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旧年往事（四）

“还不进来吗，我都听见你的脚步声了。”房间内传来女子的声音。顾择端此刻觉得自己就像是某个游子，明明迫切地一路赶回家乡，却在家的门口犹犹豫豫，不敢进门，内心满是“近乡情更怯”。在听到女子的声音之后，顾择端咽了咽口水，做了一个深呼吸，迈进了房间。

女子坐在床边，头上还盖着红盖头，红色的婚衣裙摆拖在地上，像是一朵正在盛放的花。顾择端走近了他的花，放轻了自己的呼吸，生怕会惊扰到那朵花。

“等了很久吧。”顾择端停在女子面前，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紧张与激动交织在一起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牢牢地将自己的心脏笼在其中。

“你就要这么隔着盖头跟我说话吗？”女子轻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

顾择端这才手忙脚乱地拿起桌上的称杆，慢慢挑起女子的盖头——女子的朱唇微微上翘，烛光跳跃在她的眼中，而她望向他，他与烛光一起映在她的眼中，小而翘的鼻子上挂着细密的汗珠。

顾择端一时之间看呆了，一时紧张地不知道自己的手应该放在哪里。

“真是个呆子，你看看你现在还哪有当初带我离开青楼的时候那帅气的样子。”女子笑骂一声，话说得难听，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嫌弃。

“云娘……”顾择端被女子这么一说脸更加红了，整个人都像一只熟透了的大虾，“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太过美好，美好得像是一场梦，美好得让我不敢相信。”

“你摸摸我，摸到了吗？”

“摸到了。”

“这不就得了，你摸到了，那就说明这一切都不是梦啊，你啊，天天都在想些什么啊，呆子。”看着男人傻兮兮的样子，云娘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地，她摸了摸男人的脸，将男人脸上的不安都抹去了，“我是属于你的了哦，不要再这么不安了，那个敢只身一人闯到青楼里将我带走的人，可不是什么胆小鬼，他是我一眼就相中的盖世大侠，是上天派来救赎我的光！”女人的语气肯定，带着骄傲与信任。

顾择端听完将女子一把搂紧怀里，紧紧地，像是要将女人勒紧自己的骨血之中——她才是他的救赎，是落在他生命里的一道光啊……

顾择端已经忘了自己在黑暗中已经走了多少年。他是个孤儿，幸而被一位隐世老人捡到然后抚养长大，在老人去世后，他就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的，毕竟他比别人不知道自由多少，他是这么想的，就这样过一辈子或许也不错。

要说他命运中的第一个转折点就是某一天，他发现自己竟然是一个魔族。那时他正好漂流到一个村庄，在一户人家那里借住着，谁能想到魔族突然来犯，扬言要比赛屠尽村里的人，他年少气盛，自然是不能放任这样的行为，在被异化的魔族利爪刺进身体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从小就跟其他人不一样的体质是怎么回事——他，是个魔族。最后的最后，他打败了那些魔族人，可是当他高兴地转头看向自己所保护的那些群民却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喜悦，是的，没有喜悦，没有感激，只有恐惧与害怕。他们原本对向那群魔族的武器，又转向了他。

“你是什么怪物！是不是你将那些怪物引过来的！”还未等他开口解释，他就被一块大石头砸中了脑袋——

“是你，绝对是你，你害死了我家那口子，你们魔族没有一个好东西！”手中拿着石头的女人颤颤索索地大喊，在对上他的目光后，又朝他扔了一块石头，“看什么看，我可不怕你，要杀要刮你就来吧。”

“李大娘，不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是啊，你可要好好活着，二牛爹死了，他可不能失去一个妈啊！”

……

血液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听不太清周围的声音了，内心的困惑越来越大，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么说，是他保护了这个村子不是吗，为什么要将武器对向他呢？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在一片骂声中，在碎石的攻击中，捂着流血的伤口，摇晃着离开了村子。因为他是魔族吗？仅仅因为他是魔族是吗？

于是在伤好得差不多之后他来到了魔界，在领略了魔界的作风后，他觉得自己绝对不属于这里。他又踏上了征程——不是没有善良的魔族吗？那么现在有了，他一定要扭转人们心中的刻板印象。

之后的几年他走过很多地方，看见过很多的人，见过太多悲欢离合，人情冷暖，帮助过许多人，可是无一例外，那些人知道他是魔族之后就立刻变换了一种态度，有的对他避之不及，有的对他冷眼打骂，好在他都习惯了。

“啊~又被嫌弃了呢。”顾择端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接下来去哪呢？算了，不想了，边走边看吧。”他笑了起来一边哼着歌一边走向远方。

然后，他遇见了他人生中的第二个转折点——也是他的爱人。说实话，在遇见那个人之前他没想过要与谁共度一生，可是在遇见她之后，如果要选择与谁共度余生他没想过别人。

虽然云娘的美貌确实是世间少有，可是真正让他动了恻隐之心的并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身上的气质以及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没有沾上半点污秽，清澈地就像是好看的琉璃一样，在那晚灯光的照耀下泛着夺目的光彩。这么干净的一个人是不应该被困在这小小的“笼子”里的，所以他带走了她，想要给她一个自由，在靠近她的一瞬间，他问了她：“要不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他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好心办坏事。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女人看着楼里的掌事气的跳脚却又无可奈何，趴在顾择端的背上笑得开怀，笑声感染了顾择端，他也跟着莫名其妙地笑了。现在想想，大概那时候他的劫就已经定下来了吧，情劫，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