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奕的脸瞬间红了,或者全身都红了,只是光线不好,没人瞧见。
也不是没听过别家兄弟这样叫,但这声从李泓口中出来,再落在他耳朵里,就像掺了火药,直炸得他心口久久不能平复。
李泓的呼吸近在耳边,温热的气息打在脖颈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徐奕身体僵直,他不太敢动。
半晌,才慢慢找回心跳,脸上挤出笑容,故作玩笑地问:“泓儿怎么突然,‘兄友弟恭’起来。”
李泓才不是要跟他兄友弟恭,也不想承认自己的醋味,这么叫出口,他自己也是有些羞赧的,抿了抿嘴唇,声音依旧低沉,“就想叫叫而已,不喜欢吗?”
徐奕想起李泓小的时候,徐修和李储那时关系还不错,都跟李泓说过要叫他兄长,那小皇子就没听过,一口一个子奕叫得欢。
想起这茬,徐奕轻笑道:“小时候不是死活都不愿意叫吗?”
李泓哑然,那时候宫里的人都说他爱粘着徐奕,一天到晚往国相府里跑,让他干脆给徐修当干儿子,叫徐奕兄长算了。他那时候懵懵懂懂,对徐奕已经有了说不清的情愫,尽管还不知道那是哪种感情,但肯定不是想给他当弟弟。
因此,他拒绝叫徐奕兄长,反而跟个小大人一样,喜欢叫他“子奕”。莫名心里就有种错觉,仿佛只要这样叫了,他跟徐奕之间的年龄就没差那么多,就可以让徐奕把他当同龄人来看待。
现在长大了,也更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人,他要定了,不是叫一声“哥”就真会成他的幼弟,反而满足了他某些猎奇心,这样挑逗徐奕似乎很有情趣。
李泓笑了,无赖道:“现在就想叫了,子奕还不允许啊?”
也不是不允许,就是他说不上来这种感觉。高琰叫他的时候,他也很震撼,但那更多的是一种诧异,惊奇一个二十多年未曾谋面的陌生人脱口叫他兄长;但李泓不一样,沙哑低沉的声音落在耳边,心里就会有一阵剧烈的悸动,像是一根弦被人捻拨,震得头皮都开始发麻。
徐奕早就没了困意,苦笑着心想,你要是再这么叫下去,今晚就别睡了。
偏偏李泓跟他想到一块去了,要不今晚不睡了,反正都厚着脸皮凑过来了,不如脸皮再厚点。他这么想着,就又往徐奕身边凑了凑,肩膀几乎交叠在一起。
这皇子也不知道哪学来的本领,专挑徐奕受不住的地方撩拨,脸皮豁出去不要了,附在徐奕耳边,用带着气音的嗓音叫了一通:“哥、哥哥、子奕哥哥……”
徐奕抬手去捂他的嘴,羞恼道:“别叫了。”
“那你答应啊。”李泓也很无辜,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徐奕只觉心跳得厉害,他旁边的人身量欣长,脸庞英俊,气息逼人,已经是个完完全全的男人,再也不能把他当小孩子看待。徐奕头脑发热,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液在体内横冲直撞——他好像又起反应了。
徐奕:“……”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
见徐奕不答话,李泓又叫了声,不过这回不是叫“哥”,他垂眸看着徐奕,眼神清明认真,声音低沉轻缓,他叫的是:“子奕。”
神圣又庄重。
不带一丝挑逗,显得无比赤诚,像一道隐忍了十余年的情感,马上要冲破胸腔,脱口而出。
“嗯。”徐奕这回应了,抿着嘴唇,目光紧绷,一副如临大敌的防卫状,声音都带着浓重的鼻音。
两人对视,目光灼灼。
“噗。”李泓没撑住,突然笑了起来,“太犯规了,叫哥不答应,叫子奕就知道答。”
徐奕也笑了,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不动声色地朝一旁侧开,他怕李泓再往这边贴一寸,就能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和某个部位的异常反应。
“是不是我认了高琰当弟弟,泓儿吃味了?”徐奕一边克制体内的燥热,一边借机调笑李泓,他对付李泓还是有一套的,只要小皇子自己害羞,就没脸面再去调侃别人。
果然,被道破心思的李泓把头一垂,闷闷地“嗯”了一声。
徐奕没往别的方面多想,只以为他这是单纯排斥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李泓作为质子背离故国,远走他乡,在这里,只能跟他相依为命,心里一定毫无安全感。
而他出去一趟就认了个弟弟回来,回来后还什么都没解释,也难怪李泓会不痛快,大半夜的跑来撒泼打滚,还不敢承认。
徐奕心下一软,抬手揉了揉李泓低垂的脑袋,“好了泓儿,高琰的身世说起来有些复杂,总之,他与我有血缘关系,是——”
他想到李泓刚才叫那几声,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描述高琰,只好词不达意地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弟弟,表弟。”
李泓被他那个“真正意义”取悦了,暗戳戳地想:这么区分他和高琰,这是不是说,子奕其实不想把自己当弟弟看待?
