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钟撑着把乌玉骨伞从大雨中走进了院子,伞面上滴滴落落的水珠很快消失不见。
她将伞收了放在墙边靠着,赤脚上了台阶。
“花钟姐姐,你刚才出去没穿鞋吗?”
“嗯,懒得穿了。”
花钟走进来才换了鞋,踩在客栈的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林菀在柜台上放了个小盒子:“花钟姐姐,看这个。”
“什么?”
“风与月,我把它磨成了粉。”林菀说,“无论是整条吞还是酿酒,都实在太难吃了,你试试当作熏香点,说不定也有效果。”
花钟饶有兴趣地拿起来:“好像不错,不过我不会生火,熏香怎么点呢?”
林菀一拍脑门:“啊,我都忘了这个问题了。”
花钟将风与月的粉末收起来:“下次再试,总有办法的。”
林菀点点头,问道:“花钟姐姐,老道士和赵木匠都走了吗?”
“走了,才送走他们就下雨了。”花钟笑笑,“真够走运的,不然雨下大了,渡船可就过不来了。”
“桑麟呢?”她问。
“不知道,在房间里吧。”林菀有些百无聊赖地趴在桌面上。
“你和桑麟……”
“我们没什么关系。”林菀立刻道,“桑麟不是没多久就可以去阴司了吗?我暂时又不打算去,很快他就会去走轮回路了,到时候什么都忘了。”
“只是因为这个吗?”
“什么……”
“因为你们没有未来,所以你不打算拥有现在吗?”
林菀勉强笑道:“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要增加烦恼啊?”
花钟绕到柜台后面,与她坐在一起。
“你知道桑麟为什么这么久不去阴司吗?”
“不是因为执念吗?”林菀一愣。
据她所知,留在黄泉渡的阴魂基本都是因为心有执念所以去不了阴司,又或者像赵木匠那样,明知去了阴司要受刑,所以多赖一天是一天。
“你瞧桑麟像是有执念的样子吗?”
“这个嘛……”林菀迟疑了。
桑麟心思单纯,有时候还没心没肺的,确实不像有执念的人。
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会儿花钟提起,她才反应过来。
“对哦,那桑麟为什么留在这里?”
“他说,怕我一个人太孤单,所以留下来帮我。”花钟笑了笑,“就这么简单。”
林菀怔然。
这么简单吗?……
花钟道:“你是不是不相信,这世上,有些人对别人的好只是单纯因为善良,而非有所图?”
林菀没答话。
她想到她刚来客栈没多久时,桑麟甚至还舍命救了她一次,那时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桑麟要这么做,她甚至以为桑麟是因为喜欢她。
花钟温声道:“但是心思越纯粹,越善良的人,也越容易受到伤害,他们往往对谁都没有防备,也不会竖起铠甲,所以,你那天对说的话,他恐怕往心里去了。”
林菀听着她的话,若有所思。
灵悬宫。
正一心研究阵法之道的闻心忽然感应到什么,猛地抬头,收了阵盘阵旗,化为一道流光落在瀑布前。
“师姐,你伤好了吗?”
瀑布飞溅,一道红色遁光破空而出,落在她面前。
正是云落景。
她气息平稳,灵力充沛,看起来已无大碍了。
云落景皱了皱眉,问:“我闭关这段时间,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闻心点头,将宫中一些事简要说了一遍。
又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瓶丹药与一枚玉简。
“沈师兄说,这是宫主给你的。”闻心不禁放低了声音。
她说完便有些不安地看着云落景。
云落景沉默片刻,冷哼了声:“千年时间,便用这些东西打发我吗?”
她一挥手,将丹药与玉简收了起来:“我去见师尊。”
“师姐……”闻心看着云落景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间云雾中,不禁轻叹。
云落景没有丝毫阻碍地进了小秘境中,但被阻拦在了药园的大门外。
看似凡间寻常竹门,她却能感觉到其上恐怖的禁制之力,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便在门外单膝跪了下来,高声道:“落景求见师尊。”
“落景,我知道你此来所求为何,但沈寄有他自己的想法,且他心魔已生,我也无法勉强他。”
云落景咬了咬牙:“师尊,我等了千年,双意诀当年是您赐下的心法,如今这般撒手不管了吗?我若此刻放弃,岂非白白浪费千年光阴?您当真一点也不心疼落景?”
