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中的景象, 是所有人都没有想象到的。
教授心弦紧绷,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曾经大阴村几十年的记忆浮上心头, 不等看清地宫里具体的模样,他就已经在意识中想象出了大阴村的模样,本能的认为地宫里的,会是他曾经在大阴村看到的, 经历过的。
猴子却已经敏锐的察觉, 这天, 变了。
箱庭的控制权从新系统手里脱落, 落入了世界意识手中,属于世界意识的私心与野望, 也随着箱庭的改变,而被忠实的呈现出来。
在进入地宫之前, 猴子就已经预设了地宫内的一切, 必然是与游戏场有关。
它频频回头看向黎司君, 眼里充满担忧。
世界意识被重伤之后, 就已经疯了。失去力量的不安感促使它不断去确认自己的“权威”。试图用重新掌控游戏场, 来证明自己的力量还在。
而在这种情况下, 地宫里将会聚集着整个游戏场乃至世界, 最黑暗阴郁的浓烈情绪。不仅仅是针对身体的威胁, 更是……对精神的绝对摧残。
猴子并不担心黎司君会因为地宫里的场面而崩溃, 在池翊音面前再怎么温柔,也隐瞒不了他本身是神明是事实。
如果将池翊音从他身边拿开, 那个八千年前创造了世界, 并且为世界与人类划下规则的至高神明, 就将重新出现。以冷酷的姿态, 居高临下漠然旁观。
猴子最担心的,是黎司君会被地宫内的场景激怒。
游戏场为何会出现?
因为世界将要毁灭,神明却不肯再庇护啊……祂愤怒的原因,正是来自于人类自身的罪孽。
而现在,世界意识却因为自己的私心表露,而很有可能将那一切黑暗最深处的罪孽,重新拿出来,展示在黎司君面前。
有池翊音在身边,黎司君还会为此而暴怒吗?
猴子不知道,因为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如此棘手的场景。在池翊音出现之前,没有人能影响得了黎司君,也没有任何存在,能够逼迫黎司君去做出不甘愿的决定。
可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黎司君因地宫而震怒,那带来的后果,是毁天灭地的。
包括池翊音的试炼。
即便箱庭失去了独立性,无法再被界定它的存在是否还具有意义,可以让池翊音顺利通过考验。但是猴子很确定一件事。
——如果池翊音无法成为新神,那世界将会毁灭于神明的怒火之下。
而神明本身……
也会因为伤害爱人而痛苦。
那是猴子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即便它现在已经不是系统,但依旧是黎司君忠实的下属,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神明料理一切琐事。
因此,在池翊音没有察觉的角度,猴子小心翼翼蹦到黎司君身边,亦步亦趋。
它伸出爪子,担忧的拍了拍黎司君的裤脚,顾不得擅自触碰神明的不敬,唯恐黎司君会令他的情绪宣泄。
黎司君似有所感,垂眸看去时却被逗笑了。
他挑了下眉,在看透猴子心中所想时,显得漫不经心的不在意。
“放心。”
他低声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黎司君很清楚世界意识可能的行事,更清楚如果是曾经的自己,确实会像猴子所担心的那样,震怒之下干脆任由世界毁减。
但是现在已经不再相同。
他的音音就在他的身边,还需要可以生活的世界,还对未来有所盼望。
只要音音在……他怎么可能,让世界就这样简单的毁去。
猴子:希望您说话算话,哦对——要是池翊音中途受伤了,您还会这样好脾气吗?
