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黎司君, 请自行约束您的行为,不要使用超过限度的力量,否则将判定您越线推翻协议, 失……】
【告诉我, 我现在越线了吗?】
黎司君对忽然出现在耳边的提示音毫不在意, 他甚至勾了勾唇, 在意识反问提示音的同时,垂眸向怀中的池翊音轻笑, 低声念起莎士比亚的情书,将他们比作私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磁性的声音低沉, 饱含的温柔像是蜜糖, 丝丝缕缕, 足以叫人沉沦。
但池翊音:“…………”
“比起罗密欧,我更希望自己是理查三世。”
池翊音诚恳且彬彬有礼:“我能把你的头颅砍下来吗?”
黎司君唇边笑意加深,大笑起来勾起胸膛的震动, 而他长腿一迈,便飞身越过了窄路前面堆积着的尸体路障。
当他稳稳落地的时候,甚至没有让池翊音感觉到任何颠簸。
而又一次感受了一把飞翔感觉的池翊音:“……你是觉得我童年没有玩过云霄飞车, 现在给我补上吗?”
黎司君欣然点头:“如果你想要一双翅膀的话,也未尝不可——音音喜欢白色的,还是黑色的?”
池翊音:“?”
“放我下来!”
他试图抗议。
奈何黎司君的力气极大, 山岳一般不可撼动, 并且每次池翊音加大力量挣扎的时候,总是很“巧合”的遇上扑过来想要求助的人。
黎司君一个侧身就轻松避开那些人, 却也让池翊音不得不暂缓了从怀抱里下来的事情, 先专注应对外界的威胁。
几次下来之后, 池翊音开始怀疑, 黎司君……是故意的吧?
似乎是看出了池翊音的怀疑,黎司君颔首笑道:“没想到小巷里竟然有这么多人——活人,真是拥挤啊。”
比起解释,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更像是敷衍,给池翊音一个还说得过去的理由,却没指望他会相信。
——他的音音这般清醒聪明,怎么会看不出他想要隐瞒什么?
于是连表演都不曾用心,更像是期待着池翊音揭开谜底的时刻。
池翊音:“……要不是现在情况危急。”
后面的话他没说。
不过,不管是黎司君,还是应急管理系统,都清楚池翊音想要说什么。
【所以,亲爱的“规则”是觉得信徒想要将神的头颅砍下来,这种事超过了你所谓的限度吗?】
黎司君慢悠悠的询问也适时响起。
应急管理系统沉默了好半天,才道:【并未。】
【那就是了,这不过是神与信徒之间的小约会,怎么就撕毁协议了呢?】
黎司君往日低沉的声线里夹杂着蜜糖般的笑意,原本的冷冽危险荡然无存,反倒像是加了蜂蜜的牛奶,在提起池翊音的时候,连语气都柔和了下来。
应急管理系统一板一眼的回答:【并未。】
【但……】
【我似乎应该再说明一次。】
黎司君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应急管理系统的话,他的声音瞬间凛冽:【我不在乎世界毁灭与否,人类是否消亡,从我最初做出决定之后,他们的生死存亡就与我无关。】
【就算世界真的毁灭,那也是他们自己的罪孽毁掉了自己的根基,让他们的历史和未来都消亡于现在……神不曾毁灭世界,神罚,是人罚。他们的仇恨与争端,在给他们自己以惩罚。】
在池翊音看不到的角度,黎司君的眼眸很冷,如冰封的雪原。
【我不介意撕毁协议,你在乎的所谓平衡,不过是无聊时的一场游戏。】
【音音在这里,神许诺庇佑忠实的信徒,所以狂欢游戏场暂时还有存在的意义,为他上演一场烟花和马戏团的狂欢。但是。】
他笑了一声,却令应急管理系统瞬间感知到强大恐惧的危险,警铃大作。
【如果你继续打扰我与音音的约会……】
黎司君眯了眯眼眸:【我不介意做些什么,来保证没有不长眼的系统来打扰我们的独处。】
应急管理系统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数据库内一行行代码闪过,最后给出的结论却是——黎司君所言,皆为真实。
按照数据进行演算推断,如果打扰了黎司君,有99.01%的概率会导致毁灭的进程加速。
而剩下的那0.99%的奇迹……只能指望池翊音。
三十万零六条规则被迅速检查通关,应急管理系统主动松口退步。
【“规则”将继续监管副本【丧钟之城】,只要您不曾越界,应急管理系统不会再干扰您的……约会。】
它甚至用机械音硬邦邦的加了一句。
【祝您愉快,神明黎司君。】
但在它消失之前,黎司君却反而拽住了它,不让它太快离去。
