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怀疑过这个世界的真实吗?
怀疑它是否真实存在, 抑或只是自己的一场清醒梦。
深陷其中,找不到出口,周围的所有人事物都是虚假的, 或许, 它们不过是用来欺骗眼睛和耳朵的一串代码。
你不是真正的你,世界也不是真正的世界。
即便就站在那里,还是感觉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 孤独感如海啸, 将你吞没。
本该……本该有那样一个人,始终站在他身边, 不论他什么时候回身, 都能看到他。
那是, 真正属于他的世界。
池翊音就站在偏房门口,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长腿跨过门槛。他的手掌落在门框上, 视线却没有焦点,只有一片空洞。
思维已不知漂浮去了哪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恍惚的。
觉得自己并不在身躯内,而是向上, 不断向上……整个山林和荒村都在他之下。
一道身影在崎岖山路上攀爬。
他走的很慢, 却足够坚定,甚至还从容侧身与旁边的东西谈笑风生。
那东西漂浮在那人身边,不是一个人, 而是……鬼。
当那人转过头时,池翊音也看清了那张脸,熟悉得令他一眼就认出, 那分明是自己!
无数次在镜子里看到过的脸, 却反而出现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这种感觉无比奇妙且诡异。
但池翊音还是稳下心神,努力从“自己”的口型中读懂他在说什么。
那个“池翊音”在询问身边的鬼魂,问它生前走的是否就是这条路,询问当时发生的事情。
其中一句话,引起了池翊音的警惕。
对方说,‘你是民俗学方面的权威,当然要由你来帮我指路,教授’。
这是……“他”对鬼魂说的话,并且鬼魂对此毫无异议。
池翊音愣住了。
“他”不是民俗学教授,反倒是旁边的鬼魂?
那一瞬间,笼罩住他的壳子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让他得以窥见壳子外的天光,就连记忆都有所松动,与自己认知截然不同的过去涌了进来。
荒草枯骨的马家大宅,红衣如血的凶戾女鬼,笑着说话自我介绍叫童姚的女士,断腿青年看过来的狂热视线……
所有的线索,编织起温和假面的西装绅士。
在狂风中,那虚影回身,向自己的方向望过来,与自己相同的面容上却是不同的锐利。
那西装绅士说——醒来!你被欺骗,却还不自知吗?
刹那间,如醍醐灌顶。
池翊音只觉得一直被遮蔽在眼前的浓雾散开,视野恢复了清明,被疑惑违和的所有问题,都得到了解释。
并不是他厌恶这个世界,而是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虚假的,所有的山林,村庄,眼前的人事物……都是一场骗局!
被造出的箱庭,他是被放入其中的蚂蚁,被箱庭之外的人记录观察。
对方是谁?目的是什么?
池翊音眼角的余光瞥到一角红色。
他下意识看去,就看到一道红色的身影闪过,长裙殷红如血,金饰清脆泠泠。
身穿嫁衣的女鬼就站立在偏房黑暗的角落里,一双血红色的眼,直直的看向他。
她说,醒来,先生,您不能被困在这里。
她说,还有最重要的事等着您去做,您不能在此止步。
她……
“后生,后生?”
嗓音粗粝的呼喊带着疑惑,从院子里传来:“你站在这干什么呢,不进屋子,是这屋子不喜欢?”
池翊音被这声音猛地拽了回来,浑身抖了抖,一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
他定了定神,转身向一旁看去,就见干瘪的小老头背手叉腰站在他身后,表情不善。
老头哼了一声,恶声恶气的说:“知道你们看不上我们这村子,娇贵得比猪肉都难伺候。反正就这有这个,不住就滚!”
