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和商队的混战已臻进白日化,双方几乎杀红了眼,怕是一只飞禽误入也再难逃出。
盛怀言却如入无人之境,纵身跃起,轻易便带曾晚脱离了战局。
落地的瞬间,曾晚看着眼前这张脸同自己脑海中的面孔渐渐重合,一时竟有些失神,分不清是幻想还是现实。
“曾姑娘,”盛怀言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掌,“你还好吗?”
曾晚一把抓住了盛怀言的手。
那手掌与她想象中的一样有力,根骨分明,轮廓漂亮而清晰。
是真的,不是幻想。
她猛地抬眼看向盛怀言。
那人的神情已从方才的担忧变了味道,眉尾扬起,戏谑地扯嘴笑道:“曾姑娘这样,莫非是因我出手相救,要以身相许?”
他晃了晃被捏着的手,弯着腰,脸贴得更近了。
潮水般的热意从指尖攀上曾晚的脸颊。
她赶紧松开手。
有一月未见,此人怎的还是这般——
不知廉耻!
还是个不知廉耻的有妇之夫!
她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装作没听见,“余公子还在里面,你不去帮他吗?”
盛怀言如她所愿地直起了身,却没有要再进一步的意思。
“清秋——”他顿了顿,带上含笑的口吻,“似乎并不需要我。”
曾晚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方才还混乱无比的战局像是被强行按了暂停键,双方都还举着兵器,却诡异的对峙着,没有人动。
隐约还能听见几声叫停的动静。
没等曾晚反应过来,面前的人群忽然开了个口子,从里面跑出来一个戴虎皮帽的大汉。
傻子也能认出此人定是那山匪一伙,曾晚心有余悸,顾不得面子里子,捞过曾岭就藏到了盛怀言身后。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险些没惊掉她的下巴。
只见长得不可一世的山匪头子赵虎径直跑到盛怀言面前,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闫先生途径此地,也不跟我说一声,我也好派两个人接待一下,这,”他回头看了眼,“这叫个什么事。”
盛怀言也是难得的客气,甩了两句“无妨”,便和赵虎攀谈了起来。
曾晚顶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从盛怀言身后探出头。
余清秋就站在赵虎身后,还若无其事地同她点了下头。
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匪气十足。
曾晚一个激灵,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这两人从未提起过来自何方。
武功又高又有钱,行事作风也不似常人,难道竟是干土匪起家的?
那她这岂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曾晚吓得慌忙松开拽着盛怀言袖口的手,又怕被人发现异样,表面维持着镇定,脚上却已经准备开溜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存心和她开玩笑,刚转了半个身,就听见赵虎问道:“这位姑娘是?”
曾晚当下一愣,僵着脖子转回头,果然看见了三张在她看来已经完全是不怀好意的脸孔。
无论如何不能被发现自己要溜。
她灵机一动,胳膊肘抬到肩,就着扭腰的姿势做起了扩胸运动。
“刚……刚刚蹲麻了,我活动活动。”她尽力挤出一丝笑容道。
盛怀言挑了下眉,盯着曾晚怪异的动作看了会,对赵虎笑道:“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位姑娘,是我二人的朋友。”
曾晚很不满意他的回答,但眼下这情形,她又不敢多说什么。
赵虎热情地邀请盛怀言和余清秋一同回寨中,作为“朋友”,曾晚只好带着一肚子的疑问,不情不愿地跟着一起。
虎头寨的待客之道倒是没得说。
赵虎亲自给曾晚和曾岭安排了一间上好的卧房,还配了寨中的两个丫头服侍。
正安顿着,便听见寨门口又传来一阵热闹的响动。
曾晚从窗户看去,是一队人马敲锣打鼓地架着成堆的箱子从山下而来。
正是方才商队的那批货。
原来他们前脚刚走,那些山匪后脚就继续上了那杀人越货的勾当。
青瓷茶杯啪地碎裂一地。
两个丫头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哪里服侍得不好,忙来给曾晚请罪。
“不是你们的问题,”曾晚叹了口气,将她们扶起来。
两个小丫头瞧着年纪都不大,柳眉圆眼,模样生得也甚是可人,曾晚看着她们,不觉生出一丝惋惜。
“我问你们,”她握着两人的手,说,“你们想过要逃吗?”
两人互看了一眼,都很疑惑:“为什么要逃?”
“因为这是狼窝啊!”曾晚激动道,“你们年纪轻轻就被抢来,待在这里,难道不是被迫的吗?”
两个小丫头噗嗤笑出声,其中一个捂着嘴道:“姐姐这误会可真是大了。”
曾晚被她们笑得满头雾水。
能有什么误会?
眼见还不够为实吗?