黎司君:)
你猜。
一片黑暗里,池翊音没有看到黎司君与猴子的对视,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地宫里。
就在地宫大门轰然关闭的瞬间,在地宫两侧的墙壁上,火把“呼!”的燃烧起来,明灭摇曳的火光照亮一线空间。
也让池翊音得以借助这昏暗的光亮,看清地宫的真实模样。
漫长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
这里不像是祭祀用的地下宫殿,反而更像是死者陵墓,倾斜的甬道不断向下,看不见终点,狭小的空间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只有他们脚步的声音在空旷的甬道里反复回荡,孤寂得像是全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一人。
池翊音不由得握紧了黎司君的手掌,他用力得甚至在黎司君冷白的皮肤上握出凹陷的红痕,想要从黎司君那里汲取温度,获得安全的认知。
确认……确认自己确实还活着。
而不是一抹游魂。
黎司君心中了然,没有任何反抗的温柔回握,轻轻覆盖在池翊音的手掌上,将自己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递给他。
“我在这里,音音。”
他轻声道:“不论你什么时候回头,我都在你身边,音音。世界永远不会离你而去,除非神明死亡,世界崩塌。”
黎司君的轻语成为了这死一样寂静的地宫中,唯一的声音。
他打破了原本的安静,也让池翊音从刚刚所感受到的窒息般的孤独中,慢慢缓和过来。
像是溺水的人被一双有力的手握住,稳稳的托举出海面。
池翊音脚步微顿,侧身看向黎司君。
摇晃的昏暗火焰倒映在他那双湛蓝的眼眸中,如同火焰坠入了海水,熊熊燃烧,波光粼粼的美丽。
他轻轻笑了起来,唇边勾起的笑容没有任何假象的掩盖,更像是发自灵魂深处的真心。
“嗯。”
池翊音轻声回应:“我知道。”
这一次,向来擅长于隐瞒自己所有情绪的绅士,却没有戴上自己的面具,而是任由自己的真实展现在黎司君面前。
就像猫咪摊开肚皮,安心的将自己的薄弱处展示给被信任的人。
那曾经戴在脸上的一层层面具脱落,池翊音不再对黎司君有任何防备,低声平稳的将自己心中的担忧讲给黎司君听,也寻求来自黎司君的支持与帮助。
这对池翊音而言,也是新奇的体验,是他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大胆决定。
面具戴得久了,就不再习惯拿下来,仿佛那些来源于灵魂深处的真实,本身就应该深埋于黑暗之中,不将其展示在任何人面前。
池翊音在向黎司君低声讲述时,甚至难得感受到了涩意,几次都抿了抿唇,犹豫着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说下去。
这样毫无防备的将自己真实的情绪暴露在其他人面前,让他紧张不安。
但是黎司君准确敏锐的察觉到了池翊音的情绪,每一个细微的情绪变化都没有逃得过他的感知。
当池翊音犹豫着想要终止的时候,黎司君就会态度自然的接过话,替池翊音继续说下去,对他想要说什么预料得准确无误,甚至好像看过池翊音的思维那样准确。
这令池翊音惊讶。
他本想着既然黎司君与自己思维接轨,知道自己的想法,那就不必再多说什么。
可当他想要停下的时候,黎司君就会更用力的握住他的手掌,温柔的将温度与勇气都一并传输给他,那双金棕色的眼眸里波光如碎金,在火光中,温柔得像是夕阳下的海面。
好像在黎司君面前,不论是怎样的事情与情绪,都会被他温柔的包容。
他不需要你来承担任何重担。
神明,会将世界撑起在肩膀,一如既往。
——只是这一次,神明只有唯一的子民与信徒,更是,属于祂的神。
池翊音所有的情绪都被很好的包容。
他很清晰的接收到了来自于黎司君的温暖,对方在告诉他:不论你想要做什么,有我在。即便是将世界闹个天翻地覆,我来兜底。
那是……绝对力量与信任所带来的安心感。
池翊音的眼眸中闪烁着亮光,他习惯性的去抿住唇,想要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就像过往每一天所做的那样。
可黎司君望过来的眼神实在太过温柔,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让池翊音根本无法忽略,但他下意识看过去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温暖的海洋,被爱着,被关心着。
属于他的一切,都会被黎司君妥帖珍藏并包容。
池翊音没有绷住,笑意还是从眼角眉梢泄露了出来,难得在那张俊容上露出真实的情绪。
“黎……”
他像是有些不自在,被赠予的太多以致于无法继续接受,于是笑着转向黎司君,想要说什么。
