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爱情。”明楼毫不避讳道:“美好的爱情,为家族所不容的爱情。所以,她非常仇恨我的大姐,仇恨我的家庭。”
“我理解了。”冈田芳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真得太不了解中国的女人了。”
“汪曼春很可怜。”明楼很自然地流露出情感深处一点点深曲隐微,“女人常常意气用事,欠缺理智。说实话,当初我真的是为了避嫌,不便参与此案的情报分析。真是有负与冈田君的信任了。”
冈田芳政无一语可言。当日,他防范明楼参与此案,怀疑甚深。之所以没有动他,也是因为周佛海的关系,而现在看来,自己一招失误,步步惊心,于今却又要如何收场呢?
他想到了汪曼春。
“如果,我说如果汪曼春是重庆政府的人,那就太可怕了。”冈田芳政明显是在投石问路,毕竟让一个女人来替自己背黑锅,太过卑鄙无耻。
“冈田君,有道是,无毒不丈夫。”明楼给出了一个最具中国式的下台阶,“人是最危险的,失了控的女人尤其危险。”就这样,明楼轻而易举地把汪曼春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给掐断了。“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对我的停职调查结束了?”明楼问道。
“当然,当然。这次事件再次证明了你对帝国的忠诚。我如果当初能够听你一句话,也不至于陷入深渊。明楼君,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冈田君,我还有一个问题想向您请教。”
“明楼君,请讲。”
“孤狼现在何处?”
冈田芳政被卡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孤狼是南云造子的人,自从南云死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明楼毫不掩饰道:“我需要这个人,为我工作。”
冈田芳政看着明楼,意味深长地道:“有的时候放一个敌人在身边,可以更好地警醒自己的所作所为。”
“问题是,孤狼不在我的身边,而藏在我家人的身边。我需要孤狼真正变成一匹能够撕咬人的狼,而不是变成一只抓破主人家沙发的猫。”明楼提点道:“您应该懂我的意思。”
冈田芳政点着头道:“好,我把孤狼的资料给你,我只有他的特务编号,没有照片,没有简历。”
明楼缓缓道:“有业绩就成。”
是时候该告一段落了,这精心策划、天衣无缝的骗局,在一个超然且出色的棋手临场发挥下,得以完美结局。
不能出门的日子,林沐就靠做家务事来打发时间。经过这次险死还生后,他仿似变了一个人,或许就像程锦云说的,时机真的成熟了,而林沐也长大了。
偶然间,林沐在黎叔的房间衣柜里找衣架时发现一个婴儿的摇铃。看着眼前熟悉的摇铃,林沐错愕了一下,甚至有些糊涂,有些隐隐约约的害怕。
林沐不太明白内心的纠结情绪从何而来,立即关上了柜子。但是,他控制不了内心的某种欲望,自己的身世,自己的生身父亲,自己该如何面对?
其实,他心底曾经有过和黎叔相认的想法,可惜最终因为害怕没有成行。
晾完衣服,林沐回到房间,重新打开那个木头柜子,把摇铃拿起来仔细看了会儿。然后,又把一个压在箱底的用红色绒布扎起来的旧相框拆开来,翻转相框来看,老式相框里放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一张全家福。
看着照片上的人,林沐傻了。
从小到大,林沐都是看着明公馆客厅里的那幅素描来思念母亲,几乎闭上眼睛都能浮现出母亲慈爱的面容。
于今,照片里黎叔的妻子与自己母亲的素描合二为一了。
他可以想象,当年的生父是如何的痛苦、无助、彷徨。妻子为了救人被当场撞死,他居然不敢去认尸。儿子被人抱走,他也只能默认。二十年前父亲与母亲的生死诀别,历历如在眼前。
林沐紧紧地把照片捧在心窝上。
林沐喃喃自语道:“姆妈……”不觉潸然泪下。
忽然,听见有人拿钥匙开门,他知道是程锦云回来了。来不及把相框包好,就直接关紧柜门,转过身来,打开帘子走出去,脸上挂着笑容,掩盖着自己的不安。
“明台,你看谁来了?”程锦云含笑站在门口。
林沐一抬头,看到是明镜和明诚,不觉一震。
明镜穿了一件很朴素的旗袍,却依然风华光艳,走进房间的一霎那,林沐就像迷途的孩子看见了亲人一样,心里震颤着,别有一种滋味涌上心间,他想回“家”。
“明台不孝,让大姐担惊受怕,受了无数的委屈。明台该死。”林沐当即在屋子的中间就给明镜跪了下来。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明镜一把揽在怀中,紧紧地抱住,仿佛失而复得的一件宝贝,泣不成声,哭得肝肠寸断。
林沐跪在明镜面前,见她伤心难过难以自控,愈发觉得自己对不起姐姐。他伸出手来,想替明镜拭泪,却被明镜看见他的手,明镜更咽着道:“让姐姐看看你的双手。”
明镜坐在竹椅上。
林沐跪着,他把一双手缓缓递到明镜眼前,修长的手指上伤痕累累,断甲初生,像嫩嫩的芽,明镜的泪水直落,滴在林沐的断甲上,林沐的手指抽搐了一下,明镜赶紧捧在手心里,问道:“疼吗?”
