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寄。”
“嗯?”
花钟望着平静的黄泉:“罗芸也好,宋吟也好,其实都跟我有关吧?”
沈寄看着她。
花钟道:“不然怎么那么巧,她们一个有我的簪子,一个有我的镯子,你曾跟我说强开鬼门进去后,不用被天眼追溯本源,所以说,她们的本源其实都被我的残魂干扰了,是不是?”
沈寄皱了皱眉,依然沉默着。
“你不说话只能说明我猜对了。”花钟笑了声,“如果她们的灵魂痕迹被天眼发现,我会有什么后果呢?是永远不能入阴司还是魂飞魄散?”
“有我在,不会到这一步的。”沈寄道。
“所以,你还要再强开一次鬼门,送宋吟过去吗?”
“嗯。”
“很危险,上次你受了很重的伤。”
“不碍事,我能承受。”沈寄低声道,“只是这次我体内暗伤未愈,还有香火之力尚未炼化,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能要回灵悬宫闭关,不能来这里见你了,等我下次过来,再开一次鬼门应该没问题。”
“那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我的残魂只在罗芸和宋吟身上吗?你若想要完整我的灵魂,恐怕不止一次就能结束,你能一直对抗天道吗?”
“嗯,能。”沈寄没有任何犹豫。
花钟凝视着他。
他这话不像因为实力而自信,而是因为内心的坚定,所以不需要考虑任何外在因素便能回答。
她笑了下:“噢,看来,真正逃不出执念的人,是你啊。”
黄泉畔的冷风吹拂着花钟散落的乌发,她偏头问他:“你说素兰说得对,那你能做到吗?放下你的执念,不再爱我。”
那双琥珀色的眸凝固了千丝万缕的情绪。
他轻声道:“我不能。”
花钟回到客栈,宋吟站起身来,像是等待多时,看着她的眼神欲言又止。
花钟道:“沈寄已经离开了。”
“那……沈大哥什么时候来?”宋吟手指绞在一起,内心不安,“他说要送我去阴司的。”
“嗯,大概要等一段时间了,他受了伤,需要回去闭关。”
“沈大哥受伤了?”宋吟惊道,“很严重吗?”
“别担心,沈寄自有分寸。”
宋吟眼圈微红,朝花钟走近了几步。
“花姐姐,我能问你一些事吗?”
“嗯,你问吧。”
“你和沈大哥……”
“或许是两情相悦?”花钟嘴角扯了个自嘲的笑,“这不算什么,宋吟,我知道你很喜欢沈寄,这没关系的,每个人都有自由喜欢别人的权力,心里的感觉也不是理智决定的。”
宋吟摇了摇头,低声道:“沈大哥不会喜欢我的。”
花钟温柔地揽住她肩膀:“这也没关系,世间的情意不一定都能得到回应,等你去了阴司,去轮回转世,你就会拥有新的人生,那姑且将这当作一场特别的经历吧,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春心萌动的年纪里遇见一个惊艳的人。”
宋吟苦笑道:“花姐姐,我果然样样比不过你,无论容貌还是心性。”
她以为她问出这个问题,花钟大约会劝她不要再对沈寄痴心妄想,没想到她竟还反过来安慰她。
花钟道:“所以,为什么要和别人比呢?人生在世,自有其价值,每个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世上不可能有谁能替代的了谁,你感到自卑,不过是你这一世过的太苦太难,但你的灵魂经历过无数次的转世,总有一世是坦途风光的,那时你在别人眼里亦是闪闪发光。”
宋吟望着她,掉下眼泪。
花钟替她拭去:“所以,不必妄自菲薄。”
宋吟忽然扑进花钟怀里,一腔泪水倾泻而下,委屈哭了起来。
她这短短的一生,没见过多少善意,她天生聋哑,受尽奚落嘲讽,所以,她敏感而自卑,可沈寄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仿佛一道刺眼的光,一下子照亮了她。
她那时第一次听见别人说话的声音,原来是这样好听,温柔淡然,像冬日里的暖阳。
他会在雨夜里替她出头,抱着她离开万芳苑,还替赵妈妈治好了病。
在盛安侯府,她莫名其妙地被挟持,害怕得紧,又是他救了她,还为她解毒,告诉她不要怕。
后来她死了,她自己都没想到,她的生命这么快终止了。
那时她灵魂离开身体,看见自己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时,她最大的感觉是孤独和遗憾。
她想,她大概是再也等不到沈寄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和他道别。
可她又想,如果沈寄再次回到宋府,知道她死了,他会不会为她伤心呢?哪怕只有一点点。
那晚月光倾泻在院子里。
她再一次看见了沈寄,她还以为是幻觉。
沈寄就那样踏着月光慢慢朝她走来,停在她面前,轻声告诉她,不要怕,他会亲自送她一程。
那一刻,她真的觉得沈寄宛如神祇。
但她一直觉得沈寄的心离她很远,甚至他看着她的时候,眼里也总没有她,就好像在透过她看别人的影子。
他也很少对她笑,他每次出现和离开,总是一个人。
可她忍不住,忍不住喜欢他,她那份情意卑微且单薄,甚至藏也藏不住。
但她也知道,大约永远等不到回音。
就这样吧,将他珍藏于心底。
即便喜欢一个人如此辛苦,她也甘之如饴,若让她重来一次,她的选择依然不会变,只是变得更坦然一些。
花钟说得对,毕竟这不是一件错误的事。
赵木匠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哭什么呢?”
