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风冲花钟点了下头,便站到了黑白无常面前。
林菀将离得近的桑麟拉了过来:“看热闹要保持安全距离。”
桑麟:“啊?”
林菀:“啊什么啊,听我的就对了。”
桑麟默默点头,不小心与门口的大白鹅对上了目光。
大白鹅给他递了个同情的眼神。
桑麟却自顾挪开视线。
大白鹅:“……”
可怜的人类,竟然没能明白它的意思。
白无常从兜里掏出一面镜子状的东西,问了玄风的生辰八字和出生地址。
“嗯……玄风,本名陈风,是……吴云国的死士将领,对吧?”
他扫了眼齐刷刷在院子外列队的黑衣人:“那些人都是你手下的死士,你们死于……活埋?”
简单两个字让花钟等人都心惊肉跳了下。
活埋?
她的眼再次掠过玄风等人,又皱了皱眉。
这么多人都被活埋?这所谓的吴云国到底是个什么人间地狱?
玄风道:“是的,任务暴露,为保护核心军队,我们作为死士断尾掩护被俘,敌国为了震慑我朝,将我等在边境峡谷中活埋致死。”
他说得不疾不徐,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花钟低头看他们的鞋袜,身上倒是干净,却鞋袜上全是新鲜的泥土,似乎走了很远的路。
白无常说:“你们作为死士,生前无名,死后无碑,且心有执念尚未放下,黄泉的船也载不动你们,你们欲求什么?”
玄风摇头。
“不求什么,我们的牺牲是为了吴云的百姓,纵然我们生前无名,死后无碑,我们也不后悔,因为我相信朝廷和百姓会记住我们的付出的,我只想替我们这些兄弟问一声,我们的家人如何安置,他们如今生活如何。”
为国战死的将士按道理是要将抚恤金发给家人的,但他们是死士,生前都与家人断了联系,不知死后,他们的家人可否能得到一份补偿。
他们惦念着这事,鬼魂从泥土中爬出来,连回家的路也找不到,在黄泉畔徘徊而不得渡,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来到了这里。
“家人?我来看看。”白无常朝镜子一点,那镜面仿佛水面,轻起涟漪,现出旁人看不懂的字符来。
“陈风,你的家人早已投胎转世去了,如今你们家一个人也没有了。”
玄风震惊:“……怎么可能呢?”
他离开家时,家中父母尚在,还有一弟一妹,三年后妹妹出嫁,弟弟考中了秀才,这是他暗中打听到的,后来还想办法送了银子过去。
他本以为他死后,家人因此得到一大笔抚恤金,日子该更好过才对。
“你死了多久你还记得吗?”
“九天。”
“九天?”白无常脸上又挂起那职业化的笑容,“陈风,你们在黄泉畔徘徊了九年了。”
这话像一道惊雷!
“九年?……九年!”玄风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他忽然明了,为何他们行军惯的了人,不过赶了九天的路却那般疲倦。
他低头盯着自己沾了泥土的鞋袜,原来走了九年了……还只当黄泉路泥泞难行。
“可是九年……我的家人也不该去世,九年的时间并不算长。”他说。
花钟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却听到他已逻辑清晰地道出这个疑惑了,不禁暗暗佩服他真是心智过人。
“你真要知道真相吗?”白无常收起笑容,“其实有时候事情已成定局,是没有办法改变的,知道真相只能徒增痛苦,加深执念,若你的执念难以消减,你是入不得阴司的。”
玄风很坚定:“我要知道。”
“行,这是你的权力。”
白无常酝酿了下,道出了原委。
“敌国为了震慑吴云国,活埋了你们,一共一百三十六人死在了这场活埋中,吴云国朝廷认为此事太过灭绝人性,且有损国威,为了维持民心安稳,便隐瞒了这件事,将你们的死编造了另一番说辞,说成你们这支死士军队叛变了,故意将军报泄露给了敌军,才导致大军陷入围困,后来朝廷派出的援军赶到,里应外合之下,不但杀出了重围,还将你们这群叛徒就地绞杀,以正风气。”
为国战死的英雄,被国污蔑成了叛逃的罪人。
消息在国内传开,身为叛徒的家人自然受到千夫所指。
白无常说:“你妹妹被休妻之后投河而死,弟弟被剥夺功名郁郁而终,父母也在料理完一双子女的后事后,自觉无颜,选择了自缢。”
更多的白无常还没说,玄风父母所在的村子里,几乎无人与他们一家来往,生怕沾上罪名,以至于他父母自缢之后,尸体腐烂发出恶臭引来野狗聚集才被注意到,村里人无人去收尸,最后还是报了官,由官府派人来放了把火,就地焚烧了。
客栈陷入到了寂静之中,没有人说话。
花钟既震惊又愤怒,她的视线停留在玄风身上,忍不住眼眶发红。
这样的事,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可意外的是,玄风却很平静,仿佛什么也未听见似的,他站在那儿,唯一的变化是失了些精气神,整个人不像原来那般孤松直立,像一棵枯死了尚未倒下的树。
是林菀忍不住打破了这份寂静:“卧槽……”
她这声惊叹仿佛丢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原本湖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水下波涛汹涌,就是这颗石子让底下的波涛猛地掀了上来。
玄风一双眼猛然变得猩红,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冒出黑色的气体,衣袍也开始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白无常一惊:“老范,是怨气化实了!”