【你看我的信徒。】
他的语气骄傲而感慨:【他多优秀啊,竟然说要斩下我的头颅。】
黎司君看上去是真心实意为池翊音感到自豪,欣慰的语气中满满的以池翊音为傲,还要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夸。
就差没鼓掌了——如果他的双手不是抱着池翊音的话。
应急管理系统:【…………?】
它卡壳了很久,终于在黎司君耐心耗尽之前,艰难的回答:【祝您愉快。】
系统不能说谎。
应急管理系统恪守全部规定,一板一眼没有任何错漏,却还是在这种时候分析出了危机将至,不得不用另外的回答来搪塞。
它忽然感受到了系统曾经的艰难。
想起那个还在小黑屋中大哭喊着“池翊音负心汉”的系统,应急管理系统难得产生了同情的情绪。
而黎司君很满意应急管理系统的回答,点了点头,却嗤笑了一声。
在应急管理系统消失之后,他的眼眸猛然冷冽了下来,像是黑暗中静静狩猎的顶级掠食者。
应急管理系统不会知道,世界的生死存亡,刚刚在它的眼前走过了一次钢丝。
比起夸赞池翊音让应急系统承认,那个问题更是一次试探。
——试探应急管理系统的态度,进而判断它身后“规则”的掌控力。
以及野心。
如果刚才应急系统否认了夸赞池翊音的问题,黎司君就知道,对方已经脱离他的掌控。
平衡如果注定要被打破,黎司君希望是由自己下手。
而不是让“规则”凌驾于自己之上——即便它是“规则”。
这是一场近似“指鹿为马”的试验。
好在应急系统有惊无险的通过,让世界暂时可以继续存留下去。
“你不觉得,活的人过于多了吗?”
池翊音警惕的声音响起。
瞬间,春风吹过,黎司君眼眸中的危险凛冽消弭于无形。
当他垂眸看向池翊音时,刚刚的情绪已经荡然无存。
“是有些。”
黎司君笑道:“所以,音音在想什么?”
一切都回归寻常。
没有人知道,刚刚只差一点,就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大浩劫……
黎司君将自己不寻常的情绪掩饰得很好,专注于周围环境的池翊音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他还在为忽然增多起来的玩家而诧异。
那些玩家向他们猛冲过来,哀嚎着伸出手,试图抓住池翊音和黎司君,向他们求助,想要让他们带自己离开。
有人向他们悲愤怒吼:“带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为什么不救我!”
池翊音却只有冷笑。
为他们搞不清自己定位的眼瞎。
如果是红鸟或童姚那样的人,池翊音并不介意顺手救下他们,因为他们本身拥有力量,可以向他支付被救的代价。
在被池翊音信任成为同伴之前,他们可以成为他的工具,达到他想要的目标。
但这些人呢?
不仅没有价值,还没有自知之明,甚至明明是处于被救地位的受益者,却不愿意说上一句礼貌的话,反而对池翊音要求得理所当然。
好像其他人天生就有义务去帮他们。
池翊音:)
——你看我长得和教堂里的神像一样吗?认错圣母了吧。
但除此之外,池翊音却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
人数。
在他刚从世界毁灭的幻象中脱离出来时,是清晰的看到了整个小巷中还“活着”的玩家数量的。
有,但并不多。
并且能够自主行走的玩家数量,更少。
大多数都受了重伤,在地面上和尸体堆里挣扎着匍匐,垂死的乞丐一般伸出手乞求救援。
但现在……一个接一个向池翊音两人撞过来的求救玩家,甚至让本就狭窄的小巷显得拥挤。
他们踩踏着地面上的尸体,争先恐后的涌向池翊音,不在乎自己刚刚踩碎了谁的头颅,脑浆流淌了满地,和破碎的骸骨混为一团。
池翊音看得直皱眉,忽然也觉得黎司君的怀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总比鞋底蹭到脑浆要好。
“如果我没记错……是不是人数在逐步增加?他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回身越过黎司君的肩膀向后面看去:“而且石像鬼也没有攻击他们。”
不应该。
池翊音和那些求助的人们同为玩家,石像鬼没有道理紧追着他们,却对那些求助的玩家视而不见。
如果说是池翊音身上有什么独特的因素,导致了石像鬼的追杀,但红鸟也同样被追……红鸟哪去了?
