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孔东东跟谁睡的问题,最终还是陆秦险胜。
第二天一早,陆秦就发现他姐夫的冰块脸都快化了,全程就跟在他姐后头干活,视线里压根就看不到他们两个。
陆秦看得眼睛疼,抱着可怜外甥就往大队坪上溜。
在七十年代过年,还是个十分新奇的体验。一过年,骂小孩的几乎没有了,四处萦绕着喜庆愉悦的氛围。
大队坪上,一群小子偷偷地围在一起,牛蛋手背擦过鼻子,“先说好了啊,谁也不能告状,谁告状谁是小狗!”
“对,谁要告状,我们以后都不跟他玩!”
他们转身愤愤盯着角落里穿蓝色棉袄的小子,指责他,“就是你,大前天跟他们告状,害我们被揍了一顿。我屁股现在还疼着呢。”
狗蛋顶着冻得皲红的脸,急得都快哭了,“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那天就你没来!”
“对,就是你!”叽叽喳喳指责他的声音此起彼伏。
陆秦远远地就看见一群小孩围着个小娃,呦,年纪小小的,这是搞霸凌呢?
“你们干什么呢?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
猛地有大人的声音出现,直接唬了他们一跳。待看见是‘拖油瓶’之后,几人哗啦散开,虽说羡慕拖油瓶有自行车骑,但他们也记仇,没忘记他之前害他们被揍的事。
陆秦一低头见孔东东在看着,有意让他学点好的,摆出一副教导的姿势,“你们平时不是关系挺好的,怎么还欺负小伙伴?”
不知道胆大谁说了一声,“他告状!我们不想跟告状精一起玩!”
陆秦心想你们这些小屁孩还挺有立场的,“他告什么状了让你们这么生气?”
牛蛋被人推怂着站出来,“那天下午我们在这捅马蜂窝,我们没带他,他回家告状,我们就被揍了。”
陆秦刚要张嘴说些什么,忽然回忆起自己骑自行车回来那□□着某位大娘喊的话,又见脸蛋皲巴巴的孩子都要哭了。
他清了清嗓子,“我证明啊,事情确实不是他干的,我那天骑了自行车你们看到了吧?”
几个小子回忆着那天,还记得自己羡慕过孔东东,异口同声道,“看到了!”
“那天你们奶她们还在四处找你们呢?要是知道你们在这,她们还能四处找你们?”
他们小脑袋瓜子转了圈,将信将疑。
陆秦适时推出正确的价值观,“你看你们没有证实就随随便便怀疑一个人,他该有多难受。”
一时间他们皆看向小伙伴,见他难过得都哭了,皆低下了头。
蓝袄的小子,看着陆秦的眼睛都在发光。
陆秦不太自然撇开视线,见这又是竹竿又是树枝的,“你们想干什么呢?”
小孩这会儿因为先前的事对他消了大半的戒心,“捅马蜂窝!”
顺着他们指的地方,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睛忽然就一亮。
陆秦又低头看了眼外甥,见他眼巴巴地盯着同龄人,他弯腰放他下来。孔东东一时还很害怕,紧张得双手扒拉着他的大腿。身上的短袄往上滑了一大截,露出皱巴巴的大棉裤,陆秦给他扯好衣服,顺手把他推向人群,“你看,哥哥们都很乐意跟你玩呢。”
见他小眼睛露出不安,他道,“我就在这不走,舅舅给你捅蜂窝去。”
他已经跃跃欲试了,树上面的蜂窝是垂直于地面的饼状,还有六方形的小格子,并非是不规则像是裹层泥的球形,所以有百分之九十可能性是蜜蜂窝。那天他也是听见几个小子说是马蜂,才跟着对各位大娘喊了一声。这种蜂窝说不定还能割出蜂蜜来喝。
几个小子见他要捅,那怎么行,“这是我们看到的!”
陆秦也没有表现出很急的样子,“真不要我捅?里面说不定还有蜂蜜,捅下来说不定我还能分你们一点尝一尝。”
两分钟后,孔东东被牛蛋他们牵着跑,身后还有陆秦提醒的声音,“牵着孔东东跑远一点,好好藏着别出来。”
“知道了,”七八个孩子撒脚丫子就跑。
孔东东跟着一群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哥哥们,倒腾着双腿,小脸红扑扑的。
等人跑开,陆秦深吸一口气,他记得哪篇文章上说的,冬天捅蜂窝可以万无一失,希望没有骗他。
捡起地面上的竹竿,外套往脸上一罩。
远处的几个娃瞪大了眼睛,只见他们口中的拖油瓶拿起竹竿子气汹汹就是往上一捅。好像有几个小点点从蜂窝里飞出来。竹竿子再次刷刷几下一捅,随着蜂巢的掉下,黑点越来越多,拖油瓶撒腿就跑。
“拖油瓶跑了?蜂蜜呢?”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嘘,别动,你们不想吃蜂蜜了吗!他外甥还在这里呢。”抱着孔东东的娃年纪比较大,低头看了眼孔东东,把他抱得更紧了。
牛蛋说了一句,“那万一他不要外甥了呢??”
