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城指挥人规整兵器,手指点向左边,又点向右边,来来回回忙的不可开交。徐林芃像个小尾巴亦步亦趋跟在后面问东问西。
“这回算是彻底得罪了蜀云王。”黄朝提起长衫蹭到宁钰身边。
“上回已经开罪了。”宁钰捡起一柄刀,割断敌兵腰间的绳子,将刀鞘也拾起来。
“也是,小气的人,揪他一根头发跟要他命一样,非弄死你不可。”黄朝左右看了下,瞧见身后敌兵的衣裳尚算干净,抬起脚背在敌兵裤腿上擦了擦。
沾了污血的鞋背,越擦越脏。
“这场群雄逐鹿战,蜀云王必败,得罪不得罪有什么要紧。”宁钰小心翼翼将刀插进刀鞘,抱在怀里,又去捡下一把。
“哼!”黄朝怪笑着哼哼,“前两日,一个劲儿主张只抢不杀,我就知道你打的鬼主意。”
宁钰弯着腰扭头瞟向黄朝,一脸无辜单纯。
“小子年岁不大,主意挺坏,大大的坏。”黄朝不上她的当,伸出右手食指,嘴唇抵住手背,眯着眼抿着唇指她。
“你想多了。”宁钰转过头,握住带血的刀在敌兵衣袍上用力擦拭。
“本神医经七七四十九天练就火眼金睛,你小子唬得了别人,可唬不住我,今日这两万人,是你故意引来的,你还想引来更多人。”
说到“别人”时,黄朝意有所指看向远处。
顺着他的目光,宁钰看到了二哥哥徐宁城。
唬住二哥哥了么?不见得。
今日这场仗,当然是她有意为之。
为了迎接真正强大的敌人,为了与实力、毅力都更加恐怖的敌人有一战之力,比如镇西将军永平侯、东江王,必须让百姓兵快速成长起来。
作为兵,只有经历暴风雨,趟过一场场厮杀,浴血奋战活下来的才是兵。
此时的蜀云王,其主力大军被永平侯牵制,能派出围战南里的兵力有限,正适合用来锤炼未经风雨血腥的新兵。
若她所料不错,暴脾气的蜀云王定会再派兵围剿。
下一次,这支心中有牵挂的菜鸟兵,或许能成为真正的克敌之师。
但要说二哥哥一无所知?绝不是!
没瞧见他将六万人都带到了小青峰么?
尸骨遍地,血流成河。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群一大半连鸡都没杀过的半吊子兵,第一次见识到了战场的残酷。
二哥哥是要他们牢牢记住,战场搏杀,若你不杀对方,躺下的就会是你。
所以二哥哥心里门儿清,只是不点破。
不像某人,嘴巴没个把门儿!
阳光炙热刺眼,黄朝觉得嘴巴有点空虚,从怀里掏出颗皮蛋,老花眼左右扫视,将皮蛋置于雪光铮亮的长矛尖上磕。
“鸭蛋堵不住你的嘴,要不下回给你带两颗鹅蛋?”宁钰用刚捡起来的刀,敲了敲黄朝借力的长矛。
“鹅蛋不好吃,又干又粗……”
话说到一半,皮蛋壳刚剥下来两小块,黄朝突觉后背在大太阳底下冷飕飕的。
他疑狐的偏头,迎上一双微微含笑,乍看真诚友好仿佛一眼就能看穿,细看危险重重酝酿着诡异暗潮的狐狸大眼。
咕咚!
心肝猛颤,黄朝心虚的咽了下口水,讨好的嘿嘿干笑。
“呸!人渣!浪费姑奶奶的眼泪!”
听到徐林芃愤愤然的怒斥,宁钰收回目光,将宽刀入鞘,抱着几把刀走了过去。
“神经病!”目送宁钰走远,黄朝仰天轻叹,“我的美少女将军……”
回想起天使面庞、魔鬼身材的昔日主将,幽怨的咬了口皮蛋,却咬到半嘴蛋壳。
“呸!呸!”