崇河轻叹了声:“痴儿,沈寄已生心魔,即便我强求他与你共修,你们无法心意相通,双意诀也是不得寸进的。”
“什么心魔,斩断了便是。”云落景神情倔强,“师尊不知我为何闭关吗?我冒着天罚危险杀了花钟残魂转世的一个凡人女子。”
“糊涂,你可知这样做,你时刻有陨落风险?”崇河声音沉了下来,“你这般不务正业,将精力虚耗在沈寄身上,即便再修行千年,也依然难以进阶。”
“但落景偏偏在天罚中活了下来,这说明天道总有破绽可寻,师兄能冒着一次次天罚做违背规则之事,我为何不能?”
“落景,我一直认为你是我最明事理的弟子,想不到你这样糊涂,难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沈寄?”
“我是为了坚持我心中的选择而已。”云落景低下头,“千年前,若非花钟,我与师兄早成一对佳偶,何来今日困境。”
“花钟已陨落千年,你仍走不出她的阴影,是你心境有损。”
“不,花钟可能根本没有死。”
“荒唐,当年长生殿内花钟心魂灯已灭,如何存活?”
“不敢欺瞒师尊,我曾亲耳听到过花钟的声音,在师兄收到的一张传音符上。”云落景神色坚定,“或许师兄心魔难除,并非困于寻找花钟残魂转世一事上,而是花钟被师兄设法藏了起来,他对师尊所言不过是谎话罢了。”
竹门蓦地开了。
云落景眸中闪过一丝异色,起身走了进去。
“闻心。”云落景的遁光落在闻心的洞府前。
闻心立刻从府中出来:“师姐,你和宫主……聊过了?”
她小心观察,见云落景脸上并无异色,心下不由松了口气。
想必宫主说服了师姐吧。
“有件事需要你协助我。”
云落景伸出手来,掌心浮现一盏古朴油灯,只是油灯未燃,灯芯枯焦,也无灯油。
“这是?”
“这是当年花钟放在长生殿内的心魂灯。”云落景道。
每一个弟子入门都会取一丝心魂气息捻做灯芯,做一盏心魂灯,放在长生殿内,以便门派可以时刻监察门下弟子的生命安危。
如若弟子性命无虞,灵力充沛,那源于心魂的气息也会源源不断地注入等内,成为“灯油”,相应的,心魂灯也会燃烧得格外旺盛。
若弟子受了重伤,或受困于某种危险境地,同样心魂灯的烛火就会黯淡和不稳定,那么门派则会及时派人出去寻人救人。
当年花钟自绝于花都之后,没过多久,这盏长生殿内的心魂灯就熄灭了,这也是所有人笃定花钟已经陨落的原因。
“这……”闻心接了过来,有些不解。
“这心魂灯内还残留花钟的气息,你试试可否通过阵法寻得一丝痕迹。”
“师姐……”闻心迟疑问,“是要继续寻找花钟残魂转世吗?”
然后再次杀了她?……
“不,我怀疑花钟可能根本没死,虽然不知何种原因,她的心魂灯灭了,但她若还在人间,必然有蛛丝马迹可寻。”云落景低声道,“我和花钟之间原本就有一些陈年旧怨尚未解开,如果我能找到她,于我于师兄,都是一件好事。”
好事么?……闻心垂了垂眸。
她想起沈寄跟她说的话,那次对凡人出手,原以为只是取了宋吟的性命,却总共连累八人丧命。
这无数的因果,总会循环回来的吧。
“闻心。”云落景出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你不愿意帮我?”
“不是的,师姐,我刚才只是在思考什么阵法适用。”闻心忙道。
“那就好,在此之前,我还有件事需要确认一下,你陪我去一趟天枢阁。”
“……好。”
云落景和闻心刚踏进天枢阁,古茂就感知到了,对于灵悬宫的大弟子他一向不敢得罪,不但实力强硬,关键还是金主。
他陪着笑将两人请入会客厅,侍女恭敬地送上茶水。
“不知二位仙子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
“古茂,还要多谢你上次跟我提供的银锁城线索。”云落景端起茶杯轻啜了口。
古茂神色一动。
“这么说,云仙子是办成想办的事了?”
“可以这么说。”
“那沈道君那边……”他讪笑了下。
但想到沈寄一直没有来找他麻烦,想必这事没有算到他头上来,不过推脱的理由他也想好了,做了几手准备。
“放心,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交易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云仙子是明白人。”古茂笑道。
“我今日来,是有一事要问你。”
“仙子请说。”
“若一人尚存于世,那么她的心魂灯会在何种情况下熄灭?”
“心魂灯?”古茂怔了怔,不由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云落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