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下了下来,在风的漫卷下,几乎毫无章法地疯狂乱洒。
宋吟瘦弱的身躯躲在一把油纸伞下,从桐花院的院门里跌跌撞撞地出来,风和雨都太大,她几乎拿不住伞。
宋吟单薄的被淋湿的身子在雨夜中发抖,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流淌下来,她努力辨认了下方向,凭着记忆来到角门处。
角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原先看门的小厮却不见了,也不知何处偷懒去了。
她丢下伞,用力地推了推门栓,却丝毫推不动。
咬了咬唇,她几乎要哭出来。
宋吟弯腰捡起伞,朝着内院方向跑去。
她知道宋歆住的万芳苑在哪儿,以前府上大宴宾客时,她趁着人多,远远瞧过几眼。
院门大气又漂亮,院内外都种满了珍惜的花草,无论春夏秋冬,花开的都很美。
夜色太浓了,她好几次差点跑错了方向,当她终于站在万芳苑门前时,她早已湿透了。
她敲了半晌,一个小丫鬟开了门。
小丫鬟大概在偷睡,尚有些迷迷糊糊的,手中提着灯往门口一照,眼前幽幽浮现一张煞白的脸,披散着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她懵了懵,大声尖叫起来:“鬼——”
宋吟听不见她的喊叫,但明白她是被自己吓了一跳,忙往前一步,走到光下来,焦急地朝她打着手势。
“我找,宋歆。”
小丫鬟没有认出她是谁,丢了灯笼就往院里跑,便跑边喊,将许多人惊了起来。
雅儿从内院匆匆忙忙跑出来,一巴掌甩在那小丫鬟脸上,骂道:“遭了殃的小蹄子,大晚上鬼叫什么呢!明儿就把你发卖了!”
小丫鬟捂着脸哭,指了指院门处。
雅儿打眼一瞧,离得远,只见一个单薄瘦弱的人立在门口,长长的头发垂下来,脚下是一滩水,风晃着灯笼,也晃着她破碎的影子。
她吓一跳,差点也喊了出来。
“二……小姐?”她不敢置信地走了过去。
宋吟焦急地配合着口型打手语:“我需要,大夫。”
“大…夫?”雅儿读出了她的意思。
宋吟疯狂点头。
雅儿皱眉道:“二小姐,这儿谁能给你找大夫去?你瞧这大晚上的,又下大雨。”
宋吟焦急道:“答应过我的。”
雅儿正要找个借口将宋吟打发出去,不期然宋歆被吵醒了,正一肚子气,披着外衣站在门口。
“你想死吗?”
离得太远,隔着夜色,宋吟看不清她的嘴型,所以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她见到宋歆出来,忙越过雅儿朝着宋歆跑了过去,雅儿吓一跳,拦都没拦住。
宋吟停在宋歆面前,脸色焦急地重复了一遍。
又道:“赵妈妈,病得很重。”
宋歆一脸不耐烦和起床气,挥手:“关我什么事!”
见她打算走,宋吟拽住她的袖子。
宋歆吓了一跳,嫌恶更甚,将袖子抽回来,见衣服上湿湿的手印,一时怒不可遏,狠狠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倒在地,跌入院中的积水中。
“小贱人你弄脏我衣服了!”
宋吟愣愣地望着她,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她很想放声大哭,可她哭不出声音。
宋吟挣扎着用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忍不住又朝她走近了几步,哭着用手势求她。
宋歆后退半步,喊道:“雅儿,你死了吗?还不把她拖走!”
雅儿回过神来,指挥两个丫鬟一道,将宋吟往外拖。
宋吟挣扎着,可她没什么力气,只能无声哭着。
垂落的衣裙在水里浸着,被一路拖行,最终被丢在门口。
雅儿想到宋歆在气头上,又因为自己一时失误不慎让宋吟进了来,便为了表忠心,扬起手欲打她一巴掌。
但她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手扼住了。
雅儿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一股力往后推了下,跌在了泥水里。
一身干净衣裳脏污了,她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起来。”一道温柔的声音在宋吟脑海响起,她仰起毫无血色的脸,见到双琥珀色的眸子。
宋歆正要转身进去,又被雅儿的叫声吓了一跳,怒火更甚:“你鬼叫什么!”
别的小丫鬟紧张喊道:“你是谁!……侍卫怎么到内院来了!”
雅儿狼狈地爬起来,总算看清了来人,朝宋歆解释道:“小姐,是…沈公子。”
沈公子?
宋歆愣了下,又不禁冷笑一声,雅儿真是昏了头了。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提起裙角走了过去,小丫鬟忙替她执伞。
可她还未走到门口,沈寄已扶起了宋吟朝外走去了。
只留给她一个宽肩窄腰的背影。
她不由加快脚步,为此甚至湿了鞋袜,让她恼火得很。
“大胆,你给本小姐站住!”