但黎司君前倾身躯,在他的眼尾处落下轻轻一吻,带着无限温柔的回应:“嗯,我在。”
池翊音眼看着他向自己靠近,却没有躲闪,从容甚至是主动的,接下了这一吻。
所有的情绪都会被理解与回应,那样的感受实在是太好,以致于池翊音难得起了心思,第一次的,他想要留住什么。
将黎司君牢牢攥在手里。
他知道,黎司君会和曾经他所遇到的所有人都不相同。
池翊音厌恶愚蠢,厌恶懒怠,厌恶人类绝大部分的劣根性。
他对世界有着无限的好奇心与探索欲,不仅仅是出于自己所觉醒力量的需求,更是想要掌握世界,于是去观察与记录。
可是,他走得太快太远了,以致于没有人能够跟得上他。
池翊音早在十几年前,被同龄的孩子们孤立排挤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一点。
他本来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他独自一人也可以走得很稳,甚至因为身边不曾有累赘的包袱,所以他可以走得很远,很高,足够他去看清世界的真相。
池翊音早已经习惯了孤身一人。
可黎司君却走向他,告诉他——你不必一人,还有我在。
我永远都可以追赶上你的脚步,不会懒怠的躺下来休息,你所有的兴致勃勃与热爱,我都可以陪你一起完成。你不必担心我会原地停留,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不论你站在哪里,我都可以与你并肩而立,将我温暖分给你。
池翊音行走在人群中即便周围熙熙攘攘,也总是感到孤独,没有人可以理解与陪伴的寂寥。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但直到黎司君出现,他才知道,原来在他想要去往的高度上,早就有人在等着他。
等了八千年。
在黎司君身边,他不必委屈自己做个平庸无聊的人,不必强迫自己放弃自己,打磨棱角去合群,更不会被用看怪物的目光审视。
他找到了自己应该在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他喜悦。
那是……池翊音曾经在还年幼的时候曾经幻想过,后来却在理智之下放弃的幻想。
而黎司君,将它全部实现了。
长长的甬道上回荡着两人低声的对话,默契得上一句话还未落下,彼此就已经知道下一句话想要说什么。
就连凶恶的危险都仿佛成了游乐园,像是考验默契的游戏,而两人永远不会输。
猴子听到声音忍不住扭头去看,却被池翊音的模样惊了一下。
——从池翊音进入游戏场,它的噩梦降临开始,它什么时候见过池翊音这么放松温柔的表情啊!
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面具下,被隐藏了十二年的真实。
猴子目瞪口呆。
教授倒是一直在认真听着池翊音两人的话,时不时点点头,认可了池翊音的猜测。
但是当他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才慢慢发现不论他尝试几次,都没有办法切入到两人的交谈中,这两人默契得完全没有多余的缝隙给别人,一个气口都不留。
教授:“?”
总觉得莫名有点失落……自己的学生跑得太远太快,已经是他无法追赶上的了。
但教授脸上的笑容却怎么藏也藏不住,眼角的皱纹都撑开了。
作为鬼魂跟在池翊音身边这么久,他何曾见过池翊音这副模样啊?
他这个学生啊,太优秀,过于耀眼,以致于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准确跟上他的思维。
谁能够直视太阳呢?
那是,无法被理解的孤独与失落。
怪物行走在人群中,在不属于自己的群体中茫然四望,但周围的人无法理解他,只嘲笑他与自己的不同,将之命名为怪物加以嘲讽与伤害。
不被理解的天才,孤独而漫长的旅程。
即便池翊音早已经习惯,并且寻找了与之和解的途径。但是有些情绪,并不是不在意就会消失的。
污垢落进了清澈河水里,总是会留下痕迹。
就算是以前那些年,教授在与池翊音交谈时,也总是会感受到力不从心的匮乏,他能教给池翊音的东西越来越少。
甚至偶尔,他也会被池翊音忽然的猜想与问题,问懵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甚至不知道池翊音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是思维不在一个高度的茫然。
池翊音在面对自己尊敬的人时,有着他独有的敬重与温柔。
他会及时发现教授的窘迫,并且主动停下询问,不让教授继续感到尴尬难受,自然而然的主动转换话题,照顾教授的情绪。
可,若说池翊音不失望,那是假的。
教授看出了池翊音的情绪,他怎么忍心自己的得意门生露出这样的表情?
