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依然十分炎热,路边的树在阳光下曝晒,叶子仿佛都被灼烧一般卷曲起来。偶然从街边吹来一阵风,却也是暖风,吹得人心里浮躁不已。
午后天色骤变,黑沉沉的云仿佛就压在人们的头顶一样。忽而天边闪过一道电光,紧接着,炸雷般的声音响彻云霄。雷声过后,豆大的雨点哗啦啦往下落,整个天空好像垂下了一道珠帘,把大地万物都笼罩其中,让人连几米之外的事物都看不真切。
江淼坐在屋檐下,一边喝茶,一边看着雨珠落下时溅起的朵朵水花,突然觉得最近的日子过得太惬意了。
他拿起一块柔软雪白的米糕送入口中,略有些感慨地想,果然闲逸舒适的生活最容易腐蚀人的斗志。自从他把江家小铺交到唐林的手中后,就好像提前过上了老年生活。店里的事他只管收钱和出新品,想要拓展的事业因为没有材料而中途夭折,一时之间,除了待在家带孩子,他还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了。
一场雨下来,人们浑身的燥热被一扫而空,空气中泛着泥土的芳香,江淼带着裴沐来到后院的池塘边,摘了一片荷叶。
裴沐对荷叶上晶莹剔透,珍珠般的小水珠十分感兴趣,他伸出指头碰了碰,又小心地摇晃着荷叶,让小水珠在上头不停地滚动。
“这是什么”江淼不放过任何和他对话的机会。这孩子吐字已经十分清晰了,但就是不能连贯地说。
“荷叶”裴沐说道。
“荷叶可以用来干什么”江淼又问。
裴沐仔细观察着荷叶,他想了想,把荷叶举到自己头顶,试探着问道“雨伞”
江淼被他逗笑了,道“也行,不过这片荷叶,不是拿来做雨伞的。”
裴沐眼里满是疑惑,他拿下荷叶仔细看了看,却还是想不出它的其他用途。
“做什么”他问。
“做好吃的。”江淼挑挑眉,“荷叶鸡吃过吗”
裴沐摇头,他吃过白切鸡,炖鸡,红烧鸡,就是没吃过什么荷叶鸡。
“那你今天有口福了,淼哥给你们做个荷叶鸡,保证你们吃了还想吃。”江淼馋这些荷叶很久了。他们池塘里的荷花栽得晚,荷叶这会儿才长开。
“谢谢淼哥”裴沐笑了,眼里写满了期待。
江淼拿着荷叶去到厨房,开始处理那只鸡。他要做的荷叶鸡是淮扬菜,鸡先炸后煮再烤,三道工序下来,整只鸡便酥烂脱骨,而且味道鲜美,荷香扑鼻。
鸡做好后,小石头也回来了。不过他今天不像以往那样高兴,而是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今天这是怎么了”江淼把荷叶打开,将鸡的两条腿分别夹到二人碗里。
小石头叹了口气“哥哥,今天虞夫子给我们出了五道题,有一道我没答出来。”小石头一向认为自己读书很认真,没想到居然会被一道题难住,这让他有些沮丧。
“这有什么不是答了四道吗已经很不错了。”江淼道,正是培养兴趣的时候,他觉得还是应该以表扬为主,批评太多容易让孩子自卑畏怯。
“可是有好几个人都答出来了”小石头还是很难过。
“不要紧的啊,你学堂里的孩子都比你大一些,等你长大些,也能答对夫子出的题。再说了,咱们要比,也要和自己比,争取一次比一次有进步就行了。”江淼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争强好胜也许并不是一件太坏的事,特别是在学生阶段,只要适当些,别钻了牛角尖就行。
小石头若有所思,想清楚后,他的心情一下子就从谷底慢慢回升了。原本忽视掉的食物香气一股脑涌进了他的鼻子里。他夹起鸡腿,忍不住大快朵颐。
与他坐在一边的裴沐,早就把自己的那份吃完了,正在攻略这只荷叶鸡身上的其他部位。
江淼笑笑,突然发现江雨好像一直没动静,转过头去看时,发现她机械性地挑着饭往嘴里送,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一看就是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了。
“小雨姐,你遇上啥好事了”江淼有些好奇。
