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的美丽和极致的危险,如同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在现实里常常呈现出极其相似的效果。
愈是剧毒的蛇类鳞片就愈是艳丽,肉食性的植物最擅长释放诱人的芬芳,位于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优雅傲慢,一举一动都蕴藏着致命的力量。
让人无法动弹,无法移开视线,如同被对方的存在牢牢束缚在原地,呼吸都不自觉放轻变慢,战栗的寒意沿着脊椎升起——她还不能后退。
不能破坏现在脆弱的平衡。
狂风停止呼啸,寂静如履薄冰,萨菲罗斯站在不远处,神情似乎没有变化。
天光被乌云遮蔽,白昼如同暗夜。漫长得接近永恒的停顿过后,他轻笑一声,缓缓抬起眼帘。深邃苍白的面容如同古希腊时期的大理石雕,眼窝下方陷落阴影,蛇一般的竖瞳在昏暗的环境中闪烁着幽光,看起来愈发阴丽诡谲。
“……是吗。”
低沉的声音滑腻如蛇鳞,他用近似安抚的语气对她说:“那不是问题。”
她忽然抬手,高阶火系魔法在身前瞬发。耀眼的火光炸裂开来,但那不足以击退忽然闪现到她面前的身影,灼热的气流卷入风暴,被银色的长刀一击切开,她后跃一步,还未站稳,枪声忽然响起,旁边的大厦随着一声巨响轰然倒塌过来。
几道身影在烟幕中一闪,她仿佛听见了凯特·西的声音。
“米德加全区市民疏散完毕!”
不知是谁跟着大喊一声:“打他——!!!”
“狠狠打!!!”
众人纷纷亮出极限技能,开大招时,蓝色的精神能量如水流波动,在空气里急速震荡开来。
“……失礼了。”微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回过神,猩红的斗篷在视野里一闪而过,文森特的身影神出鬼没,如同沿着阴影游走的一抹雾气,他将她飞快带离战场,落到一栋废弃大楼的屋顶。
风声呼啸而来,破破烂烂的斗篷在风中翻飞,文森特松开扶住她的手。
“……五秒。”她忽然开口,“他恢复打穿的胸口花了五秒。”
文森特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我数过。”
“如果是那样的话,”文森特微微颔首,“说明他的再生速度变慢了。”
“巴哈姆特的龙息起了一定的作用,如果是之前,萨菲罗斯三秒就能恢复伤势。”
她眨了一下眼睛,抬起头。
文森特将半边脸藏在斗篷里。
“我也数了。”他语气平静地补充。
三秒和五秒,萨菲罗斯思念体再生的速度慢了将近一倍。如果是十人副本里的团战boss,他这是已经被打掉了几管血?
希望残血的时候不会陷入狂暴状态。
“冷笑话到此为止。”爱丽丝是队伍里的输出兼医疗,棕发碧眸的少女来到她身边,文森特看了她一眼,猩红的斗篷被风扬起,那个身影离开屋顶,身轻如燕地从边沿跳下去,前去支援其他同伴。
她靠着墙壁,绿色的治愈光芒如水雾弥漫开来。
“你不能再战斗了。”爱丽丝说,“再这样下去……”
扎克斯将手放到她的肩膀上:“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我们。”
他朝她笑了一下:“朋友就是为了这种时刻而存在的吧?”