于是,他也在死后浑噩了几十年之后,重新捡起了属于自己生前的事业研究,重新投入到繁重紧张的工作中,如饥似渴的去阅读书籍和资料。
就算是在生前身为民俗学大家的教授,为了能与池翊音顺畅对话,也只能拼命的充盈自己的知识储备,不敢稍有松懈。
他是……何等的愧疚于自己无法教导池翊音的无力啊,为他自己在池翊音面前贫瘠的知识储备而羞愧。
教授和池翊音谁都没有真正谈起过这件事,但他们之间,谁都很清楚矛盾的存在,永远都无法被真正解决。
池翊音不会允许自己沦为平凡,他的人生只有不断向前,向深的探索。
他身边的人,总是只能拼了命的去学习,变得优秀,更优秀,然后才能勉强追赶上他的步伐。
可是,人是会累的。
除了池翊音之外,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忍受永远没有休息,只知道前行的人生。他们会累,会痛,会疲惫的想要逃避。
于是最后那条路上,又只剩下了池翊音。
最开始还会沮丧失望的小少年,最后却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不再追问,放任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
在人类之中最优秀的人,也只是能够有幸,与他同行过一路。
然后就要分别。
跟随在池翊音身边的教授鬼魂,看到过很多次这样的景象,他心疼,却无能为力,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学着池翊音的模样,对分别麻木,漠然,最后无动于衷。
可就在现在……
教授第一次看到,池翊音可以笑得如此轻松自然,好像之前绑缚着他的层层枷锁与面具,全都卸掉了一般。
在黎司君面前,池翊音可以随意谈论自己想要说的话题,无论他提起什么,黎司君都会自然且默契的接过话,倾听他的猜测,与他讨论并分享。
没有什么是黎司君不知道的。
似乎,只有全知全能的神明,才能与池翊音做到这样自然从容的交流,不会让他的每一缕情绪和疑问落地。
教授看得出来,池翊音的快乐,是发自内心与灵魂深处的。
是他飘在池翊音身边这些年来,从未见过的表情。
教授张嘴几次,却又都默默闭上,看向黎司君的眼神也渐渐柔和软化。
他在笑,由衷的为自己的学生感到高兴。
黎司君察觉到了教授的视线,他掀了掀眼睫,向教授看过来,随即微微点头致意,表示自己明白了教授心中所想。
我会照顾好音音,不论他的生命还是灵魂,我都不会再让他感到半点痛苦与孤独。所以,请放心的把音音交给我吧。
鬼本应该是没有眼泪的。
但教授却觉得自己有哭出来的冲动。
他不敢在池翊音面前落泪,怕打扰学生与爱人之间默契愉悦的相处,就只能狼狈的背过身去,疯狂眨着眼睛想要把眼泪憋回去。
旁边的猴子看见了,也有些感慨。
池翊音啊……所有人都在害怕池家的两位大魔王,但他们自己本身,又何尝不是走错了群体的孤独?
好在总有人懂他,能够陪伴在他身边。
猴子心中刚浮现出这个想法,就被它自己冷漠无情的一爪子拍下去了。
……如果和池翊音在一起的不是自己家上司就更好了!!
在池翊音出现之前,它都没见过自家上司笑过,上次开心还是八千年前创造世界的时候。
结果在遇到池翊音之后,自家上司笑得就它哔哔的没停过!感谢池翊音,让它知道了上司竟然还是恋爱脑!
打工统悲愤日常达成√
走在最前面探路的猴子,本来还因为想到了池翊音而气呼呼,但在甬道转角之后,它却猛地愣在了原地,僵硬得像是雕塑。
几秒钟之后,猴子的脸上露出了根本掩饰不住的惊恐,它慌忙回身冲向池翊音。
“前面不太对劲!”
池翊音唇边的笑容浅淡下去,皱眉问:“怎么?”
猴子指着前面的路,它想要说什么,却像是被禁止了声音一样,几次想要说出口的话,都变成了无声的口形。
它记得抓耳挠腮,简直想要把自己的思维剖开给池翊音看。
而池翊音皱眉看了半晌猴子无声的默剧,也意识到了不对。
“我问你答,能回答就直接说,不行就点头。前面地宫有异样,但是你不能说出来?”