池翊音迟缓的眨了下眼眸,慢慢从刚才的视觉中退了出来,重新想起了身边的事情。
是了,他是民俗学教授,暴雨在这里借宿。
池翊音向老头点点头,微笑着的模样温文尔雅,让最苛刻的人也挑不出毛病。
老头不太高兴,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池翊音的应对无可挑剔,他也只能一甩手,转身走了。
“夜里要是听到什么动静,也不用害怕。更不要跑过来打扰我。”
他轻描淡写的说:“隔壁人家进城的时候扔下了两只猫,它们总在隔壁闹腾,听见什么都是正常的。”
助理跟着五婶抱着被回来时,刚刚好听到老头这么说,顿时脸都白了。
暴雨深山里的猫,真的是猫吗?
五婶也听见了,但她对老头的话没什么反应,只是在与老头擦肩而过时,原本和助理笑着的脸冷淡了下来。
助理没有看到并排走在他身边的五婶的表情,池翊音却看到了。
之前在正屋里烤火时也是,老头只在五婶走的时候才说话,五婶一回来,就变成了哑巴,只知道吧嗒吧嗒抽烟。五婶也不在老头说话的时候吭声,甚至不愿意多出现在有他在的地方。
别说是一家人了,简直有仇人的架势。
但五婶的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等她小跑到偏房的时候,就已经重新换上了笑模样,热情又淳朴,连连让池翊音赶快进来,不要被屋檐滴落下来的雨浇湿了。
“这种天气要是浇湿了又吹风,有个头疼脑热的,可就要遭罪了。”
五婶麻利的收拾着偏房的床铺,将许久无人居住而堆放在木架子床上的杂物,全都一把扫到旁边去,然后边擦着灰尘边和池翊音说话。
对于这么多年来难得愿意听她说话的池翊音,她还是抱有很高的好感度,就连让助理跟她一起去取的被子,都是她自家用的,还带着些许阳光的味道,干净而蓬松。
助理看见被子的时候,还挺高兴的。
毕竟不是那些陈年无人使用的棉花被子,受潮冷硬不说,棉絮里还不知道藏着多少跳蚤蜱虫,盖一晚上别说睡好觉了,浑身被咬得硬疙瘩过敏都是轻的。
也因此,就算五婶擦灰反而让偏房里到处都飘着灰,直呛人,他也高高兴兴的,没有因为这个而被打击到。
只不过他一想起走过来时听老头说的那句隔壁有猫,还是默默的往池翊音身边走了又走,试图在池翊音身边寻得一丝心理安慰。
“应,应该不会有事吧?”
助理的声音透着心虚,不像是在询问,反倒像是在自我安慰说服:“野,野猫嘛,在山里肯定很常见,不用担心,晚上一定不会出事的,哈,哈哈。”
池翊音:“……你这么说之前,先把手拿开。”
助理死死拽着他的袖子,用力之大都快要嵌进他的手臂肉里了。不用看,池翊音也知道,被助理攥住的地方一定青了。
助理一惊,连忙放手,他的视线往旁边望去,就是不敢看池翊音。
反而是欲盖弥彰了。
“不用担心。”
五婶注意到了两人的对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爽朗的大声道:“我那个公爹啊,上辈子是黄鼠狼托生的,这辈子嘴里没一句真话,不管他刚才和你们说了什么,都是吓唬你们的。”
“那,那隔壁有猫吗?”助理颤巍巍的核对。
五婶却想了下,还真点了头:“确实有。”
助理:“!”
他人看起来都快厥过去了。
池翊音嗤笑一声:“怎么,你名字里有‘鸟’就怕猫?一个民俗学助理,竟然连猫都怕,还有什么是你不怕的吗?”
助理欲哭无泪,觉得自己和教授简直没有共同语言。
——那是鸟怕猫的问题吗?
那是野猫有可能是别的东西的托词啊!
万一大家都觉得那是野猫所以不在意,但其实是别的东西呢?
助理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如果不是外面雨太大不好走,池翊音怀疑他现在都要夺门而逃了。
“那之前这屋子里,我好像看到了几个纸扎人……咦?哪去了?”