“……把脸上的血擦一擦再说话。”
“还有力气吐槽,不错不错。”扎克斯拍拍她的肩膀,“这种状态保持住。”
声音微顿,他继续道:“别再死了啊。”
扎克斯的眼睛是天空一般的蓝色。
麻烦的、让人无法敷衍的清澈颜色。
“……不去支援另一边的情况吗?”她试图转移话题。
扎克斯这种类型的人永远是她的天敌,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朝她伸出手。
“克劳德很强的。”扎克斯神采奕奕,“比现在的我强多了。”
他的声音染着笑意,如同明亮的阳光,眼中的信念坚如磐石。
“敌人越强,他也越强。”
“虽然有时候有点缺乏自信,但为守护重要的东西而战时,克劳德的潜力是无穷的。”扎克斯告诉她,“五年前,我亲眼见证过这一点。”
天空乌云翻涌,大厦倾塌的轰鸣接连传来。在那片世界末日般的景色中,刀光与剑影不断交织闪耀,旋舞疾走,只有在战斗中急速成长的克劳德跟得上萨菲罗斯的节奏,其他人主要负责辅助。
黑色的身影立起长刀,刀身与剑刃相撞,陡然迸发出一声让天地为之鸣动的巨响。
随即,那个身影再次挥刀,刀光如长弧急扫,空气发出撕裂的尖啸,仿若开天辟地。
柔和的绿色光芒渐渐消隐,她抬起眼帘时,差点以为自己会见到飘落的雪花。
白茫茫的雪花从记忆中无声纷落,银发的身影站在她身边,抬头仰望米德加夜空中的落雪。
那些雪花慢悠悠地落到他的睫毛上,纤长的睫羽下,碧绿的瞳孔如同融玉,比瑰丽灿烂的星云更加美丽。
多余的感情,为什么现在又……
「你确实不能再战斗了。」
她微微侧过头,黑色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你会死的。」熟悉的幻觉对她说,「别动了。」
「……」
「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她对那个幻觉说:「关于如何打败‘你’的建议。」
「……」
「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
她笑了一声:「所以我才在问你。」
「有什么不太对劲。」
那个虚幻的身影慢慢抬起眼帘:「他在等什么?」
……
——你可以先跑出几步。
被路灯照亮的马路亮如白昼,空荡荡的世界里只有雪花不断纷飞飘落。高大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跟上来,她一边后退,一边谨慎地盯着萨菲罗斯的举动。
——只是几步?
那曾是两人之间的游戏。
他低笑一声,语气很有礼貌。
——几十步也可以。
几百步,几千步,跑出千千万万步也无妨。
——狩猎在开始的瞬间就已经结束。
她忽然抬起头,世界在那一刻震动起来,这次比在米迪尔群岛时更加剧烈,地面成了暴风雨中的海洋,建筑物在惊涛骇浪中发出恐惧战兢的哀鸣,巨大的阴影掠过上空,朝米德加的市区不断逼近。
“守护星球的人们,最终将被星球自身消灭。”
萨菲罗斯注视着突破云层的巨大身影。
「武器」是星球的生物免疫系统,数量不止一只。出于不知名的原因,萨菲罗斯能够将自身的存在隐藏起来,躲避「武器」的追踪。现在他撤去了隐蔽的手段,自愿召来了剩下的「武器」。
「武器」齐聚一堂,如同人类的世界末日提早降临。
他低笑一声,优雅冷峻的面容露出愉快的恶意。
“是符合你们的结局。”
——如果能活下来,就活下来试试吧。
如同傲慢的神祇向渺小的人类抛出挑战。
她隐约记得「武器」的咆哮在天地间回荡,滚滚怒雷照亮了晦暗的苍穹,但那些声音和画面都逐渐远去,意识最后定格于扎克斯的身影,冰冷的刀刃自下而上,突然从黑色的阴影中化形而出,爱丽丝睁大眼睛,无声的呼喊熄灭在翠绿的眼瞳里。
……赶上了吗?