池翊音愣了下,思维断线。
他忽然发现,原本应该被黎司君拎在手里的红鸟,似乎消失了?
“红鸟呢?”
池翊音皱眉问:“你把他扔哪了?刚刚不还在你手里?”
黎司君眨了眨眼眸,“唔”了一声,神情无辜:“我怀里是你。”
言外之意——有你在的时候,当然是你最重要。至于红鸟?不清楚。
池翊音:“……”
他明白了,黎司君根本就是只把他一个人当做了临时同伴,至于红鸟和其他什么人,黎司君就没承认过。
所谓同伴的同伴,不是我的同伴。
不过好在,还有另外一人记得红鸟。
当池翊音扶着黎司君的肩膀向后张望时,就见到沿着墙壁有一道身影抡飞在半空中,像是个自由落体的大摆锤一样,被抡得虎虎生风。
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从墙壁里伸出的手掌。
那不就是,林云雨和红鸟?
池翊音:“……?”
“你觉得。”
池翊音犹豫着向黎司君发问:“红鸟还活着吗?”
人都抡成这样了,脑浆都均匀了吧。
而林云雨也很有默契的一戳红鸟——
顿时,红鸟就像是被揍了屁股的新生儿一样,“哇!”的一声。
吐了出来。
“这个副本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红鸟惊恐:“不要救我了,让我去死!!”
池翊音默默收回视线。
忽然觉得,这么一对比……黎司君都显得温柔很多啊。
林云雨还在向池翊音展示,语气诚恳:“他还活着。”
池翊音:“……看出来了,可以了,谢谢云雨,你先把他放下。”
要不然就真的死了。
红鸟被摔在地上的时候,简直热泪盈眶。
并且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样,想念自家的小祖宗。
小祖宗虽然经常把他气得个半死,但最起码跑路的时候是把他抱在怀里,扛在肩上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要不然被当做鸡一样拎着,要不然就变成大摆锤!!
外面的祖宗没有自家祖宗好,还是家里的花香……哽咽。
红鸟觉得自己的大脑都均匀了,天旋地转好半天找不到支点,试图从地面上爬起来几次,结果都摔了回去。
池翊音看了眼身后还在追杀着扑过来的石像鬼们,只好无奈的向林云雨嘱咐,让她再把红鸟带着跑。
——他理解情报人员的体力会弱一些,那就配一个外挂,比如林云雨。
虽然体验不那么好,但总还是能活下来。
红鸟要是知道池翊音在想什么,绝对会怒吼:那是不那么好吗!那是**十大酷刑!还不如直接死了来得舒服!
见林云雨作势上前,墙壁里伸出的青白纤细手掌,已经触碰到了红鸟的手臂,红鸟顿时一哆嗦,惊恐的清醒了过来。
“不用,不用!我可以,我一点问题都没有,不用管我我自己跑!”
红鸟像是逃命般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踉踉跄跄却坚持向前跑。
简直像是个医学奇迹。
池翊音:“……噗。”
林云雨眨了眨眼眸,从墙壁里探出来的面容上满是无辜。
池晚晚还安慰她道:“云雨最温柔啦,不是云雨的错。”
红鸟:“呜呜呜!”
想念小祖宗!
想念自家搭档,他感觉自己像是个孤零零的孤家寡人,被这一对对的同伴联手欺负了!
远在某处的京茶:“阿嚏!”
