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晚想起了米青青的那封信。
脑中