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萨菲罗斯轻笑出声。
离她极近的胸膛低低震动起来,他看起来心情很好,仿佛她被困在杰诺瓦的巢穴里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一般,类似的场景他曾经想了许久,现在终于实现了这个愿望。
“你会改变想法的。”
如同危险的大型野兽,从喉咙深处发出餍足的声音。
萨菲罗斯垂下眼帘,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很快,你就能摆脱这个临时的躯体。”
蛇一般的竖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萨菲罗斯低声补充:“再也不会受伤,再也不会死亡。”
“再也不会——”他顿了顿,拂开她颊边的碎发,“分离。”
她拍开他的手,裹着黑色皮革的身躯冷硬如铁,两人在力量上的差距是如此悬殊,她的武器早在她醒来的那一刻就不知所踪,她想凭力量撼动他根本不可能,但她并不在乎。
萨菲罗斯没有扬起眉毛,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就像潜游于水面之下的蛇,动作永远带着从容不迫的优雅。他顺着她的动作微微后退出一步,手掌离开她的脸颊,他给她让出些许距离,但也只是些许距离罢了。
她抬起眼帘:“我有一个提议。”
“比如?”
“你可以找别人实施自己的计划。”
不管是延续种族,还是其他的繁衍计划。
“你想往那个尸体里塞什么都请便。”她说,“但我绝对不会换身体。”
“为什么?”
“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她语气冷漠,“我已经没有杰诺瓦细胞,也不……”
“你确定?”
她忽然顿住,寒冷而幽深的寂静如雾气弥漫开来,她在那一刻意识到自己看得很清楚,尽管幽暗的洞窟只有魔石结晶散发着光芒,不管是周围岩壁凹凸起伏的纹路,还是不远处巨大肉瘤上表面遍布的青筋脉络,她全部都看得一清二楚,而人类的夜视力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
心脏如坠冰窟,她张了张口,声音艰涩:“……你做了什么?”
但开口的瞬间,她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萨菲罗斯没有立刻回答,碧绿的竖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专注得近乎诡异。
“你睡了很久。”
他的声音柔和舒缓,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气。
“虽然融合花了一段时间,但和我设想的一样,你目前的身体对杰诺瓦的细胞接受良好。”
明明是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语调,他却好像切换了模式,绿色的竖瞳细长如蛇,他就像用歌声惑人的海妖,每一个音节都拨弄心弦,巧妙地调动她的身体作出回应。
“你现在的身体太脆弱了,所以这只是权宜之计。”温柔动听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以前的身体还没修补好,你暂且忍耐一下。”
她只想扯下他的脑袋。
但现在的萨菲罗斯只是一个思念体,只要本体还在,破坏思念体只是白费力气,同时也会提前暴露她依然拥有反抗能力的事实。
爱丽丝说阻止陨石需要白魔石,能够拯救世界的白魔石目前在萨菲罗斯手里,不知道被他藏到了哪里。
……究竟在哪?
视线不受控制,她无法转动眼球,甚至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就算是以前,两人之间的吸引也从未这般强烈,好像世界急剧收缩,周围的景色都变得模糊起来,眼里除了萨菲罗斯的存在再也容不下其他,令人恍惚的战栗感沿着脊椎扩散,她的意志和身体纠缠起来,但身体一动不动,仿佛被抽去所有力气。
萨菲罗斯朝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穿过散落的发丝,两人的脸挨得极近,他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的面颊,随着他开口说话的动作贴着她的唇瓣流连。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声音微低。
“好好睡一觉。”
萨菲罗斯揽住她的身体,强壮的手臂环过她的肩背,如同缠住落入自己巢穴猎物的巨蟒,将她搂入自己怀中。
“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随着他说话的声音,强烈的睡意上涌,她试着抓住他的衣服,手指攥住黑色的衣襟,但世界变得沉重,黯淡的意识如同飞速流散的沙漏,她抓不住现实,手指缓缓滑了下去。
她以为自己睁眼会见到世界末日。
在接下来的那段时间里,昏睡和清醒的时间变得暧昧不清,她的意识仿佛被分成了两部分,如同剧院划分为舞台和观众席,只有一部分意识具有思考能力,这个意识大多数时候都被困在后方的观众席,只能看着萨菲罗斯安排好的剧目上演。
在世界即将迎来末日的期间,每日上演的剧目都平凡无比,她在陌生的木屋里醒来,毁灭世界的魔王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两人的卧室位于木屋的二楼,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见日光照耀在木地板上,外面的雪景寂然无声,整个世界好像都只剩下他们二人荒谬的现实。
她甚至不确定这是否是现实。