猴子想要点头,但它却惊恐的突然发现。自己连这个动作都做不了,好像是个雕像,只剩下了一双眼睛还能转动。
它滴溜溜的转动着小眼睛,急得浑身是汗,试图向池翊音表达自己的想法。
池翊音俊容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最后变成了一片冰冷的平静。
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扩散。
“那个东西的级别远在你之上,让你根本无法表达。”
“它并不来源于大阴村或我的故事,也不是游戏场和新系统,而是比那更高一级的存在。”
“甚至,与黎司君有关。”
池翊音说一句,猴子就转动一次眼睛。
而随着池翊音最后一句话出口,猴子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了重要任务。
它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一天会感激于池翊音的可怕,光从它的几个反应里就猜出了问题的答案。
——池翊音这种人,做敌人的时候是真的可怕,但做同伴的时候,也是真的安心。
如果不是不能动,猴子冲过去抱住池翊音大腿狂哭的心都有了。
池翊音皱眉,思索着看向黎司君。
他并不是怀疑是黎司君导致了眼前的情形,而是在怀疑,与黎司君同处同一层级的另外一个。
——世界意识。
猴子是黎司君的直接造物,还是游戏场的前系统。可以说,在游戏场里能威胁到它的,已经少之又少。
而就那么不凑巧的,能威胁到猴子的,都聚集在这了。
池翊音本来想猜池旒,毕竟以他对池旒的了解,对方绝不会无能的死在箱庭变动中,哪怕只剩下一线生机,池旒也会牢牢抓住。
就算只剩下死亡,池旒也绝对会创造生机,趁机离开。
那就是……无法被世人理解和认知的怪物啊。
但池翊音从黎司君那里得知,池旒并没有成为神的资格,也没有与神明处于同一层级。
换句话说,池旒可以劫持系统,却无法改变造物主的本源,让猴子变成这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模样。
唯一能做到的……
“世界意识。”
池翊音的眼眸沉了沉,声音冰冷:“它来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我知道它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池旒竟然这样无能,竟然这么快就被它逃了。”
说着,池翊音的俊容上反而浮现出笑意,轻轻点头道:“看来这些年没有见,我没有停止向前走,池旒却在原地踏步。”
猴子:……我真的会谢谢你们姓池的这些怪物,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因为对池旒状态的猜测,使得池翊音刚刚还低沉的心情重新扬了起来,他勾了勾唇,从容的迈开长腿,笑着从猴子身边走过,与黎司君携手一起走向甬道转弯后的出口。
刺眼的光亮从出口处洒落下来。
好像在那狭小的窄门后,是属于神的国度。
一如经文与吟游诗人的歌声中所传颂的那样。
池翊音走向那道窄门的脚步不由得放轻下来,再放轻。但他握住黎司君手掌的力道,却慢慢加重,再加重。
捏到指骨发白。
不等他真正看到,心中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世界意识在陷入混乱之后……会使得箱庭产生怎样诡异的改变。
黎司君侧首向池翊音看去,他深深的注视着自己心中所爱,没有一个眼神分给窄门后的东西,一心一意的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池翊音身上。
池翊音的每一缕情绪,都比世界更加重要。
“如果。”
池翊音轻轻开口问:“如果我失败了,你会如何?”
如果属于新神的试炼已经不再独立而失去意义,不再被世界本源认可,游戏场十二年来所有人的努力,最终都化作了虚无,没有人能从这里离开,世界也不会诞生新的神明……
会有怎样的后果?
池翊音可以保证自己永远不会放弃,他不会停下战斗的勇气,刀尖永远向前。
但,其他人并不是。他们需要一个目标,才能有动力向前走,一旦失去就会迷茫甚至绝望放弃。
而世界,也会因为失去庇护而毁灭。
池翊音对此心中了然,也因此才更加有难以言喻的不安感。
他似乎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教堂孤儿院。
那个所有孤儿都一个个被叫出去,当做牲口杀死的夜晚。
他也是那样,对他们的命运心知肚明。他在黑暗中冷眼注视,然后再也无法压制自己的愤怒,觉醒的力量支撑着他杀了所有加害者,一把火烧了教堂。
从那一天,神就死了。
死在他失望的眼眸中。
可现在,黎司君却站在他身边,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于是,池翊音忽然就有种冲动,想要向黎司君询问,想要确认自己存在的真实与否,将黎司君放进自己的计划中。
黎司君也适时的给了池翊音回应。
“不论你做什么,我永远都只会有一个答案。”
黎司君深深注视着池翊音,他拉着他的手,带他迈开脚步,踏进了窄门后耀眼夺目的光里。
