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外公外婆去世一周年的日子。按照习俗,家人要到墓地去祭拜。
墓地荒草丛生,破败而凄凉。
他们到的时候,凤喜哥和秋华嫂子已经将坟前的荒草处理干净,八仙桌上摆好了外公外婆生前最爱吃的菜。
这个画面一下子将所有人击中,林昂搂着高珊一下子别过头去,不忍去看。
喻文沛抽泣的声音拽着人的心弦,丝丝入骨的痛。
心澄捧着鲜花,呆立着,却一下子哭不出来。她机械地将鲜花摆在墓碑上的照片前,对所有人的忙碌视而不见,眼睛里唯有那四张模糊的笑脸。
她开始理解哈利最开始对于复活石的执着。
尽管它并不能真正让他昼夜思念的人从死亡中醒来,但是它却让他看到了比灵魂更真实的他们。
如果她也能拥有复活石,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父母和外公外婆会是以什么样的神情看着她呢?
“心澄,你来。”
喻文沛把手里的冥纸递给她,让她亲手把它们投进温暖的火堆。无论怎么样,此时此刻再没有什么能比具有象征意义的美食美酒和金钱更能寄托活着的人对另一个世界的亲人深切的哀思。
心澄的心突然一抽,她怔怔地接过那些小纸片,泪水终于模糊了视线。她回忆起外婆临终前伸出的手指和在长椅上辞世的外公。
“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小橙子来看你们了……”心澄并不出声,但却在心里默默说了好多话,她相信,若真的有灵魂,他们一定看得到她的样子,听得到她的声音。
祭拜仪式结束,林昭苏拉着心澄跪在墓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相接,但是一如既往地,他们的心意相通,灵魂交汇,无需多言。
喻文沛觉得这个画面圆满了她半生的期待,她的心澄终于长成了她想要的模样,并遇到了最适合她的人。
这画面有种岁月静止的感动,她不忍心打破它,想给妹妹一家多几分钟单独相处的时间。于是她默默留下了一把车钥匙,带着其他人悄悄离开。
墓地里留下一地冥纸的灰烬。心澄和林昭苏也准备离开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无论怎样生活总要继续。
山路崎岖,他们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还能碰到有人徒步到公墓来。来人是一个身影佝偻的鹤发老人,瘦的纸片似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是什么人能让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蹒跚着脚步也要前来看望,没有人比心澄更能懂。
以前外婆记性还好的时候,一段时间就要上山来瞧自己的女儿女婿一眼。
也许,这位老人失去的,也是自己的孩子吧。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枯朽的老人终于走到了他们面前。她的一只手提着一个大大的蛇皮袋,一步一蹒跚,心澄发现老人的膝关节严重变形,她简直不知道她是怎么一步步走上来的。
“奶奶,要不要帮忙?”林昭苏开了口。
老人停下了拐杖,把蛇皮袋放在地上,努力聚拢浑浊的目光这才看清了年前这两个谪仙般的年轻人。
似乎是太过于惊艳,老人的瞳孔都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
“奶奶,您去哪里,我来帮您。”心澄见她定定地看着自己,却丝毫不觉得被冒犯,老人的衣服打着补丁,洗得泛白,却极其的干净平整,这不能不让人心生敬重和怜悯。
老人像是没有听清她的话一样,并不回答,只是慢慢地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走,然后低下头挪着步子走了。
心澄和林昭苏对视了一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按照原计划下山开车回家。
坐回车里,不知怎么心澄的心还是不能平复,老人看着她的目光叫她的心情像是海绵吸满了水,说不清的沉重和难过。
“昭,你看见刚才那个奶奶身上的补丁了吗?我好像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有人穿这样的衣服了。”心澄心下黯然。
“可能老人比较节俭吧。这会山上都没人了,她腿脚又不太好,我们就在这多等一会吧,顺路送她回家。”
“咱俩这不是犯傻吧。”心澄向后撩了撩头发,终于笑了笑,虽然那笑容和开心并没什么关系。
“别多想,有我呢。”林昭苏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捏了捏心澄脸,眼神里却是柔情和疼爱。
许久之后。
“哎,快看老太太下山来了!”心澄眼尖,看到了远处那个颤颤巍巍的身影,立刻打开车门迎了上去。
老人家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俩孩子竟然还在这里等着,明显的怔了一怔。她的眼睛哭得通红,见到他们俩好不容易忍住的悲伤又涌了出来,样子着实可怜。
