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掌柜,今儿的菜都在这了?”
天还未亮,位于内城南侧的一条街市上此时已经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了。在一众垮着菜篮子的行人中,几个穿着统一制式,做杂役打扮的男子特别引人注意,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一家店铺门前。
正在做生意的吴掌柜看见来人后,立刻扬起一个有些谄媚的笑脸:“几位小哥,都在这了,还在装袋呢,待会好了我让伙计帮你们抬上车吧?”
“行啊,记得让他们动作轻些,上回菜都摔烂了,害我们哥几个吃了好一顿排头。”为首的男子抱怨道。
吴掌柜连忙道:“上次的事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再不敢这样没轻没重了。对了,几位还没吃东西吧?前头有家面馆,几位小哥先去吃点,到时候和面馆的说一声,记我账上就好。”
几人这才满意,又吩咐了几句后,便往面馆走去。
“牛大哥,那几个是什么来头啊?怎么掌柜的对他们那样客气?”一个新来的小伙计看见一向凶狠的掌柜这样低声下气,心里很是好奇,低声问道。
被他问话的汉子正手脚利落地给地上的菜分堆绑绳,听见他说话后,解释道:“这几人是咱们铺子的老主顾了,是官家饭堂里出来采买的。每天都要,量也不少,可不得供着点。”
他们铺子帮着采买整理,只过个手的功夫,便能赚到不少,比零散着卖方便多了。
“官家的啊?”小伙计一脸惊讶,“可是为啥这些菜相差这么大?”
牛大哥他们手里的菜肉都很新鲜,水灵灵鲜嫩嫩的,一看就是花了不少钱买的上品菜。可他们手里的呢?肉看着就不新鲜,一闻便知是隔了夜没卖出去的。菜也打蔫发黄,有些上面还烂了,稍微讲究些的人家,都不会买这样的菜,更何况官家呢?
“你小子还嫩着呢!”牛大哥得意地笑了笑,“好菜给上头当官的吃,不好的给下头当差的吃,这样一来,不是能省下不少钱?”
“啊?”小伙计惊讶极了,“吃坏了人怎么办?”
“这些菜也就是卖相不好,吃坏人倒也不至于,最多就是拉个肚子罢了。”牛大哥不以为意,刚开始时他们心里也担心,后来没见人来找麻烦他们就放心了,反正以那边给的价钱,就只能买到这样的了。
小伙计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吴掌柜朝他们这吼了一声,让他们手脚麻利些,吓得他立刻噤声,胡乱地把堆在地上的菜往麻袋里扒拉,也不管好坏了。
没多一会,他们这边分装好了,便一人扛着一袋子,往那群人停在街头边的马车走去。小心地堆放在上头。
那群吃面的这会也过来了,点了点数量够了,于是驾起马车,消失在街道上。马车在街巷中来回穿梭,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了一处山脚下。
他们搬运着麻袋上山,从始至终,都没发现,有人跟了他们一路。
……
“哎哟,我这肚子啊,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疼了好几次了。”一个书生捂着肚子,满脸苍白地说道。
坐在他身边的书生也是差不多的模样,两人无法,只好又去了一趟茅房。
两人苍白的脸色引起了夫子的注意,关切地询问他们是否吃坏了东西,有没有去杨老大夫那里看看。
两人苦着脸回忆了一下,发现他们除了在大饭堂吃过东西外,其他的就什么都没吃过了。
这话一出,就有人反驳了,说他们日日都在大饭堂吃饭,怎不见他们肚子不舒服?其他在大饭堂吃饭的学子也纷纷作证,表示他们也吃了,却不见身体有碍。
两个书生被他们这样一说,心里也觉得很奇怪,可他们真的没有吃其他的东西,总不能是他们两个被人下药了吧?
有了这样的猜测,两人吓得不行,赶紧和夫子告了假,互相搀扶着去到国子监的医馆,请杨老大夫帮他们看一看是什么毛病。
杨老大夫通过细致地把脉和问诊,确定他们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导致拉肚子,而非被人下药。
“可是,除了我们之外,也有其他同窗吃了那些东西,他们却没有任何症状。”两人把自己的疑问和盘托出。
杨老大夫捋了捋胡须,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两人,发现他们无论穿着打扮还是样貌,都更像是那些世家子弟。
国子监的学子向来有些泾渭分明,家境良好的学子,几乎不去大饭堂。家境贫寒的,也几乎不会去精粹园花钱吃饭。这两人看起来就不像是吃大饭堂的,偶尔吃一次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两个书生被他这么一说,打消了心中的疑问。他们因为和人打赌输了,才去的大饭堂吃饭,大饭堂的饭菜人所皆知,除了免费外再无一点好处,他们今天中午挑挑拣拣了好一会,才终于吃下去些许,没想到就出问题了。
他们拎着杨老大夫抓的药,无精打采地回了住处,顺便唤来后勤人员,帮他们把药熬了。
下午散学后,很多人都过来探望了他们,与他们打赌的学子更是后悔不已,说道:“早知道那赌注会害二位受此劫难,当初叶琪就不该和二位开这样的玩笑。”
“其实,也怪不得叶兄,谁知道大饭堂里的东西吃了会让人这般不适?要我说,该怪大饭堂的厨子才是。”叶琪的友人说道。
“可是其他人并未遭罪,杨老大夫说可能是因为我们没吃习惯。”其中一个拉肚子的学子说。
叶琪的友人道:“没吃习惯便会遭罪吗?这样的话,外头那些酒楼饭馆可还去得?都是只吃一两次的,怎不见吃了它们让人拉肚子?”
