿了顿,抱起手臂:“但看在你把客人带来了的份上,我可以稍微考虑一下。”
“只是稍微考虑一下?真严格。”
“没办法,谁让你一点也不守时。”
爱丽丝竖起手指:“五年,你居然让我等了五年。”
“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扎克斯抓抓头发,表情无奈,“好像确实让人没法反驳。”
“那当然,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爱丽丝转过身,脚步轻快地朝花圃走去。待少女再次回到她面前时,手里已经多出了一束金色的百合花。
“这个,”爱丽丝笑着说,“是谢礼。”
柔软的阳光从教堂屋顶的缺口洒落,金色的花瓣盈着露珠般的微光。面前的少女含着笑意,说出接下来的话时,翠绿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花语是「重逢」。”
动作微顿,她看向爱丽丝。
少女神情无异,双眸清澈见底,仿佛刚才特意放轻的声音只是她的错觉,爱丽丝的语气再次变得明快:“不错的花语,对吧?”
说着,少女将花束往她怀里一塞:“好了,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今晚总算可以好好庆祝一下。”
她捧着那束花,总觉得一切发生的节奏过快:“……庆祝?”
“没错,庆祝。”爱丽丝说,“缺席是绝对不行的哦。”
她还没开口,少女已经笑眯眯地再次强调:“缺、席、绝、对、不、行、哦。”
“……”
她看向扎克斯,扎克斯摊开手,朝她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
确定了,两人是一伙的。
扎克斯:“就当是帮个忙。”
“我还以为你打算报恩?”
“什么?你愿意让我报答恩情吗?太好了!我可以明天就上岗……”
几个小时后,她面无表情地坐在灯光缭乱的娱乐场所里,意识到她好像低估了今晚的「庆祝」是什么。
周围的音乐震耳欲聋,地板仿佛在随着人群的舞步摇晃震动。娱乐场所的老板据说是扎克斯的熟人,装修之后重新开张,特别需要人帮忙暖场。
不远处的吧台后,擦着玻璃杯的老板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她露出亲切而满含鼓励的笑容。
扎克斯当时不知道和对方说了什么,无非是我的朋友很害羞,性格比较内向,请你多多关照之类的客套话,同时转头和她保证这个娱乐场所绝对安全,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唯一的缺点大概是环境比较嘈杂。
“……”
在贫民窟待了仅仅两周,扎克斯的人际关系网已经火速遍地开花。
光线昏暗的环境里,和她一起困在卡座里的还有同样面无表情的克劳德·斯特莱夫。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他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做什么。但他们都不想加入舞池,也拒绝离开卡座一步。
彩灯光影旋转,地面和墙壁仿佛在一起震动,两人在寂静中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相同的冷漠。
“你也是被抓过来的?”
“你也是被抓过来的。”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端着酒杯的人影三三两两地从旁路过,经过两人所在的卡座时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不论舞池那边传来的欢呼如何震耳欲聋,只有这边的气氛冷酷得如同极地冰川,沉重得如同大型裁员现场。
随着热烈的气氛推向顶点,光影缭乱的酒吧地下室如同经历地震,地面随着音乐的节奏不断颠簸,几乎能将人震离原本的位置。
两人面无表情,任周围的环境随着音乐震动。
杯子里的冰块差不多融化了。她看向克劳德放在身边的武器。被安吉尔传给扎克斯,然后又被扎克斯传给克劳德的重剑,大概是具有非凡的意义,每一任主人都会珍之又重地带在身边。
“你居然把武器带来了。”
克劳德:“好过你带来的态度。”
嘴巴还挺毒。
她感到自己的嘴角好像微微弯了一下,对面的人也一样,但那点微不可察的笑意很快就被克劳德藏了起来。
“上次,”克劳德顿了顿,“忘了和你道谢。”
“没事。”
说完,大概是觉得回复太简短,她补充:“我不介意。”
克劳德点了点头。
气氛再次沉默下来,爱丽丝和扎克斯回到卡座,看见的就是两人在沉默中各自盯着面前的杯子的模样。
“……你们,该不会一直坐在这里吧?”扎克斯十分不可思议。
爱丽丝欲言又止:“……你们有说过话吗?”
“已经说过了。”克劳德抱着手臂,言简意赅地开口。
看起来好像很酷很高冷的样子,实际上不擅长社交的感觉已经要溢出来了。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没有动,因为她也半斤八两。
“……”
扎克斯:“不行了,我忍不下去了。”
爱丽丝:“我已经忍不下去了。”
两人一手一个,将她和克劳德从卡座里揪了出来。被扎克斯夹着往舞厅那边走时,克劳德坚不可摧的高冷面具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可惜蒂法不在,因为第七天堂的工作,她今晚没法抽身,自然没法将克劳德从扎克斯的魔爪里拯救出来。
她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根本没时间同情克劳德的遭遇。爱丽丝笑眯眯地将她带到吧台前,还在擦玻璃杯的老板眨了一下眼睛,表情和蔼地开口:
“今晚还没遇到心仪的男士吗?”
