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不清楚面前的人究竟什么心思,男人敛眸蹲在她的脚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嗯,好。”说罢,抬头望向她,眼睛里闪着细碎的温柔的光,他轻轻地展开桑桑的手掌,也这是这样,桑桑才注意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紧攥起手掌,用力地把指甲都嵌入进去了,在细嫩的手心里留下深浅不一的红色指痕。痛感后知后觉地攀上手心,可短暂的疼痛过后,传来的还有一阵酥麻的痒意——青年修长好看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的手心。耳边传来的是清冽的声音,他问:“疼吗?”其实是不疼的,可她无端的想在青年的面前撒个娇,于是她听见自己含着委屈的声音响起——“疼,我疼。”
连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声音就已经出来了,她连忙改口,“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下一秒,她的手被温柔地捧起,温热的气流从她的掌心溜走,青年小心翼翼地向她的手心吹着气,像是在安慰小孩子一样,“不疼了不疼了。”
“妈妈给桑桑吹吹,吹吹痛痛就飞走了。”脑海中出现了一张温柔的女人的脸,同样温柔的动作,同样温柔的话语,眼前的身影逐渐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她想起来了——她不是什么花娘,她是桑桑……
桑桑抽回了思绪,看着青年低眉顺眼地为她手心吹气,小心地抚平她袖口的褶皱,眉心一跳,有些慌乱地把手抽了出来,“我,我已经不疼了,谢谢你。”不敢与顾洵对视。
青年见状,也没有再说什么,脸上带着几分失落地撤回身,退回床榻下的角落里。
“你别坐在地上啊,坐上来吧。”桑桑觉得自己现在很是心虚,明明人家好心帮她,她却这样对他,出于愧疚还有某些她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出声想让顾洵和她一起坐在床上。
红纱缠绕,层层叠叠的,屋内的气温逐渐升高,染的桑桑一张小脸逐渐漫上红霞,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气氛暧昧,一切都是刚刚好,凑巧的像是他们是上天认可的命中注定似的。
另一边,女人快步逃离开顾洵的视线后,就迎面撞上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步履有些匆忙,在撞到她之后,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她,在看清自己是谁后,连忙低头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之前教的规矩都忘了吗?说过多少次,咱们楼里不能乱跑,身为楼里的女子这样毛手毛脚的,算是怎么一回事!”她说这话的时候也颇为心虚,因为她刚才那副落荒而逃的姿态可算不上什么端正。
“真的很抱歉,教习嬷嬷,我再也不敢了。”小姑娘的脸刷地就白了,哆哆嗦嗦地低头认错。
她是记得这个小姑娘的,这是个新来的,之前因为逃跑的事,她对这个小姑娘的印象很深刻。明明那时,这个小姑娘还不是这样的,那时的小姑娘就像曾经的她一样,挣扎着,向命运发出斗争。在看到这个小姑娘冲破重重阻碍跑出去的时候,她的心是雀跃的,她衷心希望这个女孩能够跑出去,逃掉来自命运的魔爪。可惜了,看这样子,应该是又被抓回来了,果然,逃不掉吗?那时的她也好,现在的她也好,都逃不掉。
“你叫什么名字?”她自认为自己问出这句话的语气不算严厉,甚至算得上是温柔和蔼了,可对面的小姑娘还是浑身一颤,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嗫嚅着回答道:
“回嬷嬷的话,奴叫小青。”
注意到女孩对自己的称呼由“我”变为“奴”,她的心更是凉了一下,是啊,这楼就是这么可怕,不消几时,便能将一个充满活力的小姑娘变为如今这个样子。
她步伐匆匆的离开了,留下了那个小姑娘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按理来说,她不该这样,她作为盛娇楼里的教习嬷嬷应该惩罚这样不守礼节的姑娘,而不是像此时这样堪称狼狈地逃走,可是身体快了意识一步,就这样不受控制地,她走开了。
大概是因为这个小姑娘让她想起了她年轻时候的一些事情吧。
她年轻的时候被人贩子拐卖到这附近,那时的盛娇楼还不叫盛娇楼,而叫“浮萍坊”,多恰当的一个名字啊,“聚散匆匆,云边孤雁,水上浮萍”,这楼里的哪个女子不是“云边孤雁”,不是“水中浮萍”?在这“聚散匆匆”的销金窟里贩卖青春,贩卖身体,贩卖讨好与媚笑,无依无靠。
她在浮萍楼里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春秋与冬夏,从不及豆蔻到二八芳华,数不清对着多少人阿谀奉承,也算不清在那床上与多少人颠鸾倒凤过,时间长了,也从最开始的恶心变成后来的麻木。她不是没有想过逃出去,可是她逃了一次,逃了两次,却没有了尝试第三次的勇气,她被生活蹉跎怕了。有的时候心中也生出了几分“这样过下去也不错,起码吃穿不愁”的错觉。她知道这都是自己为了生存而想尽办法找出来的借口,只有不停地用这些话催眠自己,她才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见过的人多了,看过的人间冷暖多了,她也就清楚自己究竟要怎样才能活的更好,怎么样才能拥有最大的权力,于是她凭借着自己姣好的样貌与还算灵活的头脑成功一步一步向上爬——从一个普通的青楼妓子变成青楼里数一数二的头牌,最后变成那浮萍坊里首屈一指的花魁。她游走在声色犬马里,游走在觥筹交错间,渐渐地,脸上只会挂着虚伪的面具,笑着将手臂攀上一个又一个男人的肩膊。
本来以为这一辈子就要这么无趣地度过了,又或许哪天会有一位达官贵人看中了她,将她买回去,纳为小妾,然后在日复一日的后宅争宠中陨落;又或许是哪天突然染上了什么病,然后被人用裹尸布随便一包就扔在乱石岗里……怎么说呢,她是没想过在这青楼里待一辈子的,更没想过会成为另一个青楼里的教习嬷嬷,折磨着其他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