然而事实证明,曾晚还真的误会大了。
原来这虎头寨的前身只是青衢山上的一座村落。
十五年前,这一带闹饥荒,赈灾粮一批一批地运进长宁,就打他们眼皮底下过。
可那些官员就像白长了一双眼,根本看不见青衢山那时的惨状,进了长宁的粮食也再未有一粒出来救济过他们。
那时候的村长还是赵虎的父亲,饥荒闹的村里死了很多人,老村长想尽了各种办法也没能改变局势。
没办法,被逼的落草为寇,渐渐的,也就成了一方势力,专抢贪官污吏和来路不明的商贾贩子。
原本日子过的还算顺利。
不成想,三年前,老村长染病去世,赵虎又不像他爹似的有那么高的威信,寨子里就生出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一些人不愿意再过打打杀杀的日子,瞒着大家去投了官。
那天夜里,虎头寨被剿匪的官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险些全军覆没。
“多亏了闫先生和余先生出手相助,”笑起来半边脸有个酒窝的小丫头道,“要不是二位先生,咱们这寨子今儿个或许就不存在了。”
“是啊是啊,”梳着双髻的另一个小丫头附和道,“二位先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哩。”
“姑娘和二位先生很熟吗?”
这两个小丫头,一唱一和的,竟是在这里等着曾晚。
见她们二人分明十分在意,却又装作只是随口一问的模样,她心里偷笑,实话道:“路上遇见的,他们救过我和弟弟,没那么熟。”
两个小丫头如释重负。
“但能被闫先生称作朋友,姑娘也就是我们虎头寨的朋友,姑娘这几日且好好歇着,有事便唤我们二人。”
曾晚笑着点点头,两人便退出了房间。
小岭睡了,又是午后,阳光正好,曾晚一人在房中无聊,便出门,想逛逛寨子。
方才上山时,她在心里把盛怀言和余清秋打成了赵虎一行的同党,对其深恶痛疾,摆了一路的臭脸子。
如今得了真相,再回想起来,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算上这次,他已经救了她两次了,总不好一直都没什么表示。
要不就趁现在,去同他说声谢?
可是方才进寨子的时候,她也没留心他们的住处。
是要去哪里寻人呢?
曾晚边想边往前走,等回过神来,眼前已完全变了一幅景致。
远处的溪水潺潺流淌,高低掩映的树丛分列两旁,脚下的大路也不知何时变成了细窄狭长的石子小路,耳边是忽远忽近的几声杜鹃啼鸣,再往前,一幢缘木搭成的两层小院便站在那树林中央。
如此雅致的景色,倒确像是招待贵客的地方。
曾晚以为自己误打误撞来对了地方,走上前,正犹豫着敲了门之后要怎么说,忽然听见房里传来谈话声。
“……今日之事是我赵虎对不住,还望先生莫怪。”
是赵首领和那姓闫的在谈事?
曾晚想着此时不大方便,刚要转身离开,却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赵首领放心,吴某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今日之事可以不提,只不过,当下确乎是最好的时机,就看赵首领愿不愿意配合了。”
“莫非先生所寻之人已经现身?。”
“非但已现身,且就在你这寨中。”
“当真?此人姓甚名谁?赵某现下就去将他拿来。”
“此人姓名……”吴启智顿了顿,“倒也不重要,赵首领今日归来时多了一方轿辇,那轿中所坐红衣男子便是。”
轿中的红衣男子,岂不就是闫淮生?
曾晚凝神细听。
赵虎当下便也晓得了吴启智所指之人,他有些惊讶,过了好半天才道:“先生所说的,难道是闫先生?”
“他说他姓闫?”吴启智笑了两声,道,“不错,是他。”
屋里又是好一阵的安静。
曾晚听见那陌生人先开了口:“若是赵首领有什么为难之处,也不用劳您亲自动手,只消与后厨说一声,给两位今日来的先生单独增设一道水晶酱肘子,之后的事,便不劳您费心了。”
“可……”
赵虎似乎还想要争辩什么,却被吴启智打断。
“赵首领,是保你虎头寨十年衣食无忧,还是等剿匪大军打上山来,可就要看你今日的选择了。”
剿匪大军?
曾晚心头一惊,没留神,碰倒了门口的花盆。
“谁!”房中的人瞬间警觉,三两步就要走到门边。
千钧一发之际,曾晚忽地眼前一黑,耳边风声呼啸,只一瞬间的功夫,人竟然就飞上了两层高的房顶。
她踩在一片瓦片边缘,刚要往下滑,就被人从腰间抱住,而后稳稳地落在了房梁上。
曾晚抬眼,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庞,心惊道:“你……”
盛怀言近身,捂住了她的嘴。
他指了指二人脚下的方向,又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曾晚别出声。
遥远的树林捎来一阵微风,风里有溪水甘甜的清香。
曾晚眨了眨眼,鬼使神差的,忽然觉得这风有些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