此话一出,两人又有些怀疑大饭堂的饭菜了。不过,到底拿不出什么证据,他们只好就此偃旗息鼓,自认倒霉了。
第二天,他们远远地避开了大饭堂,回到了精粹园吃饭。虽然精粹园的饭菜要钱,但总比大饭堂要命的好。
两人吃饱喝足之后,踱着步子走出门外,路过某一处假山时,忽然听见里头有人在说话。本着非礼勿听的原则,二人本想离开,然而他们接下来的对话,却让二人停下了步子。
“……那姓胡的忒不是东西了!竟然拿坏掉的菜给学子吃,我听说昨天已经有人吃坏肚子了,这不是害人吗?”说话的人显得气愤不已。
另一个声音道:“这有什么办法呢?反正那些家贫的学子吃惯了,只要故意把饭菜做难吃些,让那些世家子弟别去吃不就得了。”
“唉,这样一来,他便可以把多出的钱收入自己怀中,还可以污蔑那些世家子弟吃不得苦,真不是东西啊!”
“别说了,小心叫人听见。谁不知道那姓胡的是祭酒大人家的亲戚?你不想在这干了?”这人声音变小了许多。
“可是祭酒大人一贯不会徇私枉法,如果有人告状,他应该不会偏袒的吧……”
“除非告状之人能拿出证据,不然祭酒大人怎么会相信……”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只留两个学子一脸愤怒地站在原地。原来他们昨天遭的罪,在同窗和夫子面前丢的脸都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大饭堂做的菜不止难吃,用的食材也不好,才会让他们这些平素没吃习惯的拉肚子。可是吃习惯了又怎样?朝廷为了取才故允诺给家境贫寒的学子免除吃饭的费用,却变成了这些人敛财的工具。往小了说,这是贪图蝇头小利,往大了说,却是谋害良才的行为。
他们一定要揭发那姓胡的真面目,让祭酒大人再不至于受人蒙蔽!
次日,运菜上来的那些杂役还没进山门,便被一群人拦住,要求这些人放下手里的麻袋让他们查看一下。这些人惊慌不已,自然是不同意的。
可是,对面有一大群人,他们僵持了一会,终于还是被抢走了袋子。
打开前头几袋时,大家脸色都还好,可当后面的几袋子揭开时,他们的脸上已经是乌云密布,沉得仿佛能滴下墨来。
地下胡乱堆着些臭鱼烂虾,还有拦了菜叶的蔬菜,上头长了不少虫眼的瓜果,与之前那些水灵灵的菜截然不同。
今天来的学子里,有很多都是在大饭堂吃饭的。本来他们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来的。要不是那两人说事关他们,一定要他们做个见证,并说出了任何问题都由那两人当,他们才不会过来。
可如今,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他们眼前。想到之前他们吃的都是这样的东西,有人忍不住呕了起来。
这事直接闹到了祭酒大人那里,面对铁一般的人证物证时,胡厨甚至还要狡辩这些烂菜是捡回来喂猪的。可是,随后出现的一本吴掌柜那儿拿来的账簿以及有他们签名画押的证词,却让胡厨不得不认。
自他掌管大饭堂以来,便不断中饱私囊,公物私用,克扣学子的伙食不说,还以次充好,长此以往下去,定会酿成灾祸。这样大的罪责,便是祭酒大人也保不了他,只能让人将他羁押到附近的衙门之中,并附上他在国子监被录下的所有口供。
与他关系密切同流合污的一律也送到衙门,其他迫于威慑只埋头干活的倒是逃过一劫,可也不再允许他们在饭堂里干活,毕竟他们也确实知情不报了。幸亏没酿成大的灾祸,要是国子监众多学子因为吃了大饭堂的饭菜而吃坏肚子的话,必然会引得朝廷上下议论纷纷,到时候从祭酒到下面的夫子,都少不得要被骂几声御下不严。
消息很快便传开了,那些婶子们特意找到江淼,把这件事告诉了他。江淼自然是很开心的,敢对食材下手的厨子,早就该抓起来了。
中午吃饭时,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裴澈。裴澈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说其他的话。江淼左思右想,突然问道:“这事,不会是你策划的吧?”
裴澈点头又摇头:“我只派人跟着他们搜集证据,在听说了那件事后又让人传了话推波助澜,但他们吃坏肚子的事非是我安排的,只能说苍天有眼,要借他们之手揭发那个姓胡的。”
他本来也是准备打听收集好证据后,再揭发那个姓胡的。若为了将事情闹大设计陷害他人,那他和那些蝇营狗苟的东西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