他揉了揉鼻子,严重怀疑红鸟在骂自己。
“红鸟那家伙,不知道跑哪去了……池翊音也不在。”
京茶嘟囔了一句,然后又在欢乐的起哄氛围中一撸袖子,杀红了眼。
而池翊音则有幸,见证了什么叫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比如被逼疯了的红鸟。
他边哭边跑,甚至追上了黎司君的速度,几次都险险躲开了后面石像鬼伸过来的利爪。
池翊音却在视线扫过石像鬼的时候,忽然间意识到了那些人增多的原因。
……石像鬼。
他的记忆没有出错,求助玩家的人数增多,就是从石像鬼撞破建筑,闯进小巷中开始的。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这些人刚刚还是死尸,堆积在某个墙角里,而石像鬼的出现打乱了小巷里的平衡,使得他们的时间也向后倒退。
从死,到生。
死尸从地面上起身,回到了自己死亡前的时间,并且向池翊音发起了求助。
不……时间退行,是将已经发生的事情再一次上演,并不会有新的事件发生,也就是说,这些死尸是在重复他们死亡之前的行为。
他们不是在向池翊音求救,而是在向死亡前,另一个站在小巷中的活人求助。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多玩家都认为,他们可以向某人求助?并且看上去似乎是同一人?
池翊音抿了抿唇,暂时将疑惑放在心中,然后果断一撑黎司君的手臂,就要从他的怀抱里越出来。
“放我下来。”
他的眼神坚定,不像是在与黎司君商量,而是已经决定了的通知。
“这里不能久留,很有可能再这样继续下去,整个小巷里所有尸体都会活过来,甚至把导致了他们死亡的灾难也同时带回来。”
池翊音声音严肃:“要在那之前离开小巷。”
黎司君从善如流的放开手,他微微弯腰,让池翊音能没有任何磕碰的落地。
当池翊音在原地站定了身躯,并且不再奔跑躲避石像鬼,而是转身朝向密密麻麻飞扑过来的石像鬼时,惊住的不仅是红鸟,还有直播间里的观众们。
他们错愕的看着屏幕,不知道池翊音要做什么。
[疯了吧?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停下来,是不想活了准备送死吗!]
[大哥,勇也不是这么个方法啊!你这样很容易出送死的,算我求你,快跑行吗?]
[卧槽,主播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武器啊?没想到我还有幸能看到这个 ?搓手手期待。]
红鸟却是赶紧拽住池翊音劝道:“这种车轮战,没必要硬上,对我们来说没有优势。不如让林小姐带我们离开……虽然体验感不是很好,但却是最能保存体力且安全的方式。”
“而且。”
红鸟:“在小巷里使用的所有力量,不是会镜面反过来对付自己吗?”
池翊音轻笑:“我知道。”
“不过,如果这小巷真的不可抵挡到那种程度,那就让它来复制我的力量吧。”
池翊音勾了勾唇,笑得意味深长:“如果它真的能复制走我的力量……那也算是它的本事,我若败落,毫无怨言。”
“但如果不能。”
他冷笑一声,从容从自己怀中抽出笔记本。
别在口袋上的钢笔被取下,在修长的手指间轻盈转了一圈又被重新握住,像是一只蝴蝶轻巧落在他的指尖。
笔记本在他手中哗啦啦翻开,空白的书页上,被钢笔一笔一划写下字句。
红鸟不明就里,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样紧张的时刻,竟然会突然…… 写日记?
红鸟有些急,但也知道池翊音绝不是会被轻易动摇的性格,只能自己看向周围,试图寻找能够帮他们脱困的线索。
但他的视线,却不小心瞥过了黎司君。
黎司君单手插兜,修长的身姿立于池翊音身边,俊美锋利的眉目间从容悠闲,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生死存亡的时刻。
好像不管池翊音做什么,他都会全然支持他,并且赞美肯定。
池翊音杀人他递刀,池翊音灭城他鼓掌。
红鸟一时间心情复杂,疑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离。
他怎么觉得,这两人根本不是同伴关系,而更像是……情侣呢?