失去意识前,她记得自己被困在杰诺瓦的巢穴里,醒来后却发现她躺在陌生的屋檐底下。位于冰雪平原地区的木屋留着人生活过的痕迹,也许是去而不复返的登山者,也许是早已搬离此处的村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个连地图上都没有名字的地方,周围方圆几里,只有他们两个活人。
趁着为数不多清醒的时间,她收集整理出了以上信息,其他的一概不知,空白如木屋周围的景色。
与世隔绝的生活,时间仿佛变得尤其缓慢。意识时不时会落入昏沉的黑暗,她无法正确估算时间的流逝,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困在了一个奇怪的循坏里,而她目前的身体也是这囚牢的一部分。
又是一日清晨,黑色的羽翼遮去了朦胧的晨光,背后传来温热的体温,萨菲罗斯侧身将她拢在怀里,手臂绕过她的腰腹,像亲密无间的阴影贴在她身后,每个早上都是如此,仿佛他在确认她的心跳,确定她还在呼吸,而不是一具僵冷腐烂的死尸。
窗外没有声音,楼下的壁炉余烬未熄,温暖的木屋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这样的天气特别适合赖床,但问题是两人根本就没有安排正事。
准确点说,萨菲罗斯没有安排任何正事。
这个思念体什么都不做,每天只是和她待在一起,他会给她带来食物和衣物,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用翅膀遮住刺眼的光线,让她在他翅膀的荫蔽底下继续休憩。如果她睡够了,等她吃完饭,他会搂着她坐在燃烧的壁炉前,和她进行单方面的聊天。
因为她无法出声。
大多数时候是因为她的意识过于昏沉,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其他时候是因为她没有办法做出回应,自然也没办法骂他有病,为什么要扮演普通人的日常,玩疯子过家家的游戏。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萨菲罗斯将她圈在怀里,壁炉前铺着地毯,周围散落着沙发和书架,有时候茶几上还会出现热茶,飘散着浅淡的白雾。
“以后不会有神罗,我们也不需要逃亡。吵闹的人类并不存在,这个世界上有你我二人足矣。”
黑色的翅膀围拢过来,烟雾凝成的每一根羽毛都栩栩如生。
她曾经在杰内西斯的背上见过相似的翅膀,不同的是,杰内西斯的翅膀在左,萨菲罗斯的在右,被宝条存放在魔晄炉里的杰诺瓦样本,背后也生有同样形状的组织,看起来既诡异又美丽,就像堕落的天使。
萨菲罗斯转过她的脸,托起她的脸庞,低头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
银色的长发如水银流落,遮去了视野里的其他事物。那个吻温柔而缠绵,含着餍足的意味。
他低声重复:“只有我和你。”
偶尔,萨菲罗斯会带她出去,但两人永远都不会离那个木屋太远,顶多只是在周边的白桦林散步。
积雪映出阳光,亮得如同碎钻。空气寒冷干燥,寂静在枯枝折断的轻吟中回响。
仿佛注意到她的视线,在室内无法展开的黑翼慢慢舒张,黑色的羽毛油光水滑,被阳光镀上一层美丽的光辉。
随着巨大的翅膀展开,黑色的羽毛尖轻轻颤动,摆出如同求偶一般的姿态。
那大概是某种无意识的行为,只是单纯地在舒展翅膀,是她做出了多余的解读,任由坏掉的脑子进行臆测。
她怀疑她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虽然她本来就没正常过。她越来越分不清幻想和现实、清醒和沉睡的时间,她每天睁眼闭眼,看见的都只有萨菲罗斯,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人,其他的活物一概不存在,冻结的时间安详平和得根本不像世界末日的前夕。
五年前,如果尼布尔海姆事件没有发生。
如果两人那时按照计划顺利脱离神罗,自此过上逃亡的生活。
没有宝条、没有杰诺瓦、没有人体实验没有命运的因果。
如果萨菲罗斯不是萨菲罗斯,也许他们确实会过上平静的生活。
最终抵达的,可能确实是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
普通的木屋、普通的生活,在天气寒冷的时候泡上一壶热茶,一起靠在壁炉前聊天说话。
她看着木屋的天花板,二楼卧室的角落里点着煤油灯,橘红色的光芒在黑暗的夜色里融化开来,萨菲罗斯俯下身,银色的长发沿着象牙般漂亮流畅的肩背线条滑落,他托住她的后颈,在柔软的颈窝里落下亲吻。
低沉的呼吸贴着她的皮肤震动,仅凭映照在墙上的阴影,她觉得自己就像即将被大型野兽分尸的猎物,他将她笼罩在身下,耐心地品尝她的脉搏和体温,嘴唇贴着她颈侧的线条向下游曳,宽大的手掌抚过她的腰。
肩胛骨处的巨大翅膀再次张开了,黑色的羽毛缓缓纷落下来,如同烟雾无声消散。
视野骤然变暗,蛇一般的竖瞳细而长,凝视他人时压迫感格外强烈。萨菲罗斯指腹蹭过她的脸颊,额头和她相抵。
他轻笑一声,捧着她的脸蹭了蹭她的鼻尖。
“……利娅。”
熟悉的嗓音,近似温柔的神情,在昏暗的光线里刹那和过去重叠。
她最近时常感到恍惚。
靠在他的怀里醒来时,看到桌面上空空荡荡的花瓶时,他亲昵地抱着她和她说话,碧绿的眼眸里出现笑意时。
……好可怕。
好可怕。
他装得太像了,他不如直接给她一刀。
她多么希望他能直接给她一刀,但是他没有。
恍惚的感觉在某个早晨达到了顶峰。黑夜过去,黎明的光线透过窗户洒落进来,空气沉淀着雾霭般的蓝,意识从昏沉的睡梦中慢慢清晰时,她感到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多出了什么,冰凉的触感贴着细腻的皮肤,她垂下眼帘,在自己的左手上看见了一枚极其熟悉的戒指。
五年前,她亲手挑选,亲手抛弃,早就应该消失在熊熊火海里的戒指。
他理应不知道存在的事物,现在又回到了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