大人给他们灌输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了。
孔东东还傻乎乎地看着舅舅离开的方向,张大嘴巴久久没反应过来。
孔跃正在沙湖跳水,和几个婶子打着招呼,不经意抬起头,河对面一个人用衣服罩着脑袋飞速跑过,身后跟着嗡嗡嗡的东西。
“……”
衣服一脱,他还不至于眼瞎认不出是混小子。
大过年的不兴骂人。
陆秦从河上游跑到下游,又跑回大队坪上。
看见他的身影,几个孩子松了口气,等他说可以出来之后,才蜂拥着挤上来,叽叽喳喳的,“有没有蜂蜜?”
陆秦小口哨一吹,“当然有了,走,跟我回去,我分一半给你们。”
一群小子也没意识到一半有啥不好的。
陆秦抱起孔东东就往家里去,趴在舅舅的肩膀上,看到一群哥哥们跟着自己往家里走,他眼睛亮亮的。
孙来妹几人在家忙活,忽然听见外头叽叽喳喳的。寻声望去,只见陆秦抱着孔东东,身后还跟了一群小子。
孙来妹还在纳闷,只听陆秦放下孔东东,“婶子,这些都是东东的朋友。”
聪明的小子打头道,“对,我们都是东东的朋友。”
孔东东见哥哥们愿意跟自己玩,眼睛里兴奋得发光,小脸蛋红彤彤。
孙来妹一听,赶紧邀他们进来。
孔跃则撇过脸,假装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
陆春浓心细,发现他手里抱着的东西,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只除了头发有点乱。
察觉到姐姐的目光,陆秦咧着笑容,示意自己没事。
陆春浓这才收起担心情绪,往年在过年的时候家里几乎没有客人来,冷冷清清的,今年是第一回那么热闹,她擦擦手进了屋,从袋子里抓了一把糖出来。
“过来吃糖啊,”
“哇!”小孩惊讶开心的声音此起彼伏。
轮到牛蛋时,他说了一声,“我奶之前还骗我说你们家买不起糖。”
陆春浓脸色不见尴尬,还带着笑意,“谁没有拿到的跟我说啊。”
“好!”
陆秦听到这话,原本要平均分配的蜂巢,切歪了‘一些’,他若无其事把它拿起来,“你奶还说你只要听话就不打你,她打你了吗?”
“打了。”牛蛋垂下脑袋。
“那她说你听话,就给你买肉吃,给你买了吗?”
“没有,”
陆秦把手一摊,“那不就得了。”
牛蛋揣起糖,忽然沉浸于他奶是个骗子的情绪中。
孔跃听着混小子忽悠,难得没有打断他。
陆秦把切好的蜂巢给他,“回去你们自己慢慢分啊。”
“好!”
不知道谁说了一声“孔东东,我们明天还来找你啊。”
他们发现孔东东很乖,不吵不闹的,比家里的弟弟妹妹好多了。拖油瓶也很好,还给他们分东西吃。
听到自己的名字,孔东东害羞地抱住舅舅的腿。
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地来,又叽叽喳喳地离开,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孔跃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橘子味的糖,悄悄塞到陆春浓手中。
陆秦眉头一挑,转移开视线,抱着剩下半个蜂巢,问他婶娘有没有罐子。
孙来妹好奇,“哪里弄的?”
“树上,舅舅在树上弄的。”这是孔东东回答的。
陆秦呦呵一下,“放你去跟同龄人玩,你还会抢话了是不是?这个舅舅得奖励你。”
说着,他从中掰了一小块,上面还粘着蜂蜜,“慢慢吃。”
孔东东笑着露出小米牙,伸手去接,刚要入嘴,又想到舅舅教的,“谢谢舅舅!”
陆秦转头跟孙来妹解释了一下,孙来妹看着蜂巢,到了嘴边的注意安全又咽下去,“我去给你找。”
拿出个罐子洗洗刷刷,陆秦把蜂蜜挤弄到罐子里,转头就去找他姐。
“姐,给你的新年礼物,新的一年祝姐姐越来越年轻漂亮。”祝福的话张嘴就来。
陆春浓收下这罐蜂蜜,那双好看的眼睛轻轻上扬。
孔跃见这小子被蜜蜂追得绕着河边跑了一圈,辛苦弄下来的蜂蜜一口没喝又塞给他姐,一时也心情复杂。
也不是没心没肺的。
事情还没完,陆秦的目光已经看向他,孔跃眼皮一跳。
“姐夫,你也新年快乐!新年心想事成!”