沈寄皱着眉回头望了一眼,又当作没听到似的,抱起宋吟,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惊鸿一瞥,宋歆望着空无一人的夜色,发起了呆。
——
沈寄将宋吟送回桐花院,将她放下来,兰儿听到动静出来接了她,哭道:“小姐,怎么淋湿成这样子……都是兰儿没用……”
宋吟有些头昏脑涨,但是不忘对沈寄道谢。
沈寄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可是有什么难处?”
宋吟抬起眸子,眼泪落下来,她动了动唇,却没发出声音。
“病人?”沈寄道,“我去看看。”
他抬脚越过二人进了屋内。
兰儿见他一身黑衣,腰间还挎着长刀,不敢出声相问,这会儿才小心问宋吟,宋吟说他就是昨日来的那位客人,如今在府上做侍卫。
两人紧跟着进了屋内,她们未看见沈寄做什么,只这么一会儿,赵婆子已存了体力坐了起来,也不咳嗽了,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兰儿扑过去,激动地哭了起来。
宋吟勉强克制住,先朝站在窗前的沈寄走过去道谢。
他背对着她站着,脊背挺直,仿若孤松。
她望着,脸烫烫的,不知是不是有些发烧。
行完礼才想起沈寄看不见她的动作,正打算绕到他旁边,忽然沈寄拿着一个碧绿玉镯转过身来望着她。
烛火仿佛太阳,在他好看的眸子里轻颤。
他清越的声音缓缓响起:“这镯子,是你的吗?”
宋吟怔了怔,点头。
“是我母亲,留下的。”
沈寄望了她片刻,宋吟无法与他目光相交,便垂下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确实有些烧了起来。
沈寄将镯子放在窗前的桌面上,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宋吟反应过来,忙追了出去,却夜色茫茫,不见其人。
——
天亮之后,昨晚发生的事秦氏很快就知晓了,发了很大的火。
正好宋海今日休沐,不用去上职,秦氏就怒气冲冲地说了一通。
宋海脸色难看:“不会吧,怎么会有这种事?宋吟好端端地半夜去敲歆儿的门做什么?沈寄一个侍卫,又去内院做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秦氏气得不轻,“你招来的好人啊!把这家里当什么了?随便来随便走,完全不讲规矩的地方吗?”
她让人把雅儿叫过来,喝道:“你自己跟老爷说,昨晚是不是发生了这些事?宋吟那些小贱人是不是跟新来的那个男人拉扯不清!”
雅儿磕磕绊绊:“奴婢…奴婢也说不清……二小姐的确来了,但和沈公子好像没什么关系……”
她是有苦说不出,昨夜的事整个万芳苑都知道,夫人当然很快就知道了,但具体细节,知道的人不多,偏偏大小姐昨夜不知遭了什么邪,见了沈公子一面之后,原先说好的让她在夫人面前诋毁宋吟的话又不让她说了。
或者说,她可以说宋吟坏话,但不能牵扯到沈公子。
她又不是个聪明的,谎话根本编不好。
宋海问:“宋吟去做什么呢?”
“二小姐来……找大夫。”
“找大夫?”宋海没听明白,“找大夫怎么去万芳苑?”
秦氏冷笑:“听她编排的天方夜谭,说不定是去私会情郎,结果被歆儿撞见了。”
宋海烦躁:“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是……好容易休沐都不能让人清静。”
秦氏喝道:“你想清静也可以啊,你赶紧把那小贱人给我赶出去就清静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都是跟她有关?雅儿,把小姐给我叫过来。”
雅儿转身就去了。
宋海拢了拢袖子,不悦地在主位上坐下来。
“别大喊大叫的,有事慢慢说,这家里都成什么样了。”
秦氏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少说屁话,归根结底都是你干的好事,不管是宋吟还是什么沈寄,都是你招进来的,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也往家里揽!”
宋海瞪了她一眼,哼哼两声,到底没说话。
宋歆忐忑地走进父母的屋内。
“娘,爹。”她喊得小声。
秦氏拉着她打量了一番,先是关心问道:“昨夜那些荒唐事没吓到你吧?”
宋歆忙摇头:“没有。”
秦氏放了心,又气道:“幸好我女儿没受影响,若是因为小贱人败坏了名声,传出去影响了歆儿嫁人,我扒了她的皮!”
宋海摊手,无奈问:“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吗?”
秦氏冷笑:“我能怎么样?养了她这些年,也是仁至义尽了,既然她这么想男人,干脆就把他们两个一起赶出去!”
“不行!”宋歆吓一跳。
“怎么不行?”
宋歆脱口道:“是宋吟勾引沈公子的,不干沈公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