助理吞吞吐吐,总算鼓起勇气一问,但想要指给五婶看的时候,却愕然发现他在屋外时看到的纸扎人,竟然不见了?!
他震惊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沿着脊背一路向上蔓延的冷意。
助理想要指向纸扎人的手还悬在半空,但窗边却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并没有之前吓得他半死的纸扎人,也没有其他可以错看的杂物。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那……那不应该是错觉才对!
他生怕自己看错了,还确认过两遍,如果不是被五婶叫走帮她拿被褥过来,他那时就已经进了偏房查看了。
就这么一转身的功夫,就消失了?
怎么会呢?
五婶没注意到助理疯狂坐过山车的情绪,不过,她倒是听到了纸扎人这个字眼。
她抬头想了想,恍然大悟。
“哦!对,这屋子里是放了几个纸扎人,你看见啦?”
助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肯定啊!”
他又不瞎!
提起纸扎人,五婶倒是没有助理这样害怕的情绪,平静得仿佛他们在说的不过是几张纸。
她撇了撇嘴角,甚至还有些嫌弃:“都是我那个公爹留着的,老人嘛,就这样,说不定哪天就死了,提前准备些也好。”
助理:“???”
他震惊了。
哪个正常的家人会在说起长辈的死亡时如此平淡,甚至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期待,似乎想让对方快点死。
或许有的家庭是这样,但这绝对超出了助理正常的认知范畴。更何况把纸扎人放在家里……
谁会把那种东西放在身边啊!!
他在心里无声呐喊,哭的心都有了。
五婶却一脸稀松平常的表情,还指给两人看:“喏,牌位和黄纸都准备好了,就在那边放着,还有棺材也是。公爹今晚死,明天就能给他抬出去。”
助理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但他慢了半拍,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五婶指的……是屋子的另一侧。
也就是说,这偏房里不仅放着纸扎人,连老人去世用的寿衣棺椁纸钱这类,都早早准备好,就放在偏房里了吗?
助理颤巍巍跟着五婶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
在另一边角落里堆放着的杂物中,那些乱蓬蓬的草席和农用工具
除此之外,还有塑料袋里装着的黄纸,粗糙的牌位倒在一旁。而在堆得高高的杂物后面靠墙放着的,就是那几个面容苍白的纸扎人!
它们用白纸扎成的脸上涂着两团大红的腮红,粗糙乱画的眼眶里,被随意点了一点黑,直愣愣的向前看去……
助理翻了个白眼,软绵绵的往下倒去。
池翊音眼疾手快的拽了他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避免了摔在地上的命运。
——地上都是灰,还有很多骨灰一样的小颗粒状物,粘在身上脏死了。
“五婶你就这么放着,这边一下雨这么潮湿,不会损坏吗?”
池翊音没有表露出惊讶或厌烦的情绪,而像是聊天一般,平静的问道:“我看老爷子身体还硬朗,准备得这么早?过几年也可以吧。”
五婶摆了摆手:“那不是因为便宜吗。”
池翊音:“……?”
他见过很多人因为便宜囤货,囤纸囤粮食。
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因为丧葬用品便宜,而囤这些的。
不怕不吉利吗?毕竟村子里还是在乎这个的。
“我们不是从阴阳先生那买的,都是隔壁给我们的,你看这一大堆,就用了几捆菜换的。便宜!划算!”
五婶一脸骄傲,觉得自己很会过日子:“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下次上哪里找这么便宜的?反正我公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随便用用就得了,不讲究什么。”
“再说了,隔壁这些东西也没用。我要是不要,他们也是扔了的份,还是我帮了他们的忙呢。”
池翊音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隔壁,不是举家搬到城里了吗?