最起码红鸟觉得,自己和京茶绝对不是这种相处模式和气氛。
不过黎司君身上的镇定还是感染了红鸟,这让他稍稍定下了心。
对啊,那可是池翊音,有什么做不到的呢?说不定是有自己没有看到的东西,已经被池翊音看到了。
红鸟如此期冀着——因为池翊音成功了的话,就不用林云雨出面了。
他痛恨大摆锤!!呕——
而池翊音的注意力已经全部专注于自己的笔下,将外界的声音和光影彻底隔绝,他所能看到的、脑海中所想的,只有眼前这条狭窄却看不到尽头的小巷。
以及地面上接二连三摇摇晃晃站起身的尸骸,和铺天盖地冲过来的石像鬼。
钢笔笔尖落在笔记本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足以令人不由自主的静心下来。
【没有资质却越级进入A级副本【丧钟之城】,通过黑市渠道非法进入,然后死亡于此的玩家们,于临死前最后一刻,仍旧在等待来自他人的救援,将自己的生死和未来寄托在别人的善良之上,并且理直气壮认为其他人必须要救自己。】
【本应该守卫汤珈城的石像鬼,却从建筑楼顶消失,出现在了高塔监狱的底层,吞食犯人,清扫威胁和证据。我的到来和离开会导致高塔监狱的秘密外泄,所以石像鬼的保护机制被触发,想要在我泄密之前,杀死所有知情人。】
池翊音笔尖微顿,然后继续写道:【石像鬼在保护城市,一直都是。只不过它保护的方式,是杀死反抗之人,让秘密掩埋在阴影中。】
字句完整的被书写。
池翊音微微抬眸,眸光镇定的看向已经冲向自己的石像鬼。
离他最近的石像鬼,翅膀甚至已经指向他,眼看着就要伤到他,就连石像鬼的眼珠里都浮现出欣喜的情绪,志在必得。
但池翊音已经结束了等待。
停顿两秒之后,他刚刚书写的文字并没有从笔记本上消失——意味着他看到的并书写的,都是真实。
他的力量承认了这就是真相,并且由此,他拥有了掌控石像鬼和小巷死尸的力量。
虽然不是全部……
但对于扭转局势来说,已经够了。
池翊音勾唇轻笑,再次落笔。
【石像鬼必须要保护城市,尤其是城市里的权贵。
但是在它们于小巷中浪费时间的时候,城市脱离了它们的保护,开始变得混乱。
石像鬼失职了,它违背了自己的诺言。】
铺天盖地的石像鬼猛然顿住。
它们像是被掐住了嗓子的鸡,停留在半空中,甚至干瘪丑陋的脸上还有狰狞神色,被定格时模糊成一团,看起来更恶心了。
红鸟搓了搓手臂,觉得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丑的玩意儿了。
池翊音对马上就要伸向自己的利爪视而不见,依旧垂眸认真在笔记本上书写。
【石像鬼发现城主家出了事,城主女儿需要力量来弥补她的失去。
于是,石像鬼明白了自己的优先权。】
所有的铺垫和分析都已经结束,池翊音在潜移默化中,从石像鬼存在的最根本缘由开始,逐渐向上扭曲它们存在的原因,并最终成功赋予了它们新的目标。
从高塔监狱,变成城主女儿。
——那个可怜的,因为丢失了自己的爱犬而哭泣忧心的女儿。
既然石像鬼要保护城市,并且它的城市里没有底层人,只有权贵,那城主女儿就成了最好的标靶,不是吗?
池翊音微笑着,落下最后一笔。
【石像鬼脱离小巷,前往保护城主女儿,那是第一优先级。】
字句成形,在笔记本上,有微弱的金光一闪而过。
随即,刚刚还张牙舞爪的石像鬼们像是被按下了遥控器,又整齐划一的转头,哗啦啦的向小巷远处飞去,撤离了池翊音周围。
由石像鬼带来的危机,立刻宣布解除。
红鸟:“?”
观众们:[……?]
屏幕前的观众们无论级别如何,都是一脸迷茫,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前一秒还剑拔弩张,后一秒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呢?这不对吧,这个副本原本就这么善解人意吗?
倒是有高级别玩家和有称号的觉醒者,隐约看出了什么来,意识到池翊音恐怕手里握着不一般的底牌。
私密帖子里,有关于池翊音的话题迅速升温,很多高级别玩家都在向黑市寻求有关于池翊音的情报,发出了高额悬赏。
——池翊音是谁?
他到底有什么样的底牌?