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突如其来,江雨迷茫了一会,然后摇摇头,不知道江淼为什么这么问。只是还没等江淼想明白,她又陷入了自己的思想之中,脸上仍然挂着那种甜甜的笑。
江淼觉得很可疑,可他又想不明白,也没听说店铺里有什么事啊他狐疑地盯着江雨许久,实在想不出,只得作罢。
他们这边和乐融融地吃着晚饭,国子监那边,裴澈却有些不妙了。
下大雨时,他与其他学子一同在演武场上上武课。由于这场雨来得很急,一时无处躲避,大家都是冒着雨奔回宿舍的。回到宿舍后,众人才发觉,从头发丝到脚底心,身上没一处是干的。
平时洗澡,是由国子监的后勤人员负责烧水的,只需说一声,他们便会抬着浴桶和热水过来为你服务。当然,这个服务是针对家境良好的学子的,需要额外收取费用。不收费的,就是大澡堂子,家境贫寒的便上那边洗去。
突如其来的大雨,使得叫水的声音此起彼伏,虽然那些后勤人员已经提前预料到,一下雨就开始烧水了,可还是有些供不应求。裴澈不愿在那等着催促,只吩咐了一声,便回房边看书边等。
这一等,便是一刻钟后了。
等裴澈从浴桶中站起来时,他微微觉得有些不适,但他并没有当回事。他觉得此时正是夏天,湿衣服多穿了会,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时,国子监的大厨房熬好了姜汤,吩咐人给他们送了过来。望着飘着诡异气味的姜汤,裴澈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拒绝把它往自己的嘴里倒。
傍晚时分,裴澈便觉得头越发昏沉了。眼前书本上的字也出现了重影。他甩了甩头,继续往下看,却发现精神很难以集中,看几个字,便恍惚一下。
过来找他去吃晚饭的韩秦等人见他这副样子,又看见桌上仍满满一碗的姜汤,便知裴澈是染了风寒,生病了。
听大家这么一说,裴澈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是生病了。
韩秦叫来人,让人去把在国子监坐镇的杨大夫请来。那老大夫把着裴澈的脉,说了很多话,大意总结起来就是邪风入体,有些发热。他给裴澈开了几贴药,让他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阿澈,要不我帮你去司业那里说一声,你还是回去修养吧”看着裴澈病恹恹的样子,韩秦出了个主意,他和贺忱,苏缙三人,都不是会照顾人的。国子监里,也都是些粗手粗脚的,定没家人照看的那样耐心细致。
裴澈用他此时不太清楚的脑子想了想,留在国子监等于无人照料等于凄惨冷清,回家去等于有人照料等于温馨甜蜜,横竖生病也看不进书,做不了学问了,与其待在这里,还不如回家去。
“咳咳,那阿秦,劳烦你了,咳咳,让他们把我送到江宅去。”裴澈一边咳嗽一边说道。
等裴澈乘着马车抵达江宅时,江淼都睡着了。他听见吴管家边用力拍门边喊,才知道裴澈因为生病被送回来了。
江淼心里一咯噔,灯也来不及点,跳下床便往外冲去。想到古代的医疗措施,又想起现代那些急症,江淼紧张地手心冒汗,短短时间里,他已经在脑海中几次把裴澈送上急诊室动手术了。
“你说,他只是受了风寒”江淼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
裴澈一听,猛地咳嗽了几声,适时地刷新了存在感。
吴管家心疼地看着裴澈,很不赞同地说道“江爷,风寒一事可大可小,怎么能说只是呢”他们世子爷,哪次生病不是十几号人服侍的,这次孤零零一个人下山来,实在叫人难受。
“行吧,”江淼哭笑不得,他上前搀过裴澈,“你把药拿去给他熬了,我带他进去安置好。”
“咳咳有劳你了,阿淼”裴澈半靠在江淼身上,说话时滚烫的呼吸打在江淼脖颈间。
江淼叹了口气“病成这样就别说话了,你也是,不知道让人回来通知一声我们上去吗生着病还坐那么久车下来”
虽然江淼语带责怪,裴澈还是感受到了他话中的关心,顿时心里一热,就连沉重的身体,仿佛都变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