吐掉蛋壳,又用袖子擦了擦舌头上沾的残渣,再次四十五度角仰头,“将军,你在哪儿啊?还有李教授……”
“如此丧尽天良之辈,活该被五马分尸——”
徐林芃正义愤填膺数落贺盖天,视线赫然落在一具死尸身上,话音戛然而止。
“呕——”徐林芃捂着嘴跑至路边。
看着在路边排排站,对着悬崖底狂吐不止的一群人,徐宁城的眉头拧了起来,越拧越深。
宁钰走过来看到了那具死尸。
面色发紫发黑,肚皮上破了个大窟窿,肠子流了出来,确实很倒胃口。
“不必忧心,吐而已,一回生两回熟,二哥哥要对大家有信心。”宁钰半仰着头,拍了拍徐宁城的肩膀。
“嗯。”徐宁城仍旧拧着眉。
“二哥哥,依我看,收拢完兵器甲胄,敛尸就别让他们干了,让家里的人干。”宁钰抬起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汗水。
十四万适龄劳动力,六万入了军寨,八万留在家里。
虽说每半个月会有宣传员进村入户普及战争常识和天下局势,每日一个时辰的操练也进行了一个多月,但纸上得来终觉浅,效果并不是太好,让他们也来长长见识,实地感受一番,保不齐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
次日夜里,宁钰抱着老娘的胳膊睡得正香,院子里响起一阵鬼哭狼嚎。
“鬼呀!有鬼!”
门被拍的啪啪乱颤,伴随老爹惊慌失措的喊叫。
房门打开,三老爷径直扑向三夫人,“夫人,有鬼啊,鬼来索命啦!”
“哪里有鬼?男鬼女鬼?大人小孩儿?”手臂被夫君拽着,三夫人将头探出门口。
院子里站着四五个衣衫不整的丫鬟仆妇,知满知意也在其中,而提名院的小管家领着几个小厮长随,穿过垂花门,正往主院儿来。
“老爷,没有鬼啊?”知满揉着惺忪睡眼。
“有鬼,有鬼,夫人,真的有鬼,穿着蓝黑军衫,好大一群在房里走来走去,脸比纸还白,笑的特别瘆人,就像这样——
“喋喋碟……”
怕三夫人不信,三老爷煞有介事模仿着某种阴恻恻的笑声。
知满咀嚼着“蓝黑军衫”几个字,脑中灵光一闪,扬声道:“这不就是白天搬的尸体么?”
县城的人白天被喊去处理敌军尸身,经知满一提醒,大伙儿恍然大悟。
嗐!原来老爷是被死人吓着了啊。
而几个胆子小的仿佛找到某种新生力量,心想同老爷比起来,他们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似乎也没那么丢人。
“行了,都回去睡吧。”三夫人遣散仆从,转头对三老爷道:“瞧瞧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死人而已,自己吓自己。”
嘴上说着嫌弃,身体却靠近,轻轻搂住三老爷,拍着他的后背细细安抚。
“夫人……”
三老爷蹭了蹭三夫人的肩膀,吹开覆在鼻头上的几根发丝。
鼻头有点痒,想挠,又怕挠了会穿帮,于是又在三夫人肩膀上蹭了蹭。
听着三老爷努力克制哭腔的鼻音,三夫人于心不忍。
自己这个相公,虽说只是个秀才,但也是娇养长大、长老的读书人,上头两个兄长舍不得让他吃半点苦,像掩埋尸体这种体力活儿,委实有点难为他。
看穿一切的宁钰提议道:“娘,要不你今晚回屋睡吧。”
三老爷感激的瞄了眼自家闺女:小没良心的总算说了句人话!
“那你……”三夫人有点为难。
“我一个人睡没关系。”宁钰假装没看见老爹眼里的精光。
“那娘今晚先陪爹,明天再过来。”想着闺女的夜游症好久没发作了,三夫人决定先顾大的。
宁钰点头,“好。”
三夫人搀扶着“心有余悸”的三老爷回了房。
拴好门,宁钰走到老娘为掩人耳目命人隔出的小间,坐在未睡过一日的小榻上,低低笑了起来。
“唉,夜游症也该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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