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徐奕就醒了,耳边甚至还有小泓儿那句“我吃到了,很甜”,声音软软糯糯的,细听还有些不一样的坚定。
也不知道为什么,时隔这么多年,突然就梦到了这段,连李泓的音容笑貌都特别还原,像是段隔着一层水雾的记忆突然就被擦干净,变得无比清晰起来了。
可能是因为那时李泓唯一一次哭?也可能是从那以后李泓就不再那么喜欢钻角落,遇事总突然就喜欢挡在他前面,勉强自己“顶天立地”起来。
天还没亮,徐奕半垂着眸子,脑子里来回交叠着小时候的李泓和刚过完十七生辰的李泓,小时候那只像个青团粽子,肉乎乎的;再长大些就瘦了下去,印象中总是穿着封腰广袖的皇子服饰,是个有贵气又朝气的小少年模样;而到现在,已经完全长成了一位翩翩公子,明明是一张明媚的脸,却能不怒自威,气势逼人。
梆子敲了五下,也才刚到寅时五更天。
徐奕睡觉其实很规矩,规矩到什么程度,大概就是一早起来连发丝都能纹丝不乱,仿佛不是睡了一觉,而是刚梳了个发冠,至于今日——
——且不说长发松散地铺在一侧,鬓边还垂着几缕碎发,连胸前和身下的被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抓成了一团……总之,乱得有点过分了。
以至于到了卯时,李泓进来看他时还被吓到了。
李泓进来时徐奕还没睡着,处于刚有些睡意还没睡沉的状态,尽管进来的人已经足够轻手轻脚,他还是立刻睁开了眼。
“我吵醒你了。”李泓附身在床榻边,轻音很轻,还带着些晨起时的沙哑,莫名跟这静谧的清晨很相配。
可能是那个梦太真实,他乍一提听到李泓低低的声音,一时竟有些茫然,愣了片刻才回神道:“没有,已经醒了。”
“那我燃灯了。”
等昏黄的灯光照亮屋子,李泓这才看到徐奕凌乱的床榻和长发,他虽然从小跟着徐奕,见到的也都是他衣冠整齐的模样,即使喝醉了也没太过失态,类似今日这样他还是第一次见。怎么说呢,有点像刚被人蹂|躏完的样子。
他错愕道:“子奕?”
“嗯?”徐奕没意识到,茫然地看着他。
李泓忙过去摸了摸徐奕的额头,“是不是晚上又发作了?”
“寒骨吗?没有啊。”徐奕看他不信,无奈地笑着又说了一遍:“真没有。”
“那……”
那怎么会乱成这样?
那谁知道,反正徐奕自己都不知道。
徐奕这几个月瘦得厉害,这会刚把中衣穿好,袖筒和腰身处空空荡荡的,领口|交叠在胸口,露出的半截锁骨挑的极高,被一缕垂下来的头发虚虚遮掩住,有种病弱娇美的意思,看得李泓有点口干舌燥。
他的目光在徐奕腰身处停留一会,忽然偏开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取过徐奕的外袍,帮他披在身上,清了清嗓子道:“那我帮你束发。”
以前都是闹着徐奕给他穿衣束发,现在倒是反过来了。
本来束个发也没什么,但等徐奕坐下后就后悔了。
他先是从铜镜中看到了自己头长发散乱的模样,立刻起了羞耻心。其实李泓睡醒时经常是这个模样,也没多见不得人,反而莫名有种毛茸茸的感觉,可爱得紧。一旦到了自己身上,就觉得像个没有形象的疯子,傻得很。
李泓束发不像他那么温柔,倒也不重,手指在头皮和脖颈间的力道很清晰,所过之处会留下一片酥酥麻麻的感觉。头皮、耳后、脖颈这些地方本身就很敏感,掌控在被人手中时的感觉十分奇妙。就像不能预测那只手下一刻会出现哪一处,突如其来的触觉会带动浑身上下防备和注意力,酥麻感一直从头顶传到全身各处。
徐奕微微低头,挽起袖口悄悄瞥了一眼,果然,白皙的皮肤已经一片潮红了,不用想,衣料遮盖下的其他地方肯定也是这个样子。
“子奕?你怎么了?”
直到听见李泓的声音,他才意识带自己走神了,从镜中看了看李泓,问道:“我没事,怎么了。”
李泓俯身偏头去看徐奕,“总觉得你今早有些不对劲,是不是身体还有些不舒服,别忍着,疼了要告诉我。”
徐奕眼神有些闪躲,嗯着一声应了答。
李泓放心了些,又笑道:“我刚才是问你想不想尝试一下束马尾,子奕一直都是半束发,配上简单的银冠,一看就是儒雅公子的形象,今日换个其他的好不好?”
