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在不同情报网中的人,就像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
对于本来栖居在黑暗世界底层,并且按耐不住向私酒交易伸出手的那些超凡者来说,近几周最具冲击力的事件不是禁酒局的迅速组建和专员下调,也不是发生在西郊的那起列车惨案。他们无法从任何渠道获得相关信息,所以这几件与他们关系重大的事反而无人提起,近似于不存在。
毕竟,但凡他们知道这类幕后事件的只鳞片爪,也许就不会这么莽撞地进入私酒市场了。
近几周来,真正对他们造成冲击而且越传越离奇的事件,反而是“风魔驭使者”霍斯特无声无息的死亡。这件事意味着他们势如破竹的扩张第一次受挫。在权贵云集的旧城区他们进展顺利,可是在偏僻的南施塔德,他们初创的组织却被人砍掉了一只手臂。
据说当晚,有一些辛西里帮派袭击了霍斯特的地下酒吧,当众开枪。但任谁也不会相信风魔驭使者会毫无抵抗地死在帮派分子手中,即使对方握有重火力。所以流传得最广的一种猜测,是南施塔德一带也出现了类似他们在旧城的“超凡者私酒组织”。
但诡谲之处在于,出事后总有些人说得言之凿凿,可出事前谁也没提起或听说过这个组织的存在。
两个月前禁酒令颁布的当天,旧城里就有巫师开始向北部的安赫本地帮会下手,这些帮会分子原本属于没什么油水又很危险的人,但现在事情已经不一样了。一开始超凡者们只进行零星随性的抢劫,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一个稳定的分销系统才能为他们带来更庞大的利益。可惜这些离群索居又不入流的巫师大多有性格缺陷,他们管束不了太复杂的组织,也时常把事情做过火引起教团和当局的注意。
为了避免再次遭到当局和教团的敲打,也为了更好地整合利益,这些巫师中几个最聪明的人开始出面到处游说,说服大多数巫师退回幕后只安心拿自己的分成,他们则成为明面上的代理者。当然“说服”的具体过程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但那些只是细节,这里不再详谈。
而在他们谈妥之前,旧城一盘散沙的本地帮会就已经被巫师们或明或暗地控制下来。所以巫师之间的整合就促成了旧城的安赫帮会的统一。短短几个月内,旧城区乃至大半个施塔德,围绕着北郊的分销中心形成了一股全新的势力。
刚刚一个月前,惨死在柯林手上的“霍斯特”才加入了北部组织。霍斯特长期在南施塔德活动,但风魔驭使者却在北边也有不小名望。他完美地控制着一只风魔,而且数次在团的追下逃脱,第一件事意味着他拥有罕见的实力,第二件事意味着他有足够经验去躲避眼线。但霍斯特让几个代理者真正看重的也许是,他除了是一位超凡者,在其他方面也算一个可靠的正常人,所以,代理者们才愿意与霍斯特合作。
虽然辛西里社区大多没什么油水,北部组织依然希望向南边扩张。巫师代理者们觊觎的是这边整体缺少监管的环境。如果可以大量雇佣贫民在自己家里酿酒,那也许就能让这里成为新的私酒生产地。
通过刚刚收服的安赫本地帮会,他们也知道这边存在着五只手等辛西里集团,但大部分人根本没觉得这算什么阻碍,认为对方无论是否选择合作,这边可是一群有组织的超凡者,有任何反抗直接碾过去就好了。
霍斯特在北方的分销中心取得货源,在几周内建起了若干个地下酒吧。在此期间,北部组织又在南施塔德发展了新的下线。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冲突,巫师的代理人们有意让霍斯特和这边的辛西里帮会取得接触和合作,然后,才有部分卡佩罗的成员得以成为这些地下酒吧的合伙人。