“不疼。”林沐忍着疼,笑道:“已经好了。”
“起来,起来坐着。”
明诚赶紧替林沐递了一个小凳子,让林沐坐在明镜的膝下。明诚走到窗前,轻轻将窗帘放下来,程锦云立即就配合地打开房间里的小灯。
昏黄的灯光下,明镜仔细抚看着林沐的双手,她眼中闪动着盈盈泪光,叫林沐把上衣解开来,林沐不敢解,怕她看了会哭出来,笑着道:“没事了,都好了。”他愈是这样遮盖,明镜愈是要看。
林沐只得解了上衣扣,褪了半截衬衣在臂腕处,借着昏淡的光线,明镜看见明台肌肤上斑驳的伤痕,她突然抱住林沐,大哭起来,她用拳头砸他的肩膀。
“我叫你读书,读书。我叫你好好念书来着。你个不孝的东西!你要死了,我怎么跟你死去的母亲交待?好好的,你怎么就也走了这条路?啊?你以为我疼你,你就骗我!你们都这样骗我!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很蠢啊?!死到临头!你想过姐姐没有啊?”她身心交瘁,积压了许久的委屈终于爆发了,她原本想好了,她要过来好好看看他,安慰他,疼爱他,坚决不发火,不哭。可是,一进门心就泛了酸,一看见林沐的伤疤就彻底故态复萌了。
明镜就是一个喜怒哀乐挂在脸上的人,一个不染沉渣的人。
林沐见她这样伤心难过,满心都是歉意。程锦云被明镜的情绪感染了,也站在一边垂泪。林沐握住明镜的手道:“姐姐您别这样,您别哭了。我一看见您哭,我心里就难过的受不了。姐,你别哭了。”他乖巧地摇着明镜的双膝,还从口袋里递了一张手帕过去。
明镜接过手帕,揩了揩泪,道:“你看见姐姐哭,你心里就难受。姐姐看见你被人折磨得不成人样,姐姐该当怎样啊?”她恢复了一下平静。
林沐低下头。
明镜抚摸着他的头发,林沐索性就把头埋在她的膝头。
“黎叔说,过段时间就送你走。可是我,舍不得。你要是真的跟黎叔走了,将来咱们姐弟要是再见面,就难了。”明镜更咽道:“我把你养这么大,我没想过要你去扛枪打仗。我总想着,护着你,不受战火的殃及,让你好好读书,做一个学者,或者,做一个科学家。”她说到此处,满脸的美好憧憬,“谁知阴错阳差……”
“姐,等抗日胜利了,我一定回来,好好孝顺姐姐。而且,我一定活着,活得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我跟锦云结婚,为明家开枝散叶,我生好多孩子……”
听到林沐的话,程锦云脸红晕了,明诚从旁微笑着。
“不害臊!”明镜拨弄他的头,“你这样蠢,这样犟,现如今落得一身的伤、一身的病,人家锦云才不肯嫁给你呢。”
“她吃了我们家的茶,拿了我们家的礼金,她凭什么不嫁啊?”林沐不依道。
屋子里的人全笑起来,程锦云红着脸道:“他就会耍嘴皮子。”
房间里的气氛总算好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