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奕的脚步乱了节奏,猛地朝昭阳殿跑去。
昭阳殿的大火已经烧了起来,火舌没过高台,舔舐着屋顶,殿内外乱做一团,一时间人仰马翻。
徐奕赶到的时候,一群女婢和内侍在殿外急得跳脚,却不见梁贵妃和刚出生的小公子。
他心中一惊,就要往殿内跑。
一个小内侍慌忙拉住他:“哎呦我的小祖宗,可进不得!”
徐奕被他这一拉,三魂六魄归位了一半,立刻回过神来说道:“拿我的玉佩去请守宫侍卫来救火,昭阳殿前有荷花池,后面有暗渠,其他人,立即拿了漆盆去取水,把水源改到昭阳殿。”
徐奕的玉佩是李储给的,可以随意调动宫中守卫。
他虽不常在宫里走动,却偶尔来向梁贵妃问安,有一次遇见熙王的二公子李慎,这李慎比徐奕还要大上几岁,看不惯徐奕与梁贵妃亲近,又得熙王宠爱,竟仗着自己人多势众,让人把徐奕扔进了水池中。
幸亏梁贵妃带人及时赶到,捞出了水中的徐奕,小徐奕虽没生命危险,却把梁贵妃吓得半死,立即着人禀报给了熙王。
熙王听后大怒,把李慎痛骂了一通,并给了徐奕这块樊龙玉佩,一来为了确保徐奕的安全,二来也为安抚国相和贵妃的心。
二公子李慎,正是哲姬之子,哲姬名面上虽不敢有怨言,背地里却恨透了梁贵妃,也是从那时起,哲姬就时不时的给梁贵妃使绊子,真正撕破了脸皮。
焉知这场大火不是她的主谋。
昭阳殿外一群人被徐奕指挥的团团转,一时间各干其事,殿外就剩徐奕一个半大身影。
他一抬手,用力扯掉屋檐上挂的帷幔,用殿前亭子里的一壶茶水浇湿,捂住口鼻,冲进了昭阳殿。
一进去就被灼的皮肤刺痛,贵妃的昭阳殿很是气派,结构也复杂,徐奕对殿内的构造还算熟悉,转过正殿和内阁才到了贵妃的厢房。
梁贵妃身边只有一个贴身女婢采荷,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小公子,正跟拉着贵妃往外跑。
贵妃刚生产完,身体虚弱得很,一张脸白得如纸,被一根落下来的横木拦在厢房内。采荷一面抱着小公子,一面拖着虚弱的贵妃,又要躲避掉落的木炭,一时间寸步难行。
徐奕虽然年龄不大,却是个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功夫人儿,他一脚踢开拦着的横木,把手中浸了水的帷幔塞到采荷手中,又接过她怀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公子,语速极快地说道:“护着娘娘出去。”
采荷忙用帷幔捂住梁贵妃的口鼻,问道:“小公子,那你……”
“快走!”徐奕不容置疑地说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徐奕的语气太过坚决,采荷竟倏然生出满腔的主心骨,一时忘却了眼前的孩子才只有七岁,她不再质疑,立刻拉起梁贵妃往外冲。
徐奕被浓烟呛得猛地咳嗽起来,他伸手探了探襁褓里的小儿,还好,呼吸均匀。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熙王李储终于得知梁贵妃产子的消息,大破敌军,喜得贵子的双重喜悦让李储身心舒畅。他大手一挥,颇为豪情满怀地问小公子的生辰,待内侍禀明了之后,熙王掐着手指开始算时辰。
一旁的张毅将军突然睁大了眼睛,说道:“大王,小公子的生产之际正是您生擒高鸣之时啊,也是我军破敌时刻,恭喜大王,恭喜梁贵妃!”
李储眼底涌出更浓的笑意,他对传讯的内侍说:“告诉梁贵妃安心歇息,寡人处理完这群战俘,就去看她。”
前来传讯的内侍是个缺心眼,先是报了梁贵妃得子的喜事,看到熙王眼角眉梢洋溢起喜悦,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大王,昭阳殿走水了……奴,奴猜守宫士兵已经去救了。”
李储脸色当即变了,一刻也没有迟缓,朝着昭阳殿的方向去了,甚至忘记处置这个避重就轻讨巧卖乖的内侍。
小内侍一张脸挤成酱苦瓜,求助似的看向张毅,张毅第一次见到这么不会做事的内侍,索性把手一摊,说道:“我猜,你小命不保。”
内侍:“……”
李储在宫门前遇见了急匆匆地徐修,徐修忙拱手道:“大王,昭阳殿……”
“虚礼少行。”李储打断徐修的礼节,脚下却不停。
徐修也顾不上后宫忌讳,快步跟上李储,心中也是万分焦急:我儿子也在里面!
这两位各自担心儿子的老父亲,穿过重重宫门,远远看见浓烟滚滚的昭阳殿,心底皆是一紧。
天空突然一道闷雷,震得昭阳殿厚重的大铜宫门都跟嗡嗡响了起来,所有人心中都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昭阳殿高台上,梁贵妃已经被救了出来,正寻死觅活地要冲进去就她的儿子和她的奕儿。
徐修顾不上思考到底是谁的奕儿,就听李储问道:“殿内还有谁?怎么奕儿也在里面?”