花钟怔了怔,笑道:“赵木匠,你时间也快到了吧?”
赵木匠讪笑了几声。
“是啊,逃也逃不过,还是得去阴司受罪。”
“你在客栈里躲了这些年,还没做好准备吗?”
“……谁能对这种事做好准备啊?”赵木匠倚在门框边坐了下来,他转头看了眼院中停放的恢复原样的花轿,叹了口气,“早知道上辈子就不自尽了,活着也挺好。”
本以为死是一种解脱,没想到到了阴司还得受刑,受十年轮回死亡之苦。
这十年里,他会反复重现死亡的那一天,一遍又一遍,直到刑期结束,才能去轮回殿轮回。
“还好桑麟宝贝在这里。”他说。
窝在旁边的大白鹅忽然啄了他屁股一下,惊得他跳了起来。
“干嘛!”
大白鹅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继续若无其事地窝着。
花钟拍了拍宋吟的背,起身走过去,摸了摸大白鹅的头:“向天歌,老道士要去阴司了,你心里也不好受吧?”
大白鹅把头垂在羽毛里。
花钟对赵木匠道:“你去黄泉边等着吧,我来时见到老道士了,他也在黄泉畔,过不了多久,黑白无常的船就会再来的。”
赵木匠双手拢在袖子里:“我走之前,要再见一眼小桑麟。”
花钟扯了扯嘴角,这家伙真是执着啊。
得亏桑麟心思够单纯的。
桑麟刚踏进院子就被赵木匠一把拽了过去,摸了摸手。
桑麟一脸惊恐地挣脱。
“你,你不要乱来!”
林菀从三楼的露台上跳了下来,将桑麟拉到身后,一脸不爽地道:“都说了这是我男朋友,你不要动手动脚的。”
赵木匠嗤了声:“你没来之前,我跟小桑麟关系好着呢,如今我要走了,他还不能送我一送吗?”
“送就送,摸手算什么?”林菀正义凛然,“诡计多端的男人,别想耍花样。”
她朝客栈门口喊道:“花钟姐姐,你不管管吗?”
旁观起劲的花钟摆摆手笑道:“这种小事你们自己解决就可以啦,都是客人嘛,我也不好偏私的。”
“算了算了,反正也待够了。”赵木匠朝桑麟笑道,“小桑麟,记得想我,说不定咱们在阴司还能再见。”
桑麟从林菀身后探出头来:“祝你一路顺风。”
赵木匠道:“有你这话就够了,我走了。”
他转身朝外走去,很快就离开了众人视线。
林菀一脸怀疑地问桑麟:“你不会跟他有什么吗?难道……你也是……”
“啊,我不是我不是!”桑麟连忙否认,“我根本躲着他还来不及呢,不信你问花老板。”
花钟点头笑:“我可以作证,这完全属于赵木匠个人行为。”
林菀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我白救你了呢。”
花钟问:“你说桑麟是你男朋友,只是为了救他的借口吗?”
林菀神色尴尬:“这个嘛……”
桑麟低头看着她,难掩失落:“……是借口啊?”
林菀讪笑:“这个也不是很重要啦……对了,花钟姐姐,这个赵木匠是怎么死的?”
花钟看出她故意转移话题,倒也没点破。
“他喜欢男人,被周围人冷落,排挤,嘲讽,受不了就自尽了。”
“啊……?”林菀震惊,“自尽了啊?那他……”
她忽然觉得赵木匠也怪可怜的。
世人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嗯,其实他也没做什么,没成家没乱来,只是不小心被人发现了而已。“花钟问,”林菀,在你们那里,这种事被允许吗?”
“虽然免不了流言蜚语,但大多数人都能接受。”
“真好。”花钟的视线投向远方的黄泉畔,轻声叹道:“希望他来世能去你们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