在萨菲罗斯现身的那一刻,张开护盾,罩上结界。
记忆在那一刻中断,就像有人拔掉了世界的电源,周围陡然变得一片漆黑。
她飘在虚无的黑暗中,丧失了时间的概念。
模糊的视野再次清晰起来时,她发现自己置身于奇怪的洞窟。一个球形的物体,像是巨大的肉瘤又像是鼓动的心脏,表面遍布青紫色的血管,占据了洞窟的中心。长而诡异的触手垂落下来,散发着活物才会拥有的温度。
仿佛被剥去皮肤的血肉组织,在寒冷而空旷的洞窟里提供着唯一的热源。四周遍布魔石的结晶,在暗中幽幽流转着光芒。
她一抬眼就看见了自己以前的尸体,仿佛生物实验室里陈列的标本,封存在魔石结晶里的躯体一部分皮肤完好,保存得栩栩如生,另一部分露出体内的内脏器官,连血管和神经都清晰可见。
唯一令人庆幸的是,萨菲罗斯优先选择了修补尸体的脸部,要不然她抬头看见的,可能就是一颗腐烂的脑袋。
身下的地面移动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坐在那团肉瘤的一部分上。站起身时她踉跄了一下,那些章鱼一般粗厚的触手活跃起来,窸窸窣窣着朝她涌来。
“这可不行。”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比周围的寒意更加冰凉彻骨,她没看到萨菲罗斯是怎么现身的,这估计又是一个思念体,银色的刀光在空气里一闪,那团触手倏然炸裂,变成蠕动的肉块落到萨菲罗斯脚边。
“母亲。”
萨菲罗斯的声音温柔平缓,但残酷的动作却和语气丝毫不相称。
“我没说过你可以任意行动。”
她往后退了一步,离开那团颤动起来的猩红肉瘤。
她好像明白这是哪里了。
北方的大空洞如今已经成了杰诺瓦的巢穴。
她不知道杰诺瓦算哪种外星生物,现在看到奇怪的肉瘤和触手,这种不确定的感觉愈发强烈。拥有复制其他生物能力的杰诺瓦就像许多物种的结合体,肠子和内脏,触手和眼球,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被扔到绞肉机里,吐出来的可能就是杰诺瓦的本体。
在生命之流里,濒死的萨菲罗斯和杰诺瓦进行了融合,二者现在等同一体,意志不分彼此。
但根据刚才的表现,萨菲罗斯明显才是占据主导的一方。
她扶着洞窟的岩壁,无声往后退去,希望萨菲罗斯沉浸在和杰诺瓦的对话里,尽早忘却她的存在,最好忘得一干二净。
她的希望似乎落空了,杰诺瓦的触手向后缩去,萨菲罗斯转过身,他有着天使般完美无瑕的五官,身后的背景却像邪神的祭祀现场。
她有不好的预感。
“没事了。”萨菲罗斯语气柔缓,仿佛在哄她,“母亲已经答应过我了,不会碰你。”
“你在这里会很安全。”
她几乎要笑出来了,但她没有,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萨菲罗斯。
他缓缓张开手,继续道:“五年前只是一场意外,因为你当时没能了解自己的使命,这才做出了激烈的举措。”
“……什么使命?”
“破坏和新生。”萨菲罗斯说,“我们会以这个星球为舟,向宇宙启航,寻找到一片最适合的土地,在那里创造光辉的未来。”
洞窟没有出口,要想离开除非长出翅膀,飞离这个地底的深渊,她感到自己后背抵上岩壁,周围的魔晶石幽光流转,这里似乎距离生命之流极近,到处都是魔石的结晶,随着星球的脉搏无声耀动。
这个星球的免疫系统是坏掉了吗?为什么无法探测到杰诺瓦巢穴的存在?
“我还以为你想统治这个星球?”
“那已经是过去时了,杰诺瓦是比赛特拉高出许多的存在,星球不过是我们的饵食。”
“……”
“强大的野兽会猎杀更弱小的动物,宇宙也存在着相同的食物链。这个世界的规则是一样的,你不必感到介怀。”
杰诺瓦等同星球之癌,是吞吃星球的灾祸。
她忽然回过神,脸庞传来温柔的触感,萨菲罗斯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前,黑色的皮革手套托起她的脸颊,被他碰到的地方就像有冰凉的蛇鳞滑过。
她忍住本能的战栗。
“你现在的身体太弱了。”他低声开口。
银色的长发如月光滑落,他摩挲着她的脸颊,纤长的眼睫微垂,遮去了眼底病态黏稠的眷恋之色。
……破坏和新生。
不妙的念头忽然跃入脑海。
“……新生是什么?”
萨菲罗斯轻笑一声,鼻腔呼出的气音很浅,和他疯掉前一模一样,这让她凝滞了片刻,思绪短暂陷入空白。
他俯身凑到她耳边,震动的呼吸落到她颈侧的皮肤上,泛起一阵细密寒凉的痒。
“这就得我们一起努力了。”
“……”
原来如此。
她没有表情,因为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
如果说萨菲罗斯现在和杰诺瓦等同一体——原来是母子恩批,买一送一。
她忍了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
“有病。”
她低估了萨菲罗斯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