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往事

方暮舟仰面一眼不眨地看着只身对抗着结界的少年。

不知何时，这孩子已经不再愿意躲在自己身后，反倒在面对险境时，竟主动挺身而出。

这让方暮舟心中有些失落，亦有些手足无措。

宋煊凝力将灵力羽箭射出。

日常训练时，因方暮舟加在呈星上的封印，自己每每只能使用出自身一般的功力。

而此时，宋煊算是用了十成十的灵力，强行突破封印，致使身体瞬间仿佛承受了比平时千百倍的压力。

羽箭袭向结界，发出了可怖的碰撞声，相撞时爆发的骇人灵力将宋煊弹出好远。

方暮舟即刻结印，自地上升起一条藤蔓，将身体虚软的宋煊拉回至身边，而后手一挥，一道结界便自地下升起，阻挡了大半伤害。

只这一剑，潇瑜峰上的灰暗结界便纵横生出无数条裂缝，巨大的嗡鸣声在耳边轰鸣，许久才发出一声骇人巨响。

结界应声碎裂。

千万光斑缓缓飘散落下，周围妖兽亦嘶叫着消失。

楚郢五峰仿佛回归了以往平静，但满地鲜血、枯败草木、受伤弟子，犹如炼狱般的场景皆证实着适才的惊恐险境。

方暮舟却不及去查看受损情况，将力尽虚脱的宋煊抱在怀中，不断向其身体中输送灵力。

“师尊，我又没死，不用如此。”宋煊费力抬起手，一把抓住了方暮舟的手腕，勉力轻笑道。

方暮舟眼底波光流转，似在强忍着呼吸中的颤抖，气愤道：“你死了我才不会费力救治。”

“师尊……”宋煊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身体各处都在叫嚣着疼痛，一时便忘了想要作何言语。

方暮舟眼中尽是隐忍，便闷声怒骂，“闭嘴！”

宋煊情况甚是不善，因其强行冲破封印，遭煞气反噬，现下灵脉皆被震伤，当真是稍不注意便会丢了性命。

但宋煊本人却像是并未意识到这个问题，仍在想着如何宽慰逗笑方暮舟。

“你再多说一句，我不保证你会变成什么样子。”方暮舟佯装狠心道。

随后，方暮舟便给顾念黎传了音。

荏略逃出已有几个时辰，无人阻止便会伤及无辜，若是管辖地尽皆沦陷，楚郢山才是到了孤立无援的地步。

方暮舟不能在此停留许久，也如宋煊所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宋煊依靠着树坐着，似是看出了方暮舟心中顾虑，便道：“师尊，需要做什么事您就去做，无需顾及我。”

方暮舟侧眸看他，对上那张苍白的脸，心中无端猛地一颤。

他总是要做这种难以抉择的决定，残忍至极却无法逃脱。

宋煊何尝不想和方暮舟一同前往，但呈星弓的力量远在他的意料之外，肆意而为的惩罚已然显露，他能感到身体已至极限，仿佛闭了眼便不会再睁开。

方暮舟的决然离开在宋煊的预料内，看着那人染血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云端，宋煊才释然般合上了眼。

当真舍得吗？

自然是不的。

失去意识前，宋煊心中便只剩这一个想法，但如若这一眼便是永别，他心中会有不甘，却也无比轻松。

……

时间无情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宋煊才疲累至极地缓缓睁眼。

强烈的日光直射，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猛地坐起，尝试着活动一番身体，却无任何不适，唯独身边环境令他陌生至极。

先不说自己竟是从一棵树上醒来，这周围昏暗的环境又是什么鬼。

都说人死之前会如走马观花般回顾自己的一生，虽说宋煊这一生短暂离奇，但他费力回想，也不记得有过这般经历。

若是做梦，有什么办法能快些醒来，他无法压抑心中对方暮舟的担忧。

正巧此时，一阵疾声的争吵吸引了宋煊的注意，宋煊自树上一跃而下，循着声音来源处寻到了一处山洞。

宋煊大胆靠近，其内争吵的二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待看清二人，宋煊猛然一惊，因由其中一人他已是恨之入骨。