他忙回禀道:“奕儿是来救贵妃娘娘,现在困在里面的,八成还有三皇子。”
火舌舔舐的房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内侍女婢们救急的水根本不起作用,泼上去就“呲”第一声被蒸干,只飘起一缕白烟。
徐修话音刚落,就听见“轰”的一声,昭阳殿的大梁应声而断,整个大殿轰然倒塌,瞬间化为一堆废墟。
李储猛地睁大了眼睛,周遭一片哭喊,让他的耳朵徒然耳鸣起来,耳膜“铮铮”作响,再也听不到一丝响动。
所有人都把目光汇聚在轰然倒下的昭阳殿,他们都知道,大王的新皇子和国相的独子还没出来。
有人默哀、有人惋惜、有人冷笑、有人得意……
突然,昭阳殿前响起一声婴儿啼哭,那婴儿中气十足,哭声直接划破肃杀的长空,传到每个人耳中。
殿前,一个还没铜鼎高的小公子,小脸上满是灰尘,神情却严肃,一步一顿地走下昭阳殿的高台,他怀中抱着一只襁褓,里面正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
又是一道惊雷,阴沉了多日的天空,再也扛不住沉重的水汽,大雨倾泻而下。
徐修见李储脚下一晃,立刻扶稳了他,李储却推开徐修的手,缓缓仰起头,让雨水肆意砸在他脸上。
迟到了三年的大雨,终于在破军之际到来,也在小皇子转危为安的时刻降临,熙国终将会在这场大雨后重换生机。
至此,熙驷数年的征战落下帷幕,熙国在国相徐修、徐奕和大将张毅的里应外合下,大败驷军于江州城。
熙国国君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气魄更是在诸国间名声大噪。
驷国一半以上的兵力用于此次战争,连同大公子高鸣,全部被熙军俘虏,驷国上上下下慌了神。
原本坐山观虎斗的诸国国君,兵将都点好了,准备在江州城破之际,来熙国分食一块肉,却意外听到了眼下这个结果,只能当出来遛个马,又悻悻地收了兵。
最耐人寻味的是中原歆国的国君,兵将都到达了熙国边境,探子来报说兵败国竟然是驷国,歆国君主也不知是嫌此刻收兵太丢人,还是有意趁驷国之危,竟然调转马头,在驷国的边境驻扎了下来。原本就是惊弓之鸟的驷国国君连忙派人给驻军送上驷国的酒肉,生怕一个伺候不小心,歆国兵力就越过国界了。
李储听后淡然一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遥敬了歆国国君一杯。他这一敬,实在是太抬举歆国国君,五国中,除了交战的熙、驷两国,真正出兵的,其实只有歆国一国。
歆国国君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得了地理位置上的优越,比北边的梁国和东边的梵国更早到达了熙国边境,殊不知另外两国根本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怂恿歆国出兵,自己躲在家里看热闹。
北边的梁国从来与熙国交好,自己的宗室之女还在人家家里当贵妃,哪有再出兵攻打的道理;东边的梵国却出乎意料的没出兵,哪怕徐修天纵英才,也没看破梵国的思量,还是徐奕提口了一嘴:“听闻梵国的公子瑜是位能人。”
驷国折了大半兵马,还赔上了公子高鸣,驷国君王无奈之下派使者前来求和,愿意割殷林之地五百里,换回公子鸣和驷国将士。
李储求之不得,他要一个废物高鸣有什么用,杀不得打不得,还得供他吃喝,驷国真正有用的大将并没有来江州城,大部分战俘也已经死在围城的时候,这笔生意,稳赚不赔。
不仅如此,黑心的徐国相还让李储趁机敲诈了驷王一笔,不说金银钱财,粮食先来五百车,我军将士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驷国国君二话没说,五百车粮食直接送到李储眼皮底下,还额外送了一箱银锭子,说是慰劳熙国将士风餐露宿之苦。
徐修听了直想笑,在李储的允准之下,揣了几个银锭子,回家装点相府去了。
处理完前朝,后宫还有一堆事等着李储,比起前朝的血雨腥风,后宫的陈芝麻烂谷子才真正让李储头疼。好在跟前儿的贺公公是个人精,三两下查明了事情的缘由,果决堪比把持朝政的徐国相。
岁末,熙王以祸乱宫闱、谋害皇嗣为由,处死了哲姬,二公子李慎禁足;国相之子徐奕于熙国和皇嗣有功,封为韶文君;梁贵妃产下皇子有功,赐青鸾玉玺一方,地位直逼王后;三皇子赐名——泓。
“泓……”残院内,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喃喃道,旋即,她冷笑了一声:“熙国历代君王的名字大多从水,水广而深曰泓、深广肃阔曰泓,大王竟然给他赐名‘泓’,还真是……”
还真是让人不得不下杀手!
立一旁的小内侍手中端着酒樽,小声说道:“哲姬,该上路了。”
哲姬接过酒樽一饮而尽,旋即,嘴角浸出一道鲜血,她冷笑地说道:“降生于甘霖之际,果真是个千尊万贵的孩子,就看你有没有命承受这泼天的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