黑白无常的默契向来十足,不用开口便能心照不宣。
就在白无常话音刚落时,黑无常已抛出了锁魂链。
那锁魂链宛如毒蛇一般游走,围着玄风绕了一圈,将他捆了个严实。
“啊——!!!!!!”玄风骤然受了刺激,爆发出一声吼叫,那声音里充满了怨气和不甘,“吴云!吴云啊!”
他努力挣脱着锁魂链,怨气外放,狂风似的一下子席卷了整个大堂,桌椅板凳瞬间就被击飞散了架。
“小心!”桑麟脸色巨变,下意识护在林菀身前,整个人却在下一刻就被怨气冲到,高高抛了出去,撞到门上又落在地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桑麟!”林菀吓蒙了,她也被波及,跌倒在地。
见此她忙爬起来跑到桑麟身边,喊了几声,他却毫无反应。
院中整齐列队的黑衣人,见玄风骤然发狂,也齐齐受了刺激般,纷纷双眼变得猩红,怨气逐渐凝为实体,欲强闯客栈。
白无常当即摇动哭丧棒,哭丧棒上的铃铛刺耳的响起,一阵又一阵,略略阻碍了院中黑衣人的攻势。
“要命,怎么这么棘手!”他惊道,“花小钟,借一下你的禁制。”
花钟肃然点头,修长的手指迅速结成个手势,打出一道光芒来。
只见整座客栈红光一闪,森然凛冽的危险气息便弥漫了开来,黑衣人们触碰到客栈大门时,如被针扎般缩回,攻势暂缓。
林菀喊道:“花钟姐姐,桑麟死了!”
“啊?”花钟震惊。
林菀哭起来:“他没呼吸了也没心跳了!”
花钟汗颜:“自信点,你也没有,鬼魂哪来的呼吸心跳。”
她三两步掠到桑麟近前,探了探他额头。
“没事,被怨气影响到了,等他醒了就好了。”
林菀反应过来,赶紧擦了擦泪:“哦哦。”
好丢人,鬼魂哪来的呼吸心跳,她竟然差点忘了。
门边早已缩成一团的大白鹅,此刻探了探头,露出一个“我什么都懂”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声,让花钟和林菀齐齐心跳漏拍。
玄风露在外面的脸上都爬上了黑色的纹路,唯有一双眼猩红异常,看着十分惊悚,他眼角流下鲜血,扬天大笑着,已近癫狂。
白无常问:“老范,还行吗?”
黑无常沉声道:“再这么下去早晚成厉鬼,到时候只能就此打散魂魄了。”
“别!”花钟一惊,“这也太不公平了!”
白无常无奈:“花小钟,你也知道,厉鬼基本上执念都是放不下的,入不得阴司,万一不小心让他逃去人间,那会害了更多的人,我们也没办法,而且他这种情况还有些特殊,他万一化为厉鬼,势必成为鬼将,外面那些都得为虎作伥。”
“那……那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花钟皱眉,感到十分憋闷,“分明是别人对不起他们,为什么他们要沦落到如此下场?”
白无常说:“他现在还未化为厉鬼,除非有办法让他放下执念,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放下执念?”林菀震惊地摇头,“要这种事发生我身上,我宁可化为厉鬼把对不起我的那些人全他妈的干死!怎么可能放的下?”
白无常道:“是这个道理。”
所以他们见惯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世人皆苦,放不下的太多了,何况这样泼天的仇恨。
花钟问:“总要试一试……该怎么帮他?”
白无常起身,轻盈而迅速地飘到柜台边,从鱼篓中挑起一条风与月。
只见他手轻轻一挥,那风与月便滑进了玄风的口中,他双眼猩红之色竟然缓缓消减了下来。
白无常道:“在这条风与月效果消失之前,进入他的红尘幻梦,是唯一能救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