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子奕不是说要多分析对手心理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试探,就是觉得既然对方不想立刻取我们性命,那就是在试探我们的深浅了。”
徐奕心中了然,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泓还饿着的肚子适时发出一声叫,红耳根子嘟囔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不错。”徐奕吃了几个野果,勉强能果腹,李泓却忍着饿也不想动那酸果子,委委屈屈的模样实在可爱得紧,徐奕心里好笑,忍不住逗他,“我记得昨晚泓儿说,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这些,怎么现在又主动说个不停。”
李泓心里苦,吃几个野果子哪算吃饭,他巴不得早点商量出破局的对策,早点回客栈吃他的文昌柴鸡和石斑鱼。
如今他已经褪去小时候肥嘟嘟的小脸,轮廓清晰分明,是年轻人独有的坚毅,可委屈起来,却有把那点子不甚明显的奶肉给嘟了出来,显得无辜得要命。
徐奕忍不住笑了起来,在他挺直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下。
其实李泓也就那么一说,徐奕讲得兵法谋略很有意思,又会慢慢启发他的思路,让他逐渐完善出一个完整计策,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但要是能在吃饭的时候,两个人聊些体己话,也不失另一番乐趣。
眼下李泓顾不得什么乐趣不乐趣,他急于出这个破山谷,便开始分析驷国局势,“驷国国君年迈,膝下皇子不多,除了高鸣这个嫡长子,就只有刚成年的五皇子高琰,都说高琰一直卧病在床,对朝中的事一概不理。”
“子奕,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高琰要拉拢我们。”李泓试着问。
“有这个可能。”徐奕点点头,问道:“还有吗?”
李泓又想了一会,摇摇头,“没有了,驷国朝中每个人都想拉拢助力,但我在他们眼中只是落难质子,笼络我没什么好处,得不偿失,也就高琰这种病秧子有破釜沉舟的理由。”
“我们对驷国的局势了解不够,很难精准判断,但既然对方想试探,那我们就让他看看实力。”徐奕道。
“那去试试水?”李泓摩拳擦掌。
徐奕弯着眼角调侃他,“饿着肚子能突围吗?”
“子奕——”李泓嗔了一声,旋即打蛇上棍,一抬手,无赖道:“饿得动不了,你拉我起来。”
徐奕无奈,跟这人比脸皮,从来都输得一塌涂地,只得起身,朝李泓伸出手,李泓借着他手一跃而起,怎么看都不像饿肚子的人,生龙活虎的很。
山谷里有战马嘶鸣声,有人要突围。
而山谷外,不知什么时候搭起来几个白色营帐,不大,三四个,最大那个营帐前站着个人,一身深蓝戎装,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手里拿着只红羽箭。
“公子。”一个身穿盔甲头戴红缨的将士对着营帐前的人一拱手,说道:“山谷四周已经全部围住,四方弓箭手已经准备到位,熙国质子插翅难飞。”
蓝衣人笑了笑,“难说,公子泓身边可是熙国的韶文君,此人不容小觑,我倒希望他能早日破局,以此来证明我选的合作伙伴并没有错。”
“可是,弓箭统领说,韶文君中箭,他——”红缨卫有些怀疑道:“他真有那么厉害吗?”
蓝衣人看了看手中的红羽箭,箭尖上凝固着一丝血迹,那是从徐奕战马上取下来的,若是换做别人,肯定以为徐奕中箭摔下山谷,命悬一线,只有他话音坚定地说道:“有。”
红缨卫是蓝衣人的心腹,跟随他多年,大多数情况下能把主人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眼下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既然主人那么坚定认可徐奕,为什么还要试探考验。
“那熙国的公子李泓,如何?”红缨士兵又问。
“没正面交过手。”蓝衣人想了想,又补充道:“熙王李慎是他的手下败将。”
红缨卫有些诧异,熙国的新王李慎,因着一招“杀人不息政”,在诸国之间声名鹊起,手腕可谓凌冽,这样的人竟然还是李泓的手下败将,看来那位公子泓,也不是省油的灯。
容不得他多想,山谷那边传来一阵杀伐声,被困山谷的人终于行动了,他听到自家主人自言自语道:“徐奕,别让我失望。”
若是徐奕在,一定能一眼认出来,蓝衣戎装那位不是别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景瑜。
与此同时,山谷中的李泓和徐奕两人在一阵箭雨中穿梭,身形飞快地躲避飞箭,打埋伏的人很会布阵,即使在这山林间,仍有条不紊地变幻阵型,两人竟然一时不能突围,还险些被困在箭阵中。
他们没有说话,凝神观察着暗处闪过的人影,推测下一个阵型会是什么样。徐奕隐隐觉得这阵法眼熟,但他肯定没见过相同的阵型,只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像墨家的机关术,再千奇百怪的机关,其原理都是融汇贯通的。
徐奕回想他布过的阵型,和他对手布过的阵型,突然顿悟,这不就是景瑜常用的招数,置之死地而后生,跟在殷林是一样,是他一贯的风格。
“子奕,我知道了。”李泓突然开口,语气是一种释然般地轻松,“我知道我们的对手是谁了。”
徐奕有心考验,没有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问道:“谁?”