但没人能够回答他们的问题。
池翊音同样不在乎外界对自己的探究与兴趣,他的注意力依旧放在自己的笔下。
在那些石像鬼撤离之后,他的目光转向围向他的求助玩家们,然后再次落笔。
既然有一大部分“玩家”都是死尸时间退行而来,那就意味着他们是非人之物。
而只要是非人……都可以被他书写。
——只要,他看到了有关于这些人的真相。
【时间退行,到最初的起点后,会再次向前推进。
重新变成死尸,无法造成任何影响。】
字句出现在笔记本上的瞬间,这些死尸身上的时间开始加速,像是被疯狂拨动的表盘。
向后,向前。
然后在池翊音的注视下,刚刚还伸手哀求的玩家,忽然间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伤势,鲜血从他们身上流淌下来,然后……
摔向地面。
重新成为了死尸。
他们死不瞑目的模样依旧被定格在曾经的某一瞬间,被堆积在小巷的墙角,无声无息的仰望着再也无法离开的天空。
在所有玩家都变成死尸之后,小巷里猛地空荡了下来。
池翊音微笑着合上书,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但是,并非所有玩家都消失了。
在死尸被剔出去之后,原本真正幸存下来的玩家,就显得格外显眼。
而引起池翊音注意的,是其中一名不断焦急在小巷中奔跑的玩家。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俊秀,气质干净,最起码从身上万全的装备来看,他与那些躺在地上的死尸玩家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他完全符合进入A级高危险度副本的标准,并为此做了充分的准备,确保自己能够从副本中存活下来。
但是他的脸上,却满是忧心和焦急。
不像是在为他自己担心,而是像在为了其他人的安危而忧心,像是冲在最前方的医护人员。
池翊音并非良善,但这不意味着他厌恶善良。
事实上,对于真正善良的人们,他始终愿意尊重并高看一眼。
尤其是在经历过苦痛和危险,却依旧愿意保持善良的那些人们。
那是真正的善良,值得池翊音帮助。
比如眼前的青年。
他急切的奔向小巷前方,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然后在片刻之后,又从小巷的另一端重新急切跑来。
在这条循环的圆环上,他像是不知疲倦,一直在为了心中重要的事而奔跑,片刻不敢停留。
池翊音心念一动,在那青年再次从自己身边跑过的时候,抬手拦住了他。
“你在找什么?”
他微笑着用温和的语气诱哄道:“或许我可以帮你。多一个帮手,总比自己独自应对要好,不是吗?”
从未有过的变故打破了青年的循环,他的眼睛渐渐聚焦,看向池翊音的时候像是刚刚发现他那样错愕。
随即,那青年反手抓住了池翊音的手掌,焦急的叮嘱道:“快走,走!这个副本太危险了,我们都遇到了围攻和怪物,你要在暴风雨来临之前脱离!”
暴风雨来临?
池翊音上下打量了那青年两眼,忽然发现在他怀中露出一角红色。
——属于玩家的红信封提示。
也是池翊音和红鸟都没有找到的红信封。
池翊音顿了下,忽然意识到眼前的青年并不是与自己同一班次的副本。
他是之前进入副本的玩家,或许是因为小巷的时空特殊性,所以没有在副本刷新重置的时候被清除,而是留在了这里。
这意味着,眼前的青年,是难得的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的人。
池翊音心念一动,不动声色的反手扣住青年,并且眼神向旁边游离。
林云雨在青年身后的墙壁中探出半边身体,双手已经缓缓靠近青年的后背。
池翊音则在青年身前微笑着继续说话,吸引着青年的注意力。
“嗯,当然,我现在就准备走了。不过……”
青年果然被池翊音吸引,没有意识到身后已经另有人在靠近。
林云雨猛地抓住青年的双臂,然后迅速将他拖向墙壁中。
青年一惊,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就听池翊音笑眯眯的说完了后半段话:“不过,是带着你一起离开。”
疯狂想要向池翊音求救的,他视而不见。
不仅没有求救,反而想要救池翊音的……他很乐意伸出手,帮对方一把。
——虽然对方暂时不理解这份帮助。
青年用受伤的眼神惊愕的看着池翊音,看起来都快哭了,一副沮丧的模样耷拉着头毛,看得红鸟忽然都有些负罪感了。
不过林云雨的动作更快,并且除了池晚晚外加一个池翊音以外,其余人都得不到她的温柔以待,立刻就把青年拖进了小巷墙壁中。
青年本身也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他在意识到身后的是一名女孩之后,就放弃了挣扎,反而还叮嘱林云雨要小心不要受伤,搞得林云雨满头问号。
就连他被拖进墙壁里时,都因为担心伤到林云雨而没有任何动作。
不过这也歪打正着,让他没有经历如红鸟一样被卡在墙壁里的痛苦。
“好了,走吧。该离开这里了。”
池翊音手中抱着书,微笑着转身示意两人跟上,丝毫没有自己刚刚“绑架”了一个人的自觉性。
黎司君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态度自然的走过去牵住了池翊音的手掌,并在他挣脱之前道:“我或许也知道一些离开这里的方式,要试试吗?”
