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抬眼望向天空,月亮有一半躲在云层后,就像此时他的心情一样。
陆秦双手插兜眯着眼往院子里看去,恰好看见孔东东从厨房跑到院子里,伴随着孙来妹喊他不要跑到院子外面的声音。
“孔东东,过来!”
孔东东啪嗒啪嗒跑到一半,两只短腿猛地停下来,差些没摔倒。
待看见墙外舅舅的俊脸,他小脸爬上笑容,刚要张嘴喊,只见舅舅朝他比了个‘嘘’的姿势,他捂住嘴。
陆秦再次招手让他出来,没过一会,三头身的小家伙已经到了他面前,声音小小的,半捂着嘴,“舅舅!嘘!”
他的奶音夹杂着轻微的沙哑,奇奇怪怪的。
学人精!这一嗓音出来,陆秦想到他下午干的事就眼皮一跳,一把捞起他,顺便捏了把他软乎乎的脸蛋,实在没忍住先跟他算账,“孔东东,谁让你跟着牛蛋他们喊的?”
万一人杨主任问有没有人教过,他直接秃噜出来舅舅,那就完了。
但也幸好没问,就是这小脑袋瓜子也不知道像了谁。
孔东东压根不怕他,小小身子板往后一挺,“舅舅!”
陆秦牢牢揽住他眉头一跳,“舅舅可不背这锅。”
话可不能让他姐姐姐夫听到了,心虚的事他干得够多了,他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的。
他下回干点事,一定要背着他。
“孔东东?”
“东东?”
陆春浓已经在喊人了,生怕他跑出去。
陆秦往上揽了揽,跟他小声说话,“待会你亲爹要是说舅舅了,你可要护着舅舅一点啊。”
孔东东不管听没听懂,趴在他肩膀上应得干脆,“好!”
小嗓音在耳边响起,想到罪魁祸首,他清了清嗓子,抱着人还没进去,“姐,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真的就一点听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一如既往地正常。
刚踏进院子,没看到他姐夫,倒是与他姐面对面了。
陆秦咧开笑容,大步过去,脚步中带着愉悦,具体提现在他的脸上,眉眼上扬,“姐,刚才我和杨主任聊天,他说公社小学徐校长叫你去小学当老师,这事是真的吧?”
陆春浓一直琢磨到现在,从天亮到天黑,重新将事情捋了一遍,从忽如其来的介绍、到类似讲课的演讲、孩子的应和、再到徐校长的亲自邀请,肯定是陆秦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如今看到他像是刚知道的样子,忽然就开始怀疑自己了。
“姐?”
陆春浓回过神来,迅速抛掉那些怀疑,唇角轻微上扬,回答他一开始的问题,“嗯,是真的,过两天就去。”
心情复杂之下,她欣喜也是真的欣喜。
姐弟俩视线对视上,她视线没从他脸上移开,不经意打量着他,“晚上我叫你婶娘给你煮了个鸡蛋,你补补身体。”
她不傻,很快就想明白其中关键。
但现在还能回忆起当时的尴尬感。
陆秦不确定这句话有没隐藏含义,他笑容微顿,后面又若无其事应下,“好啊,谢谢姐。”
姐弟俩有默契在,真的就是很好!
他往她身后看,“姐,我姐夫他人呢?”
“他去你满柱叔那里弄材料去了。”
过几天她要去学校,还有些资料到时候要准备的。孔跃去弄了。
几分钟后,陆秦溜到了厨房,“婶子,我来要点盐?”
孔跃到家时,只见陆秦坐在院子里喂他儿子喝什么。
孔东东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舅舅,脸蛋皱在一起,“舅舅,不好喝!”
陆秦背对着门口,给他弄的淡盐水,“那舅舅喝一口,你喝一口,你看舅舅的啊。”
“你看我都喝了是不是?喝完后给你吃糖。”
碰了下唇,孔东东信以为真,张开嘴咕咚咕咚喝下盐水。
“舅舅,糖。”
“明天给你。”陆秦随口一说,别说明天了,为了他的小嗓子,得让戒几天糖了。
孙来妹还在忧愁,眼睛里都是心痛,“这一回来声音就这么难听了,也不知道喊个啥劲。”
之前那个小嗓子多好听啊,让人心软。现在的就跟小鸭子一样嘎嘎的。
陆秦为了防止孔东东说话,把盐水喂到他嘴边,“再喝一口。”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婶娘,估计是跟那些朋友学的,小孩子爱凑热闹。”
孔东东忽然仰起小脸看了舅舅一眼。
“再喝一口。”陆秦再次塞他嘴边。
淡盐水只能润润喉,省得晚上睡觉难受,而且里面就几粒盐,他也不敢多放。
又接着喂了他几口,他在二十一世纪从未接触过这么小的孩子,真的是,当爹当出兴趣来了。
孔东东喝了几口后,彻底撇开脸表示拒绝。
陆秦看了眼碗里的,还剩个碗底,“行吧,不喝就不喝了。”
孔东东凑前去看,两只手要去端,不让他倒,“给阿爸喝。”
小孩子喝水喝汤,含到嘴里也不是全都喝下去,还会吐出来几口回到碗里,反反复复的,孙来妹作为亲奶奶,看着碗里还剩下的两口盐水,心情复杂,更不用说当事人了。
陆秦眉眼飞起,乐得抬手抹了把他的头发,夸他,“孔东东你真孝顺。”
一道黑影在二人面前投下。
孔东东端着碗,仰起小脸。
眼见儿子真要让自己喝他的口水,孔跃看向陆秦,“你跟我出来一下!”