而且除了五婶之外,一般人家不会准备这么一全套的丧葬用品在家里。
如果隔壁人家不是家里有丧事,不应该准备得这么全面才对。
况且……
池翊音的视线默默移向旁边,看着那隐约露出来的棺材直皱眉。
村子里的老人很重视寿材,很多人刚上了年纪,就会开开心心给自己准备棺材,对自己死后要“住”的“家”爱不释手。
好木料好手艺做出的棺材,也很难得。一般老人是不会把给自己准备的寿材,让给别人的。
可隔壁人家这是……一整个大全套都撇给五婶家了啊。那隔壁家最初准备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有家人去世,那去世的那一位用的是什么?
池翊音觉得这棺材诡异极了,让他心中的疑惑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或许直接询问五婶是最快的做法,但莫名的,池翊音听到自己脑海深处的声音,一直在阻拦他,不让他贸然行事。
就好像……
他现在不是借宿在村民家里,而是身处于恐怖的危险中。
池翊音想要明白他会有这样想法的理由,但稍微加以思考,触及到从前的记忆,就令他的脑袋针扎一样疼。
五婶帮他们将床榻收拾了出来,也不准备多留。
偏房常见不见阳光,又堆积杂物,霉菌味道很重,潮湿得仿佛呼吸中都带着水汽。反而是正屋里烤着火,暖融融的。
在这种天气时选择哪一边,一目了然。
看得助理眼巴巴的伸出渴望的小手,简直也想跟着五婶一起走了。
倒不止是因为温度,更是因为……他实在是没胆子和棺材纸扎人一起睡啊啊啊啊!!
“没事的,没事的,绝对不会出事的。”
助理带着哭腔一遍遍重复,好像这样就能保他平安。
——虽然更像是在自我催眠与欺骗。阿鸟精神。
池翊音瞥了他一眼,颇觉没意思的转过头,反而对那堆杂物起了兴趣,走到近前仔细端详。
那些杂物已经有些年头了,还有被水泡发过的痕迹。
池翊音一抬头,就看到了棚顶的破漏。
虽然看起来之前用报纸和胶黏剂补修过,但还是于事无补,在暴雨之下到处渗漏,滴滴答答没有个好地方。
最起码这样看来,五婶并没有说谎,这些东西确实堆在这里很久了。
池翊音无奈的摇了摇头,就伸手准备将盖在那些杂物上的破旧毯子拿到一边,仔细看看
助理大惊失色,连忙扑过来阻止:“池哥!你干什么?这
他看起来被吓得不轻,面色发白,以前看过的所有桥段都在脑海中闪现。
助理咽了口唾沫,颤巍巍问:“难不成,你被鬼邪魇住了?该不会想要去棺材里当替死鬼吧!”
池翊音:“…………”
池翊音终于忍不了了,正巧也没有人,他长腿一伸就踹到了助理屁股上,低喝道:“你清醒点!”
“一个民俗学助理,到底是为什么能怕成这样子?”
池翊音百思不得其解。
民俗学与各地信仰文化打交道不在少数,而以前多是鬼神时代留下的遗迹,这就免不了要常常去往鬼神出没的地方。按理说,不应该已经习惯了吗?
助理欲哭无泪:“那该害怕的,怎么的都会害怕啊。天天闻着屎味,那也不能说屎能吃啊!”
池翊音:“……真想换个助理。”
疑惑在他心头一闪而过,助理给出的理由还是暂时说服了他。
不过他并不准备放弃手里的动作。
“我是想要看看
池翊音无奈道:“万一棺材里藏着什么东西,现在发现,不比半夜才发现要好得多?”
这个理由过于有力,直接说服了助理,吓得他整个人大鹏展翅一样弹开,简直是飞在空中。
等他找了个小角落,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藏好之后,才向池翊音讨好的笑了笑,连连做出“请”的手势。
池翊音摇了摇头。
五婶没有骗他们,她当年从隔壁人家收来的这些丧葬用品,确实是大全套,什么都不缺,并且一丁点使用痕迹都没有。
只有那块牌位。
上面原本刻的应该是隔壁人家亡者的名字,连它也被卖给了五婶之后,上面的名字就被试图擦去,但还是留下了模糊的印迹。
那棺材,也并不是像池翊音先前猜测的那样,是用好料子好工艺做的寿材。
相反,池翊音屈指敲了敲,就发现那棺材又薄又软,根本是用不应当做棺材的速生木材做的!