李泓笑道:“入驷为质近十年的梵国二皇子,景瑜。”
要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徐奕跟景瑜打仗多年,熟知景瑜的用兵布阵习惯,才推测出对方是谁,李泓从没跟景瑜交过手,甚至都没见过这个人,竟然也能这么快得猜出来,猜得一丝不差。
李泓看出徐奕的惊奇,解释道:“这阵型是景瑜一贯的风格。子奕在殷林五年,跟景瑜打过的每一场仗,我都仔细研究过,所以对那位公子瑜的打法很是了解。”
非但每场仗都研究过,甚至连双方粮草的运送路线,囤放位置,战车盔甲,将士优劣等,他都一清二楚。只是他没告诉徐奕,他研究这些,除了学习兵法外,更重要的是琢磨徐奕的心理,琢磨他会怎么用兵,怎么布阵,甚至怎么安排将士的食宿,怎么决定自己的作息。
那样他就能知晓,徐奕是几时起,几时息,心里想的是什么,有没有时间读他寄去的书信,有没有时间给他回上一封。那几年最难熬的深宫岁月,就这样一点点支撑了下来。
“做的不错。”徐奕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先撤出去。”
徐奕下了简短的命令,李泓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两人一侧身,配合的相当默契,在下一波箭雨来临前,退出了攻击范围。
山洞离伏兵处不远,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就回到了洞中,徐奕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景瑜的排兵布阵图,试图找出破阵之法;李泓也仿照徐奕,捡了根烧过的木枝,撕下一条衣袍下摆,用木枝上的黑炭在布条上写着什么。
李泓趴在一方岩石上写的很认真,以至于徐奕过来看他时,他都没有察觉。
“这是写什么呢?这么认真。”徐奕抽出那个细长的布条,上面木炭写的字东倒西歪,辨认起来实在费眼,“江南卤鸭、西湖醋鱼、龙井虾仁、江州素什锦、杨氏春卷……”
徐奕越念越诧异,语调都有些微微上扬,诧异道:“你这是,饿坏了?”
他担心李泓饿傻了。
要说不饿,那是假的,他们一路至殷林,舟车劳顿,好不容易找了个客栈,饭食还算可口,没等吃上两口就被乱箭袭击,今日又是一番突围,着实辛苦。
但饿傻倒还不至于,李泓解释道:“子奕负责破阵,我呢,就负责点菜,景瑜可是扰了我们一顿晚饭,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也就提前帮他拟好菜单而已,省得他摸不准子奕的口味。”
徐奕:“……”
他以为这人写写画画是在研究破阵,原来是在拟菜单,想得可真是长远。
徐奕其实是想提醒李泓,他们还在被困逃亡的事实,转念又想到,自己已经想好破阵方法了,就没出言扰了这位三皇子的好兴致。
他静静等李泓写完,才跟李泓讲起了破阵之法,“景瑜最擅长布迷魂阵,布防强的地方弱,弱得地方反而强,我们刚才选取的突围地点,看似兵力最弱,实则是最强的地方。”
“怪不得了。”李泓把写好的布条卷成小筒,缠在箭羽处,问道:“子奕是想让我们找兵力看似最强地方突围?”
徐奕点头。
李泓却出乎意料地反对了,“我建议,还是突围老地方,也就是兵力看似最弱那里。”
“为何?”徐奕问道。
“子奕,我们最开始分析对手是高鸣,然后推测出是高琰,为什么会绕这么多弯儿?那是景瑜故意在隐藏身份啊。”李泓笑道:“若不是我们都恰好熟悉他的布阵习惯,到现在恐怕都以为,是驷宫里哪个皇子或者大臣,要取我们的命呢。”
“景瑜既然要隐藏身份,那他就不会知道子奕你悉知阵型,并且想好了对症下药破局之法。我猜,景瑜会在兵力最强的山谷外等我们。”李泓弹了弹手里的箭尖,“铮”的一声,他语气带着调侃的意味,“既然景厨子都眼巴巴等在那了,那我们不去赴宴,多拂他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