在插科打诨的时间内,心虚感消失大半,陆秦把孔东东放下来,“来了。”
看着两个大背影离去,孔东东捧着碗往孙来妹面前递,“奶。”
孙来妹牵住他的手,“走,奶给你洗碗去。”
她也不想喝这盐水还是口水啊。
孔跃带着他出了院子,在一块空旷的地方停下。
陆秦回头看了眼,还能看见孔家院子里的场景,厨房里的烟雾已经升起来了,也不知道他姐在煮啥。
保持着他觉得安全的距离,他看向始终站得笔挺的人,“姐夫,都快要吃饭了,你要跟我说啥?”
孔跃看向眼前的混小子,心情一片复杂,其实他也不是生气或者什么,只是他的做法完全就让家里人毫无准备,而且他实在稀奇,他的脑瓜子里还有多少小聪明。
完全就是不走寻常路。
很肯定是听到了他和江满柱的谈话。
他盯着他的脸,低声问,“前天晚上琢磨的?”
那晚陆春浓还跟他说碰到混小子在院子里晃荡。
莫名低缓的声音,陆秦还有点不习惯,两人身高差不多,尤其是站直之后,他收起惫懒的姿势,
等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后,“啊。”
“是的吧。”他眨眨眼。
孔跃也不用听到准确的答案。
他还有别的事叫他,顺其自然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后面的几天,我都没有空,你自己去表演时多注意一点,多听多看。”
他原本想说少说话的,但看来不太可能。
话题忽然一转,陆秦算是品出来的,今天的事就过去了。他姐夫现在是要告诉他,随后的表演他不在身边,去的也会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让他多注意安全。
这莫名一松懈下来,听着他姐夫的叮嘱,莫名还挺感动的。
只是他怎么就不适用这种交流方式呢,“放心吧,姐夫,我不会惹事的。”
当然前提是别人惹他。
“还有。”孔跃看着他又站没站相了,愣是忍住了,语气变得认真起来,“过了年,你也十七了,我和你姐这边差不多是定下来了,你也该想想以后的事,你要是现在想去读书,还来得及,初中报名时间跟小学差不了多少,现在还赶得上。”
他记得吴鸣因为是高中生的身份,进了公社,他不确定小子心里有无因为这件事不平衡,并且年纪小的人,想法总是会变动的,所以他才会重新提起这事。
混小子要是想,或者不好意思说,只要说出来,他都可以供。
眼看话题又绕到读书上去了,陆秦拒绝,“我暂时不去。”
还没到去读高中的时间呢。
孔跃见这小子是真的打定主意,也没被吴鸣影响,他背着手,憋出一句话,“那就认认真真想想以后的事。”
省得回回让他心惊胆战的。
陆秦难得愣了一下,眉眼上扬,“噢!”
时间也不早了,孔跃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走吧,到吃饭的点了。还有,我替你姐姐谢谢你。”
仅仅就这一件事,其余的他干过的他不会揭穿。
很多话,临到场又问不出来,总之以后有他盯着。
“一家人谢啥。”
听到要回去了,陆秦怎么都觉得事情太简单了。
但是孔跃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事而回头,语气中带着疑惑。
“其实我很好奇,按照你这个小聪明,怎么可能会考不上高中?”
陆秦:“……”他不背这个锅啊。
推卸责任的时候来了,“姐夫,要不你自己想想为什么?”
孔跃:“……”这个问题就很奇怪。
他又想起一事,“孔东东今天的表现是谁教的?”
陆秦这就真不知道了,“我真没教他。”至少没特意教他。
而且,“姐夫,我还在想我就教了一遍,没想到孔东东学习能力那么强,说不定是像你呢?”
孔跃忽然停下来,盯着他。
陆秦,“总不能像我吧?”又不是我儿子。
一瞬间,方才营造的温情消失不见。
两人一前一后往家里去。
他姐让婶娘煮的鸡蛋已经放在他的碗里。一边吃着,陆秦又想到自己藏着的票,心想的确要有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工作比较好。
一个鸡蛋,三口就被他吞下去了。
孔东东自己动手艰难地剥着鸡蛋,见舅舅看过来,他递过去,“舅舅吃。”
给亲爹喝的是盐水,给他的是白嫩嫩的鸡蛋,陆秦不知道他姐夫是啥感觉。
难得想起姐夫对自己的关心,他道,“你问问别人吃不吃?”
孔东东看了眼手里的,小眼睛上卷翘的睫毛轻扇,递到孔跃面前,“吃。”
孔跃那股子心塞才疏通开,“你自己吃。”
“噢!”
第二天开始,陆秦才开始真正忙碌起来。
除此之外,他竟然发现大队里的女同志好像变多了,很多生面孔。
就比如此时,他着急忙忙地要出门,一个穿着碎花衬衫梳着麻花辫的女同志,拦住他的路,脸上带着笑意,礼貌道,“陆同志,你好,我是知青所的谭知青。”
陆秦视线落在她身上,注意到她的穿着,在谭知青期待的眼神中,他抬眼看了看天空,“谭知青?”
“诶,陆同志你说。”
“你不冷吗?”说着,他还揽了揽衣领。一副我和你不是生活在一个季节的样子。
孔跃和陆春浓慢了半拍赶上,孔跃恰好听到这句话,忽然怀疑记忆出现了问题,也不知道之前谁大冷天的只穿一件衬衫在台上嘚瑟。
“我不冷。”谭知青被堵得一噎,缓两秒又恢复好了,“真羡慕你陆同志,又要去忙了吧?”
陆秦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谢谢谭知青,我还要忙,我先走了啊。”
青年好像真的很急,走得很快,但偏偏,又能从他的背影看出一种悠哉悠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