这种本来应该做纸做一次性物品的木材,按道理来说连打家具都不行。又脆又软,无法承重也容易被虫蛀。
简直是寿材所有不应当有的缺点,它全有了。就算是在棺材铺里,它也是给钱就卖的便宜货,完全不像是能为家人准备的。
——也就五婶这样对老头没什么感情,反而充满厌恶的,倒是会开开心心选。
这让池翊音皱紧了眉头,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隔壁人家当年需要用到这些东西的亡者……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本能的从口袋里抽出手帕,包在手上去擎住棺材盖两边,想要掀起棺材看看里面。
毕竟这么大一块空间,藏个人完全不在话下。
万一……本来就有尸体放在里面呢?
池翊音皱了下眉,因为自己的猜测而有些冷。
可当他发力想要掀棺,却尝试了两次都以失败告终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错愕。
怪了!
棺材明明这么薄,速生木材一点重量都没有,棺盖也薄得像层纸,可偏偏就是打不开。
像是一口沉重的石棺。
池翊音不得不招手示意助理过来,帮他一起掀开。
助理怕得想死,但在池翊音平静看过来的视线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和池翊音各把住一边,四只手一起用力。
可任凭他们如何使力,那棺材都纹丝不动。
反而是后面的纸扎人晃了晃,吓得助理连忙撒手惊恐大叫。
“算,算了吧池哥,说不定它本来就是这么设计的,要等真正用的时候才能打开呢。”
助理都快要找不到自己声带在哪了:“我们就别惊扰里面的人了吧?死死死者为大。”
“…………”
池翊音:“你已经默认这里面有尸体了吗?是不是过于主动了?”
他并没有被眼前的异状吓到,平静从容的面色与助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池翊音抬头,越过中间的杂物,静静与后面靠墙立着的纸扎人对视。
在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这几个之前就把助理吓得半死的纸扎人,就一直在墙角,用那双漆黑无神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们。
或许是角度光影变换的原因,不论池翊音走到哪里,都觉得这几个纸扎人是在注视着自己。
他没有害怕,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直接主动看向那些纸扎人,毫不畏惧的与他们对视。
那目光从容且悠闲,似乎他早已经对这样的情形习以为常,没有任何东西能使他恐惧。
他甚至还有多余的精力分出来,试图去分析这几个纸扎人背后的成因。
虽然池翊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本能就是在告诉他——观察,分析。大脑不能有一刻休息。
只要他停下奔跑,就会被身后的猛兽杀死。
池翊音皱眉,从完全不被自己熟悉的本能中,还是意识到了什么。
也正因为如此,他的眸光凌厉了起来,刀子一样逼迫感十足。
“池哥?”
助理发现池翊音一直在盯着那几个纸扎人看的时候,快要吓死了:“你,你该不会真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池翊音猛地扬起手臂,重却敏捷的落下。
“滚!别来妨碍我!”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回荡在偏房里。
不仅助理愣住了,纸扎人愣住了。
就连半蹲在窗户外面偷窥的老头都懵了。
池翊音却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他冷笑一声,指着那个被扇得脑袋整个拧过去转了一圈的纸扎人,冲另外两个问:“你们也想试试?”
那一刻,助理在纸扎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人性化的恐惧。
助理眨了眨眼睛,茫然无法理解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但事实证明,池翊音的这招杀鸡儆猴,效果极好,药到病除。
顿时是棺材也不重了,房间也不冷了,甚至在池翊音尝试着掀开棺材的时候,总觉得手里的重量比看上去还要轻不少。
甚至池翊音都在怀疑,是不是棺材里有看不见的东西,狗腿子讨好的帮着从里面把棺材盖顶了起来,不敢多让他用力气。
掀开棺材之后,一股腐臭潮湿的味道,立刻扑面而来。
池翊音皱了皱眉,厌恶的掩住口鼻。
因为这个动作,使得他暂时放开了棺材盖子。但那棺材盖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样,明明没了池翊音手掌的支撑,却还在空中悬了半晌,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放开了,连忙跟着重力一起往下落。
甚至明明是死物,助理却怎么看都觉得那棺材好委屈。
棺材:你怎么就放开我了呢?