代理者们还以为这就算是打通了五只手这边的关系,之后,他们将在南施塔德畅通无阻。
在霍斯特惨死于柯林手中之前,所有事情都显得很顺利。
然后,一切忽然开始急转直下。
北部组织的大部分人还没有从风魔驭使者的死亡中回过神来,疑神疑鬼地开始猜测,是不是施塔德地下还有某些超凡力量,也将主意打到了私酒交易这块还没有成熟的利益上。
但就在他们仍处于犹疑中时,五只手也正式展开了对辛西里社区十几处地下酒吧的打击和劫掠,因为卡佩罗成员手中握有大量地下酒吧的线索,北部组织直接损失了数万奥里和无数人员,哪怕在几个月前,他们进行残酷的内部整合的时候,都没有遭受过如此创痛。
更显得是像嘲讽和挑衅的是,一家一家捣毁了那些酒吧的人,正是当初和他们“达成了协议”的卡佩罗家族。
有一位代理者因此滞留在南施塔德,他名为埃尔,也是一个巫师,但是当十几挺手提轻机枪一齐出现在他的地下酒吧里时,这个人没能选择正面抵抗。因此他眼睁睁地看着卡佩罗的人搬走了一千五百多瓶各色私酒。这批货物的大部分在名义上只是北部组织借给他的,所以埃尔现在的处境,变得相当糟糕。
回旧城已经不可能了,等落到那群饥渴地等着分账的古怪家伙手中,还不知会有什么下场。但也不至于走投无路,只要他抛下一切离开施塔德,就可以摆脱所有问题。但在那之前他必须向这个“卡佩罗家族”狠狠地干上一票,为了弄到一些财物以供在新城市生活,也是为了向背叛者报复。
也许巫师在面对持枪者的突然袭击时会有些手忙脚乱,但只要他们身处暗处,普通人无论拥有多么强大的武器都不足为惧,人群总会散开,武器也总有放下的时候。
埃尔从来没有在南施塔德使用巫术。其实不当场反抗那些枪手,还有另一层考虑在里面:他还处在对霍斯特之死的惊惧之中。即使他能杀光在场所有人,也难免会引起潜在超凡者的注意。所以他优先选择保全自己,只要教团的人不动用提灯装置,他相信自己绝不会暴露身份。
按常理来说,本该如此。
那么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被超凡者盯上的呢?
那个杀死了风魔驭使者的人。
这一带的“房子”也许称不上是建筑,只是一些难民窝棚未被清理干净的遗迹,近些年来已经没有人住在这边。因为野狗常常成群结队地出没,连流浪汉都不会在这里过夜。
埃尔并非施塔德本地人,作为一个没有在同盟巫术学会注册的巫师,他必须常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不擅长隐蔽,所以在一个城市决不停留超过两个月。也因此对施塔德的城区地理没有足够了解,但如果只通过地图,不可能知道在几片辛西里社区的几乎中心地带,还有这么庞大的一片无人区。
十五分钟前,埃尔还以为自己抓住了有关卡佩罗家族的关键线索,他们那个年轻女首领的宅邸所在。结果他跟着一辆马车来到了这里,而迎接他的,是一个左脸颊上有一道深深沟壑的人。
那个人的右手肘上还安装着一截钢制的义肢,衔接处有许多夹板和皮带。此时那人正摆动着右上臂,仿佛还没有适应似的。义肢的手部动作是固定的握拳状,却伸直了一根亮闪闪的食指,让人看了觉得不知所谓。
“别走啊。”
埃尔看起来比普通人更像普通人,三十岁上下,穿着单薄寒酸的大衣,带着有点变形的圆框眼睛。他在这片垃圾场的边缘处一言不发,直接转身就打算离开。乔凡尼仓促间出声喝止,也没有让他停下脚步。
乔凡尼站在原地扯了扯嘴角,开始有些手忙脚乱地从身后掏枪。在想人如果就这么走了,自己该怎么追上去。
在暗处看见这一幕的柯林不禁露出微笑,他想起自己在南郊的旧工厂里和乔凡尼第一次碰面。乔凡尼的不按常理出牌让自己吃足了苦头,但是现在,原来他也有让自己的物逃出圈套的时候。