“咱俩是不是把奶奶给吓哭了?”林昭苏沉吟了一下,心底实在忍不住冒出这个荒诞的念头。
“胡说。”心澄斜睨了他一眼。
“奶奶,您住在哪?这路不好走,我们送您回去吧。”心澄迎上去,握住了老人枯瘦的手。
“不用麻烦,前面不远有个公交站……”
“不麻烦,不麻烦!”不待老太太说完,心澄便示意林昭苏上前来,俩人不由分说就将老人扶到了车上,颇有点小时候硬扶老奶奶过马路的架势,尽管人家老奶奶并不大想过马路……
老人无奈,只好说出了自己的家庭地址。
心澄知道她住的那个地方,是东原的老街区,那边的房子甚至要比易冬的奶奶住的地方还要破旧,这要是坐公交还不知道老人家要折腾多久。
今天是个悲伤的日子,他们之所以能在荒冢遍地的郊外遇见,都是因为心底住着自己思念的亲人,这也算是特别的缘分,那么就让这悲伤以温暖的方式结束吧……
车子兜兜转转,终于停在了一个狭小巷子口,老人家说什么不想再麻烦心澄继续相送,心澄也就没再坚持,看着奶奶的背影逐渐隐没在巷子里,她终于呼了口气,跳上了车。
听到车子驶离的声音,老人家终于停下了脚步,再回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她的身子剧烈的颤抖,仿佛将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手中那根单薄的拐杖上,随时都可能摔倒一样。
“那俩人谁啊!”老太太听到身后孙子的声音,立刻低头抹干了眼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不认识,好心的路人。”
“路人你哭什么啊!他俩这么年轻就开这么好的车了,果然有钱人家的孩子命就是好!”身后的男子用力地吸了口烟,啧啧的感叹,眼睛里都是嫉妒……
回去的路上心澄收到了易冬的消息。
“去看过外公外婆了?”
“嗯。”
“你还好吗?”
“还行。”
“保重好自己,听美珠说,你最近瘦了不少。”
心澄心想,朴美珠这个家伙又该好好教育教育了,她本不想再理他,可是想起喻文沛的话,给一个男孩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希望,无异于亲手送他一把刀。
到最后,不定会伤了谁。
她必须当断则断。
“小冬。”
“嗯?怎么了?”对方发来一个摸摸头的表情。
隔着屏幕,心澄似乎都能感觉到他好看的眼睛瞬间被点亮的样子,她多和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会令他欣喜若狂。
这个傻瓜,世界上那么多值得他爱的好姑娘,他偏偏要选她。
到底是有什么想不开?
“从现在开始,直至你决定和别人结婚,我不会再见你的面。”
彼时的易冬正裹着厚厚的毛毯在尼日利亚的一个小镇旅馆里蜷缩着,今日吃坏了东西,折腾到凌晨三点还没有睡。
可是看到她这句话,他还是一下爬了起来,黑暗中的手机光源格外的刺眼。
他问“为什么?”
“因为不想再见到你。”
“可是我每天都在想你。”远在他乡的孤独让易冬异常的脆弱。
“那就试着去想想别人吧。”心澄的话像一把刀,比那天凶徒手里的那把更致命。
“我不信你心里没有我。”易冬将永远记得那天的她抱着他哭到崩溃的样子。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我心里有你,但那不是爱情。这么说吧,我要是对你有一点点男女之情,就让我们两人再见面时将永远阴阳两隔,如此,你可以信了吗?”
心澄原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狠,可是,如果不狠,他就会一直对她心存幻想,那就是害了他。
“如果真有那一天,大概我就能体会到什么叫含笑九泉了。”易冬已经懂了她的无奈和决绝,他必须试着学止步和放手了。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你会遇到真正值得你爱的人然后与她白头偕老的。”
“谢谢。”
心澄没有再回复。
汤圆儿在外面敲了门,西非的条件这么艰苦,他着实没有想到她会真的跟他一起来。
“你怎么样,好点没?”汤圆儿湿着头发走了进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她十天以来第一次洗澡。
“好多了。”
因为电压不稳,房间里的灯忽明忽暗。
可是汤圆儿还是看出了他的落寞和脆弱。
“只是吃坏东西还没事,只要不是痢疾就好。来,吃药。”汤圆儿将药放在手心,然后递到他面前。
易冬却不抬头,只是眼泪一滴滴落在脏兮兮的毛毯上。
“哎,我这次是背着我爸妈偷偷跑出来的,你总得振作起来把我活着带回去吧?”汤圆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易冬沉默了几秒,到底还是就着她的手吃了药。
她说得没错,他是这个团队里她唯一认识的人,也是唯一的华人,他如果倒下了谁也不能保证接下来的十天她会发生什么事。
在这里他是她唯一的指望,他必须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