池翊音的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旋即消失不见,好像他什么都没做过一样,又姿态自然的伸手接住了落下来的棺材盖。
没有手电筒,偏房里也只有一只低瓦数的白炽灯泡,照不亮棺材里面。
池翊音向助理招了招手,示意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
照过去之后,两人这才发现那股臭味的来源。
——死在棺材里的老鼠,以及别的乱糟糟虫子。
还没等人睡,虫蚁老鼠就先帮人探了探路,试了试这棺材睡得舒不舒服。
助理转身欲呕,池翊音却反而笑了。
“这棺材之前的那一任主人……到底和你们有什么怨恨?”他低声的呢喃散落空气,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潮湿和老鼠,棺材底部早就被啃出了一个大洞,孔洞一直连通着有老鼠躲在这里偷吃过。
……或是人。
池翊音弯腰大致看了下棺材的底部,本来是想要看看眼的小字。
《秦氏黄鼠婆之墓》。
?
人名?
池翊音不觉得好笑,只觉得诡异。
秦氏,黄鼠婆……只有一种可能,会用这种方式命名。极少有人会在棺材上刻外号,这具棺木的前一任主人,隔壁人家当年去世的那一位,是一位秦姓老妪。
而黄鼠——黄鼠狼,对那位秦姓老妪,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甚至足够代替她自己本来的名字,在死亡这场隆重的仪式上,成为她一生的缩影。
黄鼠狼……之前五婶顺口所说的话,正与黄鼠狼有关。
她说,那老头是黄鼠狼转世?
池翊音挑了挑眉,将自己的发现放在心中,并未张扬。
他慢慢直起身,似乎只是抻了个懒腰那样轻松。
只是在他站直身躯的时候,视线若有若无的向窗户的方向瞥去了一眼,若有所思。
池翊音将手里的棺材盖重新盖好,又随意将其他杂物堆在上面,状似无意的用那些铁制农具摆出了一个小小机关。
只要棺材盖稍有动作,上面放着的农具就会滑落下来,砸在其他农具上,铁制品相撞会发出巨大的声响,足够惊醒浅眠的人了。
但他并没有将所有农具和杂物都堆上去,而是将铁棍拿在手里,颠了颠,似乎在试着习惯它的重量,看它是否趁手。
助理看到池翊音主动放下了那些东西,多少还是松了口气,疲惫的在床沿坐下,蔫蔫的向池翊音说起了明天的计划。
“池哥,等明天雨一停我们就走,一分钟都不多待。我看五婶他们虽然不喜欢大阴村,但对大阴村可熟悉了,等我们走的时候问清楚路线,这回绝对保证不会迷路。”
“然后我们速战速决,赶紧录完请神祭祀就返程。我总觉得这地方又冷又邪性,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我只想赶紧回到家里,泡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睡一觉……”
池翊音面带微笑,时不时还“嗯”一声算作对助理的回应。
可与此同时,他却拎着手里的铁棍,放松自然的走向窗户,好像只是想要看看外面的景色。
偏房的窗户早就落满了灰尘,更像是一面磨砂玻璃,很难看清窗户对面的东西,要紧紧贴在上面才行。
而院子里一片安静,暴雨使得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外,能听到的,只有零碎的说话声。
池翊音没有过多说话时,这里就成了助理一个人的独角戏。除了助理以外,所有人……或非人,都在屏住呼吸,不发一声。
“池哥你觉得怎么样?”助理抬头询问。
可他嘴边的笑容还没等扬上去,就猛地瞪圆了眼睛,满脸惊愕。
——池翊音突然间抬手,手里铁棍迅速挥向窗户,穿过边缘一块破损的玻璃,直指向窗户外面。