他着重强调了一下:“新奇的体验。”
红鸟在旁边疯狂点头,觉得黎司君真是个大好人,并且为了不再被林云雨那“穿墙而过”的方式折磨,而疯狂劝着池翊音。
池翊音是被黎司君那句新奇体验打动的。
就算是惊险,也比无聊要好上太多,他不喜欢一眼能看到底的简单。
池翊音欣然点头:“可以试试。”
黎司君俊美的眉眼间染上笑意。
红鸟更是感动得快哭了——为脱离林云雨的“魔爪”。
有了黎司君和林云雨,这反复循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小巷,也变得容易通行了起来。
黎司君声音轻柔的提示池翊音要闭上双眼。
然后,他将池翊音圈在怀里,一手与池翊音十指相扣,一手轻轻落在池翊音的眼前,捂住他的双眼,带着他一起向前走。
池翊音甚至有种诡异的错觉,他觉得自己像是闭着眼的灰姑娘,等待着仙女教母给自己变出南瓜马车。
池翊音:???
什么诡异的联想?
至于红鸟……
因为黎司君的双手和怀抱现在都属于池翊音,所以他只能可怜巴巴的跟在后面,攥住黎司君的一片衣角,紧紧的跟在两人身边,唯恐自己再被丢下。
红鸟:这可不兴丢啊!丢了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池翊音最先感受到变化的,是眼前的光亮。
阳光透过黎司君微凉的手掌传过来,让视野中的一切都好像被渲染了漂亮的橘红色,灿烂明亮。
而在耳边也能听到哗啦啦的声音,那是河水的声音。
水声,鸟鸣声,阳光……组合在一起,令人感受到由衷的安心感。
像是朝早太阳升起,黑暗的噩梦不甘心的退去,而世界苏醒的声音生机勃勃,让一切恍然恢复了明媚的温度。
池翊音知道,他已经脱离了小巷。
他抬手放在自己眼前黎司君的手上,握着对方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拉下来。
还没有适应灿烂光亮的眼睛眨了眨,纤长如扇的眼睫扫过黎司君的手指,生理性的泪水沾湿眼尾。
黎司君只觉得像猫咪伸手抓了他一把,痒得令他心颤。
他修长的手指勾了勾,甚至有种冲动,想要伸手拂过池翊音的眼睫。
不过黎司君还是忍耐了下来,顺着池翊音的力度,手掌拂过他的面容落下。
像是一只蝴蝶吻过池翊音的眼尾那样轻盈。
池翊音愣了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回身向黎司君看去。
黎司君单手插兜,背光而立,笑眯眯看着池翊音,像是什么都没有做过那般。
他甚至在池翊音看过来的时候挑了挑眉,问:“怎么了?”