或者这是因为阿雷西欧的离去,所以乔凡尼也永远缺失了什么。
埃尔听见了喝止的声音,心情却反而因此冷静下来。
他从自己的父亲那里继承了世系,是一种偏门的星体法术,但算不上是什么禁忌,不去进行注册只是为了自由。他喜欢在黑暗中行走的感觉,但过这种生活就必须做好被人逮住的准备。埃尔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而且往往只能有一方活下来。也许他时常显得懦弱,但活到今天的是他,不是别人。
他曾与霍斯特有过接触,知道霍斯特对那只风魔的掌控之娴熟,极其罕见。以精灵使来说,这种能彻底掌握一个下位灵体的人才是最难对付的,灵活而隐蔽的杀手。但霍斯特却在某人手中无声无息地死去,那么自己存活的唯一希望,就是尽快离开这里。
“嗡”
头脑中响起了嗡鸣声,埃尔感觉到自己的频率在被捕获。他的意图坐标位于安赫角度,这种人多少有些不幸。因为“安赫明圈”是其他许多频率杂糅而成的,某种意义上的交界地带,所以会更频繁地遭到一些灵体的滋扰。
埃尔又一次感应到了自己身侧的某种存在。在五年前他就已经成为了子月巫师,心之壳上已经打开了巨大的破口。所以刚才看到那个带着义肢的人时,他就已经察觉到附近场上有一个异常的存在,却没有去为之成像。
因为成像之后自己的频率会更容易受之影响。而且容易在之后留下后患。
但现在他对那个灵体的感应更强烈了,到了不得不为之成像的地步,那东西的袭击随时可能到来,顾及不了太多了。
这里毕竟是与拿勒接壤的地区,加上和霍斯特接触过,埃尔对乌尔柱魔鬼并不陌生,所以他对穿梭魔的成像几乎在一瞬间完成。但是看清对面的样子后他却愣住了,一只赤二星的魔鬼,几乎是下位存在的顶峰。
虽然感觉哪里有些奇怪,但它似乎是被完美控制的。
自己无论如何也跑不过一具灵体,一次正面对抗似乎没法避免。
埃尔的心内海一直连接着子月,因为连接一旦建立就无法停止,只能有意压制着灵素的流动。但现在已经顾及不了太多,他开始不顾一切地向子月通道索取力量。
强烈的意图毫不掩饰地聚焦,在早前在阵地中准备的三个仪式一齐启动。埃尔必须要击退穿梭魔的第一次攻击,然后才能有一丝生路。
但就在他将要扣下“扳机”的瞬间,柯林也开始了灵素增压,在炉床轰然的逆向运转中,穿梭魔彻底将埃尔锁入自身的频率。埃尔感应到身后那只的存在前所未有地凝实,凌厉的风压已经扑面而来。
来不及了,他想道,只能在必死之中寻找一线生机。他直接放弃所有动作,紧急进行了归零,彻底回到物质频率。因此,穿梭魔锋利的肢节没有将他拦腰斩断。而是直接从他的腹腔中透过。但残余的力量依然在他的身上肆虐。虽然有触不及防的因素,但短短一个照面,埃尔就已经受了重伤。
但埃尔也因此感到了一丝违和,一是穿梭魔表现出的力量其实达不到赤二星的程度,最多与他相仿。那么他可以采取的回避,也许本来不用这么极端。
第二则是,那只魔鬼的主人本来可以杀死自己,但他却没有抓住机会。
对方经验不足。
这算是挺普遍的状况,所以埃尔立刻就做了判断。
来自子月的灵素,正在汹涌地进入他的心内海中。但他没有急着再次去启动那些仪式。灵素流自然而然地通过他的以太通道进入现实,但它们因没有得到转化而陷入躁动,附近以太场的灵素平衡也受到干扰,形成了一小片紊流。
埃尔试图在这一小片紊流中,感应到那位精灵使的位置。
为什么穿梭魔会比想象中弱?埃尔认为这是对方以太介质的限制。
如果对方的以太通道偏窄,那么范围也不会太大。那位精灵使应该就在附近十米内。
穿梭魔的第二次袭击已经到来,这一次瞄准的是他的胸口。
但是,埃尔依然什么都感应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