那一瞬间,一声粗粝的惨叫声从窗外响起。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微微抬眸,却笑得愉快,声线连多余的起伏都没有。
“或许你还不太了解我。对于偷窥这种行径,我深恶痛绝,只想要怼碎你的眼珠。”
“这次是你运气好。但下次。”
他停顿了一下,唇角的笑容慢慢加深,声音如此轻柔:“你试试。”
窗外的墙裙下,老头摔倒在泥泞湿漉的地面上,捂着自己的眼睛,苍老皱巴的脸上筋肉抽动着,像是无数肉虫在他皮肤下凹凸起伏。
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又慢慢在干橘皮一样的脸皮上流淌,显得他的模样更加恐怖狰狞。
他怨恨的瞪视着窗户上映照出来的人影,磨了磨牙,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悄然无声的翻过身,三肢着地的迅速奔跑消失在了院子的黑暗中,像是受伤了的野兽。
正屋的窗户上,一道胖乎乎的女性身影,也悄然后退。
火炉依旧噼里啪啦的烧着,痴傻青年专注的伸手去摸火焰,青白手掌却反而从火焰中穿过。
没有任何灼烧的痕迹。
五婶站在房间中央,脸色阴晴不定,早就没有了之前在池翊音两人面前时的淳朴热情,而是阴沉得像一潭打翻了墨汁的死水,黑沉沉的,不像正常人该有的脸色。
她冷哼了一声,眼睛里迸发出仇恨快意的光,弯起的嘴角不像是人类能达到的弧度。
“那个老不死的……啧。”
五婶抬头,看向偏房的方向,啐了一口:“也不是省油的东西。”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冷笑了起来:“不过再难啃的骨头,也注定要交待在今晚了。”
她无声笑了起来。
而在她身后,痴傻青年僵硬的扭过脖子,直愣愣看向她的后背。
明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仿佛流露出愤怒。
但那情绪,也不过一闪而过。
池翊音推开偏房的门,向外看了一眼。
没有人影。
雨依旧在下个不停。
地砖上的血迹滴落了一路,一直指向院子的另一边,最后在柴房门外消失。但这血迹很快就被大雨冲散了,在池翊音看过之后,很快就消失在了雨水中。
池翊音勾了勾唇。
他就说,之前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那视线虽然轻微,但还是令他本能的觉得不对。
果然如此。
他满意的点点头,重新关好门,将风雨隔绝在外。
在转身看向纸扎人的方向时,他还故意停顿了一下,眸光悠长,似带深意。
几个纸扎人抖了抖。
不知是哪透过来的风,吹得纸扎人齐齐偏过脸,看向了旁边的角落,生生绕过了池翊音。
可能是错觉,但助理就是觉得,这房间里的温度……竟然上升了些?
好像也没有那么潮湿了。
池翊音轻笑,态度自然的走向床榻,好像什么也没有做过。
“现在可以睡了。”
他笑着对助理说:“没有‘人’打扰的那种。”
虽然有了池翊音的承诺,但助理还是总觉得灯一关,不远处的纸扎人只剩个黑乎乎的轮廓,看得他心慌得不行。
一开始他睡在里侧,但一转头就对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好想墙外面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于是他向池翊音申请睡到外面,但这下更恐怖了!
棺材就在距离他不到三米的距离摆着,一片黑暗中,黄纸和纸扎人,以及牌位……怎么看也不是阳间的景色,刚闭眼他就毛骨悚然的猛地睁眼了。
池翊音被他拱来拱去的烦,一巴掌过去打在助理手臂上,打得他懵在那里。
“安静点。”
池翊音低喝:“你们也是。”
助理:“…………”
“???”
草,更吓人了啊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