好像一切都是池翊音自己产生的感觉。
池翊音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
他的唇瓣动了动,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流水的声音叮叮咚咚,在阳光下灿烂折射着光线,晃了池翊音的眼眸。
他抬手半遮着眼,向光亮的来源看去,一眼便看到了宽阔波澜的河水。
正是横穿过汤珈城的那一条。
而远处是山林,城市,错落的房屋和天空……
在他身后,就是那座建立在河岸旁的高塔监狱。
尖塔耸立,直指向天空,铁灰色墙壁阴冷肃杀,锈红色的泥土不知掩埋了多少冤魂尸骨。
池翊音终于有了实感,知道他们已经离开了小巷,并且成功离开了高塔监狱。
这证明了他的猜测。
那些石像鬼守着的,就是高塔监狱的出口,这也是监狱内的狱卒们有恃无恐的原因。
因为任何试图逃离的犯人,都会成为黑暗中怪物的餐点。
不过,池翊音成为了高塔监狱有史以来的例外。
他不动声色从根基向上改变了石像鬼的行为模式,调虎离山,让他们成功离开。
池翊音估计,在那些石像鬼追杀他而来之后,那些越狱的犯人们也会轻松不少,得以找准机会离开。
而正如池晚晚之前所感受到,这条小巷会出现在任何地方,与其说它的某座建筑的后巷,不如说它是一道自由移动的缝隙。
任何空间与空间的对撞,都会有它的存在。
在池翊音查看四周情况的时候,林云雨也已经将那青年扔了出来,她自己则重新回到了书中。
经受过鹿川大学的伤害之后,比起与人接触,林云雨更喜欢安静的与池晚晚共处,在书中补眠。
那是她的安心之处。
于是当青年抬起头时,就发现刚刚“绑架”他的女孩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名撑着小阳伞的蓝裙少女,抱着书的模样乖巧又文静。
青年错愕,随即连忙追问林云雨的情况:“她没有事吧?”
池晚晚讶然:“受伤的不应该是你吗?为什么会觉得云雨会受到伤害?”
池翊音听到声音也转头看了过来,为青年的古怪而挑了挑眉。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青年可是一眼都没查看他自己的情况,刚回过神就开始询问林云雨。
这可不寻常。
人多是自私的,比起他人的死活,更关心自己的性命安全,脱险之后第一反应也多是自己。
除非父母子女或深爱之人,否则很难关心其他人。
但眼前这青年,可是只和林云雨有一面之缘,甚至林云雨还“绑架”了他,并且让他也感受了一下令红鸟崩溃的大摆锤。
青年自己还趴在地上晕得回不过来神,就先关心其他人……
池翊音摩挲着下颔,沉吟着向黎司君道:“我竟然看到活的圣母了,褒义的那种,教堂里温柔善良一切正面评价集合体的那种……竟然真的存在吗?”
他诧异的看向黎司君,问道:“你见过吗?”
黎司君眨了眨眼眸,一副回忆中的思考模样:“只有‘圣母’最初被放进教堂之前,有过这个形象最本初的原形。后来……”
后来,人们逐渐遗忘了被神指引向流淌着蜜与牛奶之地时,向神承诺的善良。
吃饱喝足后,他们忘记了饥饿时的渴求和初心,变得贪婪,并且永无止境。
神也逐渐厌弃于所谓“信徒”,看清了他们披着神的皮,所做的黑暗污脏。
黎司君难得向那青年看了一眼。
而青年在缓过神之后,也狼狈的摇摇晃晃起身,向池翊音走来道谢。
“谢谢你救我,让我离开了那里。”
他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掌,才伸向池翊音,诚恳道:“我是A级玩家Sky,叫我斯凯就行,不知道你怎么称呼?我想要感谢你。”
不等池翊音有所反应,红鸟诧异的声音就从旁边传来。
“Sky?两年前就失踪了啊!他还曾是天榜第十,这个副本就是他触发的。”
红鸟看向斯凯的眼神凝重:“所有人都在说,Sky死了……”
斯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现在看,我大概还活着?不好意思啊,没死成。”
池翊音颇有兴味的看向斯凯。
正常人会因为没死这种事而向别人道歉吗?这位曾经的天榜第十,性格很有趣啊。
“既然已经过去两年了,那大概会有很多你不熟悉的事物。”
池翊音难得主动向谁发出邀请:“不嫌弃的话,暂时和我们一起吧。”
斯凯感激的连连点头,却忽然间面露难色,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疯狂向池翊音打手势。
然后冲向一旁的灌木丛。
呕吐声随之传来。
红鸟淡定道:“嗯,林小姐的大摆锤,比游乐园的‘有趣’多了——还不用花钱就能免费体验。”
池翊音同情的看着斯凯,并且深刻的意识到,黎司君还是有优点的。
最起码这么一比,让池翊音对黎司君多了一点好感。
+1.
黎司君注意到了池翊音看过来的眼神,他轻笑出声,并且觉得林云雨真不错。
而这时,另一道惊喜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你?你们也出来了?”
池翊音回身,便看到犯人们从高塔冲出来,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而为首的那个,就是他亲手放出来的犯人。
那人惊讶之后,便向池翊音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