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寄沉默着。
花钟略有些烦躁。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你这人真没意思,每次问了又不说,说了又不说全,还偏偏到了关键时刻停下来,真吊人胃口。”
“……你不会想知道的。”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想知道,你说都没说,就说我不想知道?”花钟简直要跳脚。
“花钟,我足够了解你……这件事本不算你本意。”
“又打哑谜!”花钟深呼吸,咬牙切齿,“行,那你最好别告诉我,不管怎么样都别告诉我,你就算以后又想说了也别告诉我,你憋死也别告诉我!”
她没说过瘾,又补了句:“千年前我肯定是被你气死的,跟你这样的人说话是要折寿的!”
她纵身一跃,离开了地窖。
沈寄怔然良久,只有一丝苦笑消弭于嘴角。
林菀看着眼前这一丛开在黑色山石前的彼岸花,实在被惊艳到了,有些下不去手。
正欣赏起劲,身后忽响起脚步声,她忙回头。
来人正是桑麟,但她看了他一眼,却一句话未说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继续赏花。
桑麟脚步一顿,心生郁闷。
他就不该来,这里能有什么危险?就几步路的事,甚至外面的大雾都不会弥漫进来。
他何必要做这样的烂好人,对方也未必领情,倒显得他上赶着讨人嫌。
林菀听脚步声停了半天没动,不免又奇怪回头。
“你站那儿发呆干嘛?欣赏我美丽的背影吗?”
桑麟难以置信:“你这人怎么……如此……”
“如此什么?自恋吗?那也得有成本,我本来长得就貌美如花,以前上大学的时候,还是我们专业系花呢。”
林菀拨弄了一下马尾,“可能你跟我不是一个时代的审美,你不理解也是情有可原,我不怪你。”
桑麟语滞。
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说话可以有这么大威力,三两句就能让他似懂非懂,还无话反驳。
林菀问:“对了,你来干什么?”
桑麟说:“花老板说你人生地不熟,让你一个人来怕有什么危险。”
林菀笑了。
“我就算有什么危险,你就能保护我了?瞧你那弱不禁风的样,我保护你还差不多。”
“你……”桑麟气得眼尾微红,“你怎么能瞧不起人呢?”
林菀讶异:“我,我就是开个玩笑,你不会要哭吧?”
“怎么可能!”桑麟急着否认。
他不知什么体质,从小就是,一动情绪就容易眼尾发红。
林菀同情道:“怪不得你吵架吵不过别人,还没开口,气势先输三分。”
桑麟调整憋闷的心情,转移了话题。
“你不是来采花吗?怎么没采呢?”
“花儿开得太美太好,不太忍心。”
桑麟点头:“彼岸花凡间是没有的,只开在黄泉,的确很美,只是来这里的人待久了就自然见惯了。”
林菀露出很惊奇的表情,看着他。
桑麟眨巴眼:“怎么了……”
林菀忍不住笑:“谁说凡间没有,它还有个学名你知道吗?”
“什么?”
“石蒜。”林菀说,“就是吃的那个大蒜的蒜。”
桑麟呆若木鸡。
“你是说彼岸花和我们吃的大蒜是一种东西?”
林菀:“哦,那还是不一样的,彼岸花是石蒜科石蒜属,大蒜是百合科葱属。”
“……什么?”桑麟听得云里雾里。
林菀自顾惊叹:“我记性真好啊,死了还记得初中学过的内容。”
“你,你还没说清楚……”
林菀摆手:“说不清楚的,咱俩不是一个时代的人,知识体系不一样,我能理解你的,你不能理解我的。”
“……为什么?”
“因为我比你发达比你先进嘛,如果几百年后我去投胎转世,没喝孟婆汤,还保留现在的记忆,我可能也理解不了未来的时代信息。”
桑麟听怔了:“啊——听起来真有意思。”
“啥?”
“你的世界。”
“那当然。”林菀自豪笑,“不是我跟你吹,以后有机会好好跟你科普科普。”
“摘点花回去吧。”她说,“交给你了。”
“我?”桑麟怔住。
林菀:“对啊,你来都来了,这点小事而已嘛,你看这花开的这么好,我实在不忍心辣手摧花。”
“那……那我就忍心吗?”桑麟红着脸。
“你不是说你在黄泉待久了,就见惯了吗?”
“我……”
桑麟再次语滞,他委屈道,“那好吧。”
谁让他确实说过这话呢。
见桑麟老老实实地摘花,林菀指着山洞问:“这里面你进去过吗?”