她冷静地说:“我不感兴趣。”
她已经栽过一回跟头了,没道理在同一个坑里再摔一次。
老板点点头,见多识广地说:“那美丽的女士呢?”
“……”
“……?”
爱丽丝:“如果上一段感情不太顺利,新的邂逅能帮人尽快走出来。”
她转头看向爱丽丝,爱丽丝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意,眼神却似乎含着关切。
她看了对方许久。
棕发绿眸的少女就和那个教堂的存在本身一般,如同废墟中开出的一朵花,充满不可思议。
“灵魂和身体并不匹配的人很罕见。”爱丽丝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她们两人能够听见,却神奇地穿透了嘈杂喧嚷的环境,清晰地在她耳中响起。
“这样的人,我只遇见过两次。”
爱丽丝敛起笑意,嘴唇轻抿。
“你真的没事吗?”
少女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这确实不是适合谈话的环境。她别开目光,声音平静地结束这个话题:“我很好。”
深夜时分,贫民窟的街道大抵都陷入沉睡,只有霓虹灯尚未熄灭,接触不良的电路在黑暗中微微一闪,如同打火机中跳出的星火。
离开地下室时,她在酒吧的入口处不期然见到了戴着头盔的身影。
如今她的感官不再如以前那般敏锐,无法轻易察觉他人的气息,无法在黑暗中清晰视物,走夜路如果不注意的话甚至有摔倒的危险,和普通人基本没有差别。
坎赛尔似乎已经等她很久了,靠在门边的身影离开墙壁,朝她走来。
“我想过了,”他说,“有些事情我果然还是需要搞清楚,你……”
地下室的门忽然打开,震动的乐声短暂溢出,又再次被合拢的门扉隔绝在内,扎克斯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似乎是出来找她的,但在看到坎赛尔的那一刻,两人同时停在了原地。
灯光昏黄的夜色寂然无声,酒吧上方的霓虹招牌危险地闪了闪,坎赛尔率先回过神。他骤然上前一步,揪住扎克斯的衣领将一声不吭消失了五年的人按到墙上,后者的脊背和墙壁相撞发出一声不小的闷响。
“……扎克斯?”许久后,坎赛尔不可置信地挤出声音,声音很低。
两人用普通人听不见的音量说了些什么,坎赛尔始终没有松开揪住扎克斯衣领的手。
谈话结束时,扎克斯的脸上没有笑容。
坎赛尔后退一步,扎克斯仍然背靠墙壁。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后却只是说了一句:“抱歉。”
“……不是你的错。”
坎赛尔深吸一口气,情绪似乎也不太稳定。他转过头,仿佛想掩饰什么。好半晌,他才再次开口:“至少你还活着。”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黑暗的夜色再次合拢,集结的飞虫围绕着昏暗的灯光,斜斜的影子在地面上被拖得很长,靠在墙边的身影坐了下来,手臂搭在膝盖上,似乎在望着头顶上方的钢铁圆盘出神。
她很少见到扎克斯这幅模样。他在她的印象里总是神采飞扬,热情开朗。干劲十足的少年仿佛不会被任何困难打倒,第一次见面时,他说他的梦想是成为英雄,当时那个眼神都闪闪发亮的笑容依然留在她的脑海里。
她恍然发现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不远处的小巷里,有人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咕噜咕噜滚动的声音撞到墙上,回响渐渐微弱下去。
“……我有一个朋友。”扎克斯毫无预兆地开口。他依然看着上方,仿佛在透过圆盘看着遥远的天空。
她没吭声,扎克斯也并不介意,他好像只是心血来潮,忽然想找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霓虹灯招牌在黑夜里静静闪烁,贫民窟的街道说不上整洁,到处都堆积着杂物,但深夜时分没有人会在意这些。
他说的都是她知道的事,其中省去了很多尼布尔海姆事件的细节。
“那个时候……”扎克斯停顿片刻,“我没能救她。”
他安静了很久,才继续说:
“连她最后拜托我的事,我都没能办到。”
两人一起看着街对面的霓虹招牌,心照不宣地避免注意他此时的表情。
大概是觉得话题沉重,扎克斯沉默半晌,笑了一下:“是不是听起来有点没用?”
她没有移开目光,依然看着对面。
“我倒觉得她很感谢你。”
扎克斯好像怔了怔。他抬起头。
“……为什么?”
“因为你尊重了她最后的愿望。”
那个时候,至少有一个人实现了和她的约定。
「你不要总想着什么都一个人扛。朋友的作用就是分担烦恼,懂了吗?」
……
「和我一起逃亡吧。」
离开神罗,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
因为最后的最后,至少有一个人。
“比起自己的想法,选择了对方重视的东西。”
她说:“那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