确实如他所说,徐奕一直都是寻常公子的装束,但在阵前领兵时也会束高马尾,穿盔甲,配长剑,跟他平日里儒雅的样子很不一样。
只是李泓没见过。
“行啊,看泓儿手艺。”
李泓束马尾的手艺还行,毕竟他自己最常束的样式,没过多久就完成了。
李泓眼神一亮,说道:“等我。”
他说着就跑出去了,回来时手里捧着一套衣服和一顶银质发冠,“来,带上,然后穿这个。”
徐奕苦笑:“这是要做什么?”
李泓没跟他解释,帮他把发冠衣裳穿戴好,然后把它拉到铜镜前面,“看,好不好看。”
的确很不错,发冠比他以往的高上不少,衣裳是件束腰束袖的戎装,看起来比之前精神了很多。但徐奕总觉得没李泓好看,他眼睛盯着铜镜,目光却落在铜镜中李泓身上,身体不自觉地往那边靠了靠,于是镜中两道不那么清晰的身影就像依偎在了一起,忽然间暧昧不清起来。
“若是真的能……”
徐奕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当即闭了嘴。
“你说什么?”李泓忽然转头看向他,他总觉得徐奕下半句话会是他一直以来想听到的答案,尽管他知道不可能,还是渴求一般叫了声:“子奕。”
“咳……若是真能像泓儿这么好看就好了。”徐奕找了个不太走心的借口。
李泓愣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把那点期待慢慢藏好,心里冒出不合时宜的一句:觉得我好看就嫁给我啊。
他笑得太过柔和,以至于徐奕刚看了一看就偏开了头,慌忙说道:“去练剑吧,我去准备早饭。”
徐奕一早上都心不在焉,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反正到最后鸡蛋羹里意外有碎蛋壳。
好在他于军国大事上还没犯迷糊,等到初八,驷宫里暗暗有消息流出,说各国兵马出动,剑指上平。
上平是驷国与歆国交界的一处城池,歆驷两国虽说不上友邦,这些年来也没有过大战,因此上平的城防不算强,驷王听到消息后竟然还能镇定的住,给探子发了“再探”的命令。
“驷王面上镇定,心里其实已经慌了吧?”李泓在质子府听说这个消息时正在给梁贵妃写信,问母妃安好。
徐奕也在写信,打算凑着李泓的信,也给梁贵妃附上一封,听得李泓这话,他微微一笑:“探子刺探的军情怎么会有假,他想不明白为何各国要联手伐驷,不愿意相信罢了。”
“他再犹豫下去,上平就要失守了。”李泓写得快,已经搁笔了,凑到徐奕面前,想给他研个磨。
“一个上平而已。”徐奕在斟酌笔下的用词,没写完就先放下笔,给李泓分析道:“其实不管是合纵还是连横,历史上但凡涉及各国联手,都要有一方霸主才能镇得住各国军心。你看这四国当中,可有谁有实力担霸主之位?”
如今五大诸侯国虽有强有弱,但正好处于相互牵制的状态,没有那个国家敢贸然称霸,就连一向有野心想做霸主的歆王,也只是想想而已,不敢真得有什么行动。
因此,徐奕的意思是驷国顶多损失一个上平而已,再打下去,联合的几个国家眼红土地,自己都要起内讧了。
李泓明白了:“所以列国联手围驷,看似来势汹汹,实则也就是形式上唬人。其实我觉得他们连上平都不一定拿下。”
“哦?”徐奕能感受到李泓飞速的进步。
“就像子奕说的,若无让人心悦诚服的霸主,很少有真正同心同德的联盟,利来而聚,利尽而散。如果上平失守,各国可能会因为分摊城池而起内部争执,联盟很可能因此解散,但是——”
李泓话音一转,嘴角先是带上狡黠的笑意,继而说道:“但是有人不想让他们内讧,或者说,还要利用他们同心同德,所以会尽力护住上平,避免联盟国心散。”
听到这里徐奕就笑了,李泓说得不错,他没必要再多说什么,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饮下。
李泓继续道:“把得罪列国的罪名扣给高鸣,扳倒那位阴险的大皇子,接下来就应该把退敌之计教给高琰,扶持高琰上位了。再接下来,驷国恩仇了却,质子归国,我猜,联盟国家会像被牵着鼻子走的恶犬,该剑指梵国和熙国了。”
梵国乱,景瑜归国;熙国乱,他与徐奕归国。
至此,被扰乱的形式终于回归正途,托孤之臣也终于完成了使命。
到时候,他是熙国的新王,那徐奕呢,还会选择留在他身旁吗?
李泓心里莫名堵得慌,声音低下去了些,还是把话说完了:“再至于这个人是谁——能凭一己之力搅动列国,景瑜算一个,而另一个是……”
他看向徐奕,甚至能从徐奕清澈的目光中看到自己的身影,他很想郑重地说一句:另一个人,是我的子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