“——永远不要害怕。因为我一直会在。”
他所爱着的灵魂坚定而深邃,永远不会停下探索世界的脚步,永远都会走在自己的路上。
好在,他不会弄丢他的爱人。
不论池翊音做什么,黎司君都有底气告诉他:“放心去做,我来兜底。”
于是,池翊音难得的忐忑不安,全都在黎司君温柔的包容中消失融化,像是太阳下的冰凌,一干二净。
他很清楚自己将要与世界意识正面对上,那是唯一一个能与黎司君身处同一层级的至高存在,就算因为池旒而被重伤,也拥有足以掀翻世界毁灭一切的资格。
但是,他并不畏惧,反而克制不住的想要微笑。
因为啊……很多年前,那个被排挤孤立的小小少年,曾经垂着头在心中暗暗许下的愿望,终于在这一刻,成为现实。
有人理解他,陪伴他,绝对不会跟不上他的步伐,批判他的作为。
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会握紧他的手。
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曾经以为只是愚人妄想的愿望,原来真的,真的被神明听到并实现了。
池翊音轻轻笑出声,在刺眼到睁不开眼的光芒中,主动与黎司君十指相扣。
“好。”
他说:“如果成功,我们就一起活下去。失败,就一起死亡,一切毁灭。”
黎司君听到了。
他弯下腰,眼眸温柔:“你知道的,你的话,我永远只有一个答案。”
当刺眼的光芒渐渐消退,池翊音终于能慢慢睁开眼,看向甬道后面所隐藏着的地宫最真实模样。
他的眼角还残留着被光芒刺目的生理性泪水,却慢慢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在地宫最中央矗立的……分明是,池翊音曾经在黎司君的幻境中所看到的,黄金神殿。
正是在神殿里,池翊音第一次了解了黎司君的过往与愤怒,猜测他的身份并一步步试探。
而当新世界的大门开启,池翊音坠入死亡的深渊,当他下潜到最深处,在世界毁灭的未来景象中,也在黑暗的死亡里,看到过那座黄金神殿。
它兀自矗立,沉默无言,像是神明在审判末日。
也像是神明在守护,死亡的灵魂最后的安息。
但现在,它又一次出现在这里,取代了大阴村原本的信仰与祭祀,成为地宫中隐藏最深的秘密。
池翊音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随即错愕的看向黎司君:“你……”
黎司君也皱紧了眉头,看向那神殿的眼神中充满厌恶。
“这不是我原本的神殿。”
他平静道:“世界意识,在掠夺我的权限。它想要越过我,自行创造神明。”
黄金神殿之所以一而再的出现在神圣经文与传颂中,正是因为在传言中,它曾经在几千年前迎来过神明真身的降临,沾染了神明的气息。
因此从那之后,黄金神殿一直都被信徒们视为神圣本身,是神遗留在人间的恩赐,让信徒们可以在此接受福祉,与神对话。
它也因此而成为了神明代名词,拥有远超于世俗的权限。
在游戏场中,黄金神殿更是代表着神明的符号,与神明本身相当。
因此,世界意识在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回归不到原本的巅峰,在池旒的重伤下,甚至不再有力量与神明抗衡之后,它就做出了最危险,也是唯一有可能成功的决定。
——盗取神殿。
但世界意识终究是忌惮黎司君的。
它只能用箱庭内的力量,借助于池翊音在箱庭中的权限,复制了黄金神殿。
世界意识不再伪装自己,肆无忌惮的展现它的私心,为此不惜利用池翊音与黎司君双方的权限。
它成功了。
但也成功激怒了池翊音与黎司君两人。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从我这里偷走我的东西。”
池翊音怒极反笑,那张俊容上神情冰冷肃杀:“你是什么垃圾,也敢碰我的权限?”
怒意如波涛,在池翊音灵魂深处掀起波澜。
高耸的黄金神殿并没有让池翊音感受到任何恐惧,他抬头看向神殿时,暴怒之下强大的气场甚至足以与神殿的高度比肩。
“世界意识,我曾经也被你的假象蒙骗,以为你最起码会有着对人类的善良爱护。即便我并不喜欢,但我会尊重,毕竟那是人性中少见的广博大爱。但是。”
池翊音迈开长腿,每向前走一步,大地都好像在颤抖。
银灰色的发丝散落额前,投下的阴影覆盖他的眼眸,阴沉冰冷,如挣脱锁链的暴怒凶兽。
“你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我,你到底有多……不值得尊敬。”
“在我看来,你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从你自私的选择让自身活下去,为此不惜影响杀死所有人的时候,你也给自己判了死刑。”
池翊音的声音磁性却冰冷,铿锵有力,令人闻之心惊。
世界意识的声音从遥远的虚无中传来:‘你无法杀死我。’
‘我并不曾真正存在,只是人类的意象,所有意识终极的具现化。你要怎么杀死空气?’
池翊音仰了仰下颔,明明是在仰视,却有居高临下俯视一切的傲然。
“我做不到,人类做不到。”
“但,神可以。”
“赌一把吗?世界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