徐奕简单把今日在行宫里的事说了一遍,越说李泓的头埋得越低,最后都抵到人家肩膀上了,耳根子红的要命。他在心里暗暗讥讽自己,这莫名其妙的醋劲,发作得可真棒啊。
“那子奕真的要帮他寻回傅氏?”李泓听明白后问道:“如今熙宫是李慎的天下,我担心他不会放人。”
“我没见过生母,这辈子没与母子情分上无缘,傅氏既是我的姨母,又是当年母亲拼死保下的人,我自当相助高琰。”徐奕想了想,又说:“何况,我们总有一天要跟李慎撕破脸,高琰跟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李泓点点头,徐奕的孝心,除了给徐修,也就给了待他好的梁贵妃,他有些心疼,柔声道:“子奕有母妃疼,昨日母妃来信还问了很多子奕的近况,还有我。”
“嗯。”徐奕笑了笑。
李泓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子奕,今日在朝会上,我看不少朝臣都是高鸣的拥护者,驷王年迈,立储在即,极大可能会立高鸣,他又与高琰不对付,就算我们助他接回傅氏,傅氏母子能在行宫里安身立命吗?”
“当然不能。”徐奕说:“傅氏是以宗室女的身份送与先王,如今是熙武王的游太妃,若是还朝,一旦被高鸣发觉,一定会以此为借口,让高琰母子死无葬身之地。”
“那……”李泓翻了个身,侧着身子面对徐奕。
反倒被徐奕敲了个脑瓜崩,“又不想动脑子了是吧?”
既然高鸣是三方公敌,那不论是徐奕李泓,还是高琰,亦或是景瑜,都不会想让他成为未来的驷王,所以下一步怎么走,已经显而易见,李泓竟然还问,怪不得徐奕要敲他了。
李泓不服,揉着额头嗔怪道:“子奕!我翻身就为了把脑门送上吗?”
“哦,我以为是。”徐奕笑道。
“不就是要合力对付高鸣了吗?我懂,但还需要时机。”李泓念念叨叨,“我不管,子奕冤枉我,我要弹回来。”
“兄长都敢弹啊?”徐奕作势要翻身背对着他,被李泓拉住。
“不弹也行。”李泓勾起一点嘴角坏笑。
徐奕奇道:“嗯?这就妥协了?”
“我刚才叫了你几声哥,子奕叫回来。”
“……你妄想”
“那就要弹。”
“……”
较量的最终结果,是李泓拉着徐奕的手,在手背上弹了三下,三皇子睚眦必报,很不好惹。
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倘若再坚持一会,两个人“今晚不睡”的想法大概能实现,外面有风刮过窗纸,呼呼啦啦地响,床榻上的人终于睡了过去。
灯火摇曳,一室静谧。
翌日,刚卯时一刻,李泓就被徐奕叫醒了,深秋的天亮得晚,外面才刚蒙蒙亮。
“怎么了?”李泓费力撑起半个身子,没睁眼,撑到一半又倒下去,含糊道:“再睡会再睡会。”
“起来了懒虫。”徐奕又去摇他,“都多少天没练剑了,再偷懒要手生了。”
李泓把头缩进被子里,又被徐奕拎了出来,身上被套上中衣,腰封,束袖,练剑的缘故,没有穿外袍,等李泓稍微清醒些,才发现,徐奕已经帮他穿好了衣服。
洗了把脸,头脑清醒了不少,院落足够空旷,两人各自持剑,在晨曦中相对而立。
指尖轻点在剑鞘上,一下又一下,那是徐奕出招前惯爱用的小动作,他在耐心地等待李泓出招。
“子奕,小心了,输了可要罚去做饭。”李泓笑道,一身戎装让他看起来十分爽朗恣意。
“好。”
李泓“狠话”放完,率先出手,手中剑猛然出鞘,旋身带出凌冽剑气,劲风刮起徐奕的白衣,猎猎作响,长剑当空劈下,随着主人瞬间到了眼前。
徐奕修长手指一捻,长剑出鞘,剑鞘抵上剑尖,李泓的剑竟是被生生拦了下来;李泓微一皱眉,转变招数,长剑做刀,横扫而出。
徐奕哪里会迟疑半分,就见他微微后仰,劲瘦的腰身向后折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一个旋身,躲过横劈而来的剑刃,手中的剑挽出几个漂亮的剑花,“唰”的一声,剑鞘落下,压弯了李泓的剑。
见徐奕只用剑鞘,李泓不悦了,“子奕,能不能好好打。”
徐奕确实有捉弄他的意思,笑了笑,道了声“好”。
再出招,徐奕一扫方才温温和和的防守之势,招数变得凌厉起来。
攻击如雨点般落下,剑刃刮过李泓的腰身、脖颈、面门,招招直击要害,徐奕白衣上下翻飞,端的是行云流水,潇洒至极。
李泓也不曾多让,若说徐奕的招数是行云流水,那他的就是干净利落,他站定身形,脚下几乎没有挪动半步,擒拿、扼腕、锁喉,一气呵成。
还打吗?徐奕用眼神问。
打!李泓用再次刺上来的长剑答。
又是一番剑雨落下,也不知两人过了多少招,最后徐奕一手拍在李泓的剑柄上,长剑脱手,直直飞出,剑尖嵌入木桩上。
手中没了剑,李泓并不慌,似乎就在等徐奕放松警惕,出掌抵上了徐奕的肩膀,等徐奕抬手防备,手又滑到腰间,两手用力交错,徐奕受力不稳,险些倒在他怀里。
李泓借机把人往后一带,弯着胳膊等人落进去。
劲瘦有力的腰身落入手中,手感微凉,李泓心情大好,对着怀里的人笑,“你输了子奕。”
少年人笑容明媚的晃眼,徐奕忙起身,拍拍衣服的不存在的灰,逃得仓皇,“我去做饭。”
李泓望着他的背影,不住地笑,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