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管家听了门房来禀,特意放下手中事务来到侧门前,好生瞧着面前的俊后生。
他抬头看看,又低头仔细看看手中方才接过来的身份凭证。
“沈寄?是吧。”
沈寄点头。
方管家礼貌道:“你这凭证我看着是没问题,不过既然是老爷故兄之子,还得老爷亲自认过才可,你先跟我进来吧。”
“好。”沈寄拱手应声。
宋府大宅位于银锁城东街,占地面积很广。
宅院深深,高门大户。
宋家男主人宋海受祖上荫蔽,在官府挂个闲职,夫人秦氏娘家是淡元城的大族,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宋海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宋歆年方十七,生得花容月貌,而小女儿宋吟刚及笄,体弱多病,养在闺中甚少出门,因此很少有人见过她的样子。
至于宋海的儿子宋多利则是活脱脱的纨绔子弟,平日除了斗鸡遛狗就是眠花宿柳。
但秦氏极宠儿女,宋海有些恨铁不成钢也管不了,索性撒手不管了,反正家里有祖产,几代人也坐吃山空不了。
沈寄穿着普通,甚至有些寒酸,在这样的富贵人家显得格外突兀,但他脊背挺直,行如林风,再加上极出色的相貌,倒容易让人忽略这一点。
宋歆的丫鬟雅儿路过前院时正好见到管家领着沈寄去客房,她不由多看了两眼,忙回了内院。
“小姐,咱们家来客人了。”
宋歆正无聊地摆弄着绣品,听到这话眼也懒得抬。
“来客人也值得告诉我一声?咱们这样的人家什么时候少了客人。”
雅儿惊叹道:“是个陌生的公子,生得一副极好的相貌,虽穿着打扮十分看起来是个穷人,可我见方管家对他的态度,又好像不简单。”
“是吗?”宋歆起了兴趣,将绣品随手扔在一边。
她有一双动人的大眼睛,此刻转动眼眸,露出笑意。
“早些时候听娘说有意要给小哑巴相看亲事,不会是小哑巴的未来相公吧?”
雅儿有些惋惜:“那二小姐可真有福气。”
宋歆翻了个白眼:“有什么福气?你不是说来人穿得很穷酸吗?想必家里清苦的很。”
雅儿道:“可那位公子,相貌十分出众。”
宋歆笑道:“雅儿,你在说什么笑,要是家里穷困潦倒都食不充饥了,长得再好又有什么用?难不成他去做清倌人来养家?”
她说着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起身道:“他人在哪儿呢?我倒要去看看长得什么样子。”
雅儿忙拦住她:“小姐,若那人真与二小姐有关,小姐这会儿巴巴去看,叫夫人知道了,肯定要数落小姐了。”
宋歆不在乎:“那就偷偷看一眼,不叫娘知道就是,再说,即便是小哑巴的未来相公,那名义上也是我的妹夫,我这个做姐姐的还不能看一眼吗?”
她提着裙摆跑了出去,绕过走廊,不见了踪影。
雅儿纠结了下,赶紧跟了上去。
沈寄端坐在客房中,方管家让丫鬟送上茶水,与他闲聊着,同时也在暗暗观察眼前人。
他心中不由纳罕,这样的气度怎么看都不像出身贫寒,可他这身打扮和身份凭证又看起来不似作伪。
不过今日老爷尚未回来,夫人也出门上香去了,如今只能先由他招待着了。
沈寄并不是个喜欢闲聊的人,若不是不愿多添波折,他倒很想给眼前这位管家施个闭口术,但如今他只是坐着。
以及喝茶。
他的神识从客房探了出去,遍布整个宋府,大致清楚了府上的地形。
“沈公子?”方管家见他迟迟不出声,忍不住抬高了声音。
沈寄回过神:“外面有人。”
“有人?”方管家一愣,立即走出去看了眼。
“大小姐?”他愣住,又行个礼,“小姐在这儿有事吗?”
宋歆自问藏得很好,也没有弄出什么动静来,也不知里面的人是怎么发现自己的,她才刚走到屋角没一会儿,甚至还未来得及偷偷朝里望一眼。
见管家发问,她有些不耐:“你管我呢。”
管家知晓她的性格,只赔笑:“小姐无事还是回后院吧,客房有男客在,不太方便。”
“我来问你,哪来的客人?来做什么的?”
“这……说是老爷故人之子,来投奔宋府的,不过具体如何,还等老爷回来我才好准备。”
宋歆嗤笑了声,露出不屑。
“原来是个想倒插门的穷小子……”
她顿了顿,问道:“此人跟小哑巴有关吗?”
方管家微怔,摇头:“这位沈公子也是第一次来,跟二小姐哪有什么关系呢?”
“沈公子?”宋歆笑道,“什么人家也能称作公子啦?。”
方管家礼貌地笑了下,未接话。
宋歆失了兴趣,转身离开了。
方管家重新回了客房,朝沈寄赔罪:“失礼了。”
沈寄视线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问:“方才门外说话的是?”
“是我们府上的大小姐。”
“嗯。”沈寄应了声,别无他话。
宋歆离开客房,回院的脚步却顿了顿。
雅儿追了上来:“小姐,可见到了那位公子?”
宋歆道:“本小姐金尊玉贵,岂能去赶着见他?”