“没有,不过花老板进去过,好像她有一位朋友偶尔会来,她来时花老板会与她喝酒,不过现在应该不在吧。”
“那我进去看看。”林菀点头,耐不住好奇心。
她的脚刚踏出一步,便惊叫了声往后一退,跌倒在地上。
山洞里,分明有人藏身于黑暗。
“怎么了?”桑麟将摘的花放在一边,赶忙过来扶她。
“谁让你们来的?”清冷的声音从山洞里传出来。
林菀与桑麟对视了一眼,林菀小声:“你不是说现在没人嘛……”
桑麟亦小声:“我也不确定……”
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山洞前的光刚好有一束朦胧照在她的脸上,她裹在黑袍之下,脸上也覆着面纱,唯有一双眼露在外面。
林菀与桑麟不约而同地脱口喊。
“花钟姐姐?”
“花老板?”
一个人的眼睛总是很好认,但凡相熟之人,哪怕蒙着面纱,也容易让人分辨出来。
尤其是花钟的眼睛本就格外好看,宛如蝶翼的长睫毛以及微微上挑的眼尾,很难叫见过的人忘却。
女子敛眸,眸中并未现出花钟那般时常漾开的笑意,反而波澜不惊,甚至微微透着冷意。
林菀抓住桑麟的胳膊悄声带着他往后退了一步,赔笑:“不好意思哈,可能是认错人了,我们是花钟姐姐的朋友,她叫我们过来摘点彼岸花回去酿酒。”
“打扰到您了,我们这就走!”林菀讪笑着,将桑麟放在地上的彼岸花捡起来抱在怀里,给桑麟使眼色。
两人正欲开溜,却被叫住。
“站住。”
“还有什么事吗?”林菀转过身笑得天真无邪,“我们真是花钟姐姐的朋友,我们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阿星冷声问:“客栈是否来了客人?”
“有有有,客栈来了很多客人,黑白无常都在店里坐着呢。”
“可有一位叫沈寄的?与一个女子一起来的。”
“有,但他们之前走了。”
林菀坦诚交代,“听黑白无常说,那位沈寄似乎触犯了什么天条什么的,现在生死未卜。”
“呵。”女子轻笑了声,“他不会死的。”
桑麟好奇:“您跟他是朋友吗?”
林菀忍不住掐了桑麟一下,极轻声:“别问了啊大哥……”
女子眸色蓦然冷如霜雪。
好似周遭的空气都冷了三分。
林菀抱着彼岸花,一动不敢动,桑麟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便没再开口。
半晌,女子似乎恢复了情绪。
“走吧,别再来这儿。”
“好好,一定不来了。”
林菀连声应道,拉着桑麟就跑。
直到两人踏入了客栈的后门,狂跳的心脏才逐渐平复下来。
林菀冲桑麟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你傻啊,她那语气显然跟沈寄有仇,你还问他们是不是朋友?”
桑麟也很郁闷:“我不知道啊……”
他真就随口一问。
“行吧,以后看我眼色行事,别那么傻不愣登的。”林菀说着走进大堂,扫了一眼,黑白无常还在喝酒吹牛旁若无人,大白鹅窝在门口冲瞌睡。
她将彼岸花放在柜台上,不过转身的功夫就见花钟从酒柜后转了出来。
她愣了愣。
“怎么了?”花钟看林菀表情觉得有些奇怪。
她又回头看了眼桑麟,桑麟也是怪怪的表情。
她嗤笑了声:“遇见鬼啦?”
林菀松了口气:“这个是真的花钟姐。”
“什么真的假的,说什么呢。”
“我们刚才在竹林外的乱山石那儿,见到了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嗯,也不能这么说,和你的眼睛一模一样,不过她戴着面纱。”
“阿星?”花钟着实惊讶到了。
阿星说了黄泉起雾就走,因为她不想见到沈寄,竟然还没走么?
“她和你们说了什么吗?”她问。
林菀:“她就问我们是谁让我们来这儿的,以及,沈寄是不是在客栈里,我说他早就走了,她就没问什么了。”
“咦——”花钟若有所思,又庆幸没让桑麟和林菀知道沈寄此刻正在客栈的事,否则他们肯定会如实说的。
她正思忖着要如何处理这件事时,玄风等人带着那些渔具回来了。
“花老板。”玄风朝她拱了拱手,让人将那些渔具都放在院子里,只拿了一个鱼篓过来给她看,“时间匆忙,数量略有些不够。”
花钟低头去看,那鱼篓中装着些黄泉水,里面有若影若现游动的若干条风与月。
“厉害啊,竟然抓了这么多?”
“那之前我与你商量的事……”玄风问。
花钟还未回答,黑无常放下酒壶,晃了晃垂在地上的锁魂链,眼神扫射过来,不怒自威:“先到我们这儿来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