出乎意料,只是个简单的祝福,孔跃竟发现自己隐约松了口气。
回了屋子,陆秦一关上门就悄悄掀开裤腰缝,背过手挠了挠,被蛰过的地方又痒又疼,他该庆幸没蛰他的脸。
新的一年,以孔东东交到了新朋友开始。
儿子不用再离家,孙来妹脸上的笑容就没再下来过。
一个很全新的开始。
一天天过去,大年初六,孔跃要去县公安局上班了。
陆秦也在家窝了好几天,他都感觉自己要发霉了,他想去找朱红同志赚点小钱。
一大清早,孔跃换上衣服,只见一个人影已经在院子里晃来晃去了,青年一边刷着牙走动,一边在那梳理头发。
他眯着眼睛问,“你要出去?”
陆秦就着从姐姐那里拿到的一小块镜子照着,他这张脸就是门面,“是啊,”
眼见他把每一个根头发仔仔细细捋顺,他太阳穴一跳,“去哪儿?”
陆秦后知后觉,他放下牙刷,提醒他,“姐夫,我过了年十七了。”
忽然想到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本子和一支笔,很是认真地说,“我是去社会学习知识去。”
“……”
孔跃张了张嘴,半晌才到道,“不要惹事。”
“放心吧,我不惹事。”除非别人惹他。
他的潜在性含义孔跃竟然听懂了,“有事找公安,我就在公安局里。”
“好嘞,我快来不及了,不陪你唠了啊姐夫。”说着,他急急忙忙跑回房间,换上外套穿上。
“姐,我出门了啊。”他脚步一停又往她姐门口喊了一句。
“等一下,”陆春浓叫住她,一分钟后,她从屋里出来,拿个军用水壶递给他,“里面是蜂蜜水,路上喝。”
陆秦接过水壶挂身上,当下就喝了一口,自己亲手弄的果然不一样,他笑着道,“谢谢姐!姐你也别忘了喝啊。”
接下来坐来跟叔的牛车出门,陆秦后知后觉姐夫跟自己一起走,他加快脚步就想坐到另外一侧去,孔跃压根不让他得偿所愿。
“跃小子,还没出门嘞?”这是来根叔问的话。
孔跃收回钳制混小子的视线,还没张嘴,陆秦已经帮他说了,“叔,我姐夫不去当兵,在公安局上班了。”
他声音大得连路边吃草的牛都听见了,一时间坐在那的几个大娘婶子,视线刷刷朝孔跃看去,眼睛里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后悔。
“呦!跃小子出息了啊!”
孔跃几乎一路都顶着别人的目光,时不时还要回答一两句他婶子的话,忙得来不及关注他。
刚一停车,陆秦就迫不及待的跳了下去,扬起手里的笔,“姐夫,我走了啊。”
等孔跃回完婶子的话,他只瞧见臭小子的背影。想到张二虎已经进去了,总该不能再惹事。他才松了口气。
来根叔把绳子绑在旁边,察觉到他的视线,“呦,你这是不放心他呢?放心,陆秦小子懂事着呢。”
不知他是如何得出结果的,孔跃没跟他解释,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道完谢,他这才往公安局去。
秦明志手里拿着个搪瓷杯,一听见脚步声抬头望去,问候了一句新年好,才问他,“孔跃,你弟陆秦那小子最近几天有空没?”
孔跃走到自己的座位,眼神询问他:什么事?
只听他道,“莱阳县民主妇女联合会和公安局以及下面的公社想弄个‘警惕人贩子宣传活动’。按照我嫂子的说法,陆秦那小子能一眼辨别出人贩子,肯定是有他的特殊技巧,到时就想让他帮忙宣传一下。”
他嫂子是妇联这边的,当时一下就想到了陆秦,当着众多领导的面力推他。
何况年前抓捕人贩子活动中,他们发现很多被拐走的人都是以亲人的借口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拐走的。人民群众迫切需要灌输这方面的知识。
秦明志把其中关系都给他说明白了,喝了口茶,“这是个难得露脸的机会,要是他有空,你回去跟他商量一下?我觉得这小子挺聪明的,肯定能应付。”
孔跃拎上水壶出门灌水,他觉得不用商量他都可以答应,他之前不是口口声声说想认识认识社会的险恶吗?现在就是个机会。
不过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放下壶往另一边去。
秦明志诶了一声,“你去哪?”
“我去张二虎那看看。”还有许多后续问题他得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