她转念一想,露出笑意。
“雅儿,我们去桐花院吧,找小哑巴去。”
桐花院只是宋府一处偏僻别院,不但面积相较其他院子小得多,更是仆从都来往甚少,平日十分冷清。
宋歆走了一半便有些后悔了,从前院到桐花院须绕很远的路,穿过许多道门。
好容易望见桐花院门前那几颗长得高大的玉兰树时,她才堪堪停下脚歇歇,用熏了花香的帕子拭汗。
雅儿也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
来到桐花院前,雅儿敲了半天的门,才有一个瘦弱的小丫头来开门。
雅儿忍不住上去扇了她一巴掌,喝道:“要死啊,你主子聋了你也聋了不成?这些时候才来开门。”
小丫头兰儿捂住脸,眼中水汽漫了上来,不敢出声辩驳,只能小声道歉。
宋吟正巧出门望见这一幕,忙小跑几步上来,将兰儿护在身后。
她比宋歆小两岁,身量不足她高,身形也格外瘦弱些。
细细长长的柳叶眉添了几分弱柳扶风之姿,一双瑞凤眼更是生得巧妙,眼波流转间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情。
她焦急地朝宋歆用手势比划着什么,奈何宋歆看不懂她的手势,便有些烦躁地道:“别说了,我又看不懂。”
宋吟怔了下,只好停下来,望着宋歆。
宋吟从小便住在桐花院,与府上另外一位小姐的待遇天差地别。
外人都道她是体弱多病,才常居深闺,实则是大夫人不愿见到她。
因为她并非大夫人秦氏所出。
当年宋海醉酒之后一夜风流,不小心搞大了一个丫鬟的肚子,又因惧内不敢让秦氏知晓,便将丫鬟送出府,另置别院住着。
谁知临近产期,纸终究没包住火,还是叫秦氏知晓了。
秦氏身边的大丫鬟科蓝带着人闯进了院子,不由分说将那丫鬟劈头盖脸一顿骂,又让人将院内砸得一片狼藉。
丫鬟受惊之下难产,等到宋海回府知晓此事后,匆匆赶到,却也未来得及见丫鬟最后一面,只抱回了一个瘦弱的女婴。
毕竟是他亲生孩子,他也不忍心丢弃,便与秦氏好说歹说,好容易说动了秦氏,准许养在府上。
只是秦夫人眼不见为净,让她住得远远的,最好一面也见不到。
宋海原先对宋吟还比较怜爱,可随着宋吟一日日长大,却不说也不笑,连句“爹”也不会叫,宋海便逐渐失去了耐心,之后请了大夫来看,才知道宋吟天生聋哑。
再加上宋歆日日承欢膝下,活泼爱笑,他的心思就更不在宋吟身上了,只是当府上多养了一张吃饭的嘴罢了。
因此这桐花院,常年冷清,几乎无人涉足,只有宋歆来过几次,但每次来准没好事,不过日子无聊,拿宋吟来取乐罢了。
但主仆二人对此也无能为力,并不敢得罪宋歆。
好在桐花院偏僻,宋歆不常来,再加上秦氏也不愿宋歆过来。
宋歆道:“小哑巴,我有事要你去做,你若做成了,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如何?”
宋吟想比划手势,犹豫了下又放弃了,只稍稍歪了下脑袋,露出不解的神情。
宋歆说:“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今日府上来了位客人,你去招待一下。”
宋吟愣住。
宋歆却没什么耐心:“你去不去?”
宋吟忍不住再次比划手势,兰儿看懂了她的意思,替她道:“姑娘问,那人是男是女,可是什么重要的客人?”
宋歆嗤笑:“要是重要的客人哪儿轮得上你去?不过是个来投奔的穷小子,爹娘都不在家,我这样的身份自然不便出面,不如你去好了。”
兰儿着急,上前一步道:“大小姐,我们姑娘还未出阁,怎能招待外男呢?”
宋歆略皱眉,雅儿就先一步推搡了她一下,将她推得一个趔趄,幸好宋吟扶住了她。
“小蹄子,哪有你说话的份?”雅儿竖眉。
宋吟揽着兰儿后退了半步站定,朝宋歆缓缓比着手势。
“我想要,请个大夫,可以吗?”
兰儿红着眼看了宋吟一眼,翻译了她的话。
宋歆得逞的笑:“可以呀。”
回院的路上,雅儿不解地问:“小姐为何要二小姐去接待外男?”
宋歆掩嘴笑:“好玩嘛。”
目送宋歆主仆走远,宋吟让兰儿关了院门,两人进入屋内,才刚进去,便听见一阵咳声。
兰儿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娘!你怎么样……”她哽咽着。
宋吟听不见任何声音,但她敏锐地注意到兰儿的反应,便也跟了上去。
赵婆子是兰儿的生母,也是宋吟的奶娘,主仆两个是从小就被拨来伺候宋吟的,感情很深。
前段时间入春,下了场雨,气温骤降,赵婆子忽然病倒了,连着几天都咳个不停。
先前她总说不要紧,喝些姜汤就好了,可拖了几天,不但不见好反而更加严重了。
宋吟和兰儿都焦急的不行,但她们居这偏院,却连个大夫也请不进来,几次请求门房,却几次被忽视。
赵婆子摆摆手,示意兰儿自己不要紧,又对宋吟边说话边比着手势。
“姑娘不必为我担心,过几日就好了。”
宋吟在她床边坐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她打着手语:“姐姐答应我,会请大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