荏略！

荏略一手掐住旁边之人的脖颈，并很狠掼到墙壁之上，力道之狠，宋煊生怕荏略生生掐断那人的脖颈。

“你予湘似心存善念、无私大义，你乐于惩恶扬善，可是上晚呢？你何必怂恿她一同下山？”荏略双目突睁，脖颈、手上皆爆出数条青筋，在皮肉下隐隐跳动，其气极之状可怖至极。

宋煊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不因害怕，只是惊恐。

此时的予湘似还并非众人口中鹤发童颜的模样，墨黑的长发胡乱披散着，俊朗的面目却因缺氧泛出些青紫颜色。

荏略见其如此，便猛地抽回了手，予湘似的身体瞬间虚软，适时用手撑住了身后墙壁才未至摔倒，重重咳了几声才算恢复，再次抬头时，脖颈上留下了几道青紫掐痕。

“这就是你虐杀数十城百姓的原因。”予湘似冷声发问。

“能为上晚陪葬，倒也是他们的福气，”荏略眸光冷淡，语气亦无起伏，活似无情索命的无常。

予湘似眸中似有恻隐闪过，“些许日子不见，我竟不知道你已将师训尽数遗忘，如此泯灭人性！”

“我最厌恶的便是你这副伪善、自私的模样，又和我谈什么师训，谈什么人性！”荏略怒声嘶吼，似要将心中愤恨尽数释放。

宋煊在旁侧听着，却不知二人口中的“上晚”是谁，原书中并未写出过予湘似与荏略之间的恩怨，现在看来，竟然也有不为人知的过往。

予湘似垂首，不禁痛心至极。

他与荏略、上晚三人师出同门，于醉需山上修习，谨遵师训意图飞升成仙，终年不曾下山。

但时值人界鬼门大开，万鬼肆虐人间。

终日看着，予湘似便生了恻隐之心，与二人表达了意思，却得了荏略讥讽，于是只身下山。

荏略与上晚相互爱慕已久，上晚一时夹在二人之间，稍稍无奈。

但犹豫许久，上晚也决意下山，就算飞升，到时人间已成炼狱，倒也没什么意思。

荏略气极却仍坚持心中所想，任由上晚与予湘似一同浴血奋战。

一次二人不慎中了鬼王圈套，遭遇围剿时，上晚力竭而亡。

予湘似亦身受重伤，却仍费尽气力将上晚尸身带回醉需山，荏略将其葬于山脚后离开。

至此，予湘似再次得到荏略的消息时，便已是荏略渡劫失败，堕落入魔。

自此二人便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听说，你收了个弟子，还是个天赋不错的孩子。”荏略突然话锋一转，面上多了狡黠的笑意。

而予湘似却猛然回神，紧紧蹙起了眉，“你若敢动他，我决不轻饶你。”

宋煊亦心中大恸，似乎他对于有关方暮舟的事产生了条件反射一般，神经登时集中。

“放心，至少在你死之前，我不会动他的，”荏略嘲讽狞笑道，“我只是好奇，在醉需山上，孤独惯了的你，怎么刚到人界，这么快便按耐不住寂寞了？”

听此，予湘似目光中的狠戾，似化作剑羽，恨不得将荏略死死钉在墙上。

宋煊亦气极，荏略这话当真是恶毒之极。

“不过，你死后千万别急着投胎转世，在地府等着你徒弟下去，你二人好在下面作伴。”荏略突然靠近，周身猛然爆发，溢出了骇人的灵力。

予湘似也不甘示弱，即刻亦聚力相抗，语气突转，透出杀气，“师兄怎么这么确定，我一定会败？”

荏略当即来了兴趣，实力超凡的二人随即便厮打开来，小小山洞容不下便又打至洞外。

极强的两股灵力不断交汇碰撞，周围砂石尽数被卷起，树木也被波及折断。

宋煊无暇惊叹，面前景色便突变。

再睁眼时，自己已然身处一安静屋子内。

宋煊怎会不认得这间屋子，毕竟他已出入多次，因由方暮舟亦住在其内。

只是坐在桌前的人并非方暮舟，而是双目紧合的予湘似。

宋煊不明所以地靠近，见予湘似面前桌子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字迹似是一人的生辰八字。

方暮舟生于漫天飘雪之时，宋煊直觉纸上所写便是方暮舟的生辰。

些时，予湘似缓缓睁眼，空中无端出现了两个血字。

“大凶！”宋煊不由失身读出。

予湘似抽了一口凉气，紧蹙的眉心、再次闭起的双眼无一不预示着此兆的凶恶之处。

一旁的宋煊亦惊异不已。

原来方暮舟的命运于此时便已注定？

这时，门外一小小的霜白身影吸引了宋煊的注意。

宋煊看过去，瞳孔骤然紧缩，那小孩子的眉眼与如今的模样无甚差别，亦是温润柔和，只是多了些失落。

宋煊不及怜爱，只是更加忧愁，若这是真实的回忆，不知方暮舟是否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面前画面再次崩裂，宋煊只觉一阵心悸，但这次是真实的疼痛。

宋煊瞬间惊醒，猛地坐起后，便捂着胸口重重地喘息，看着周围熟悉的场景与布置，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但这一切犹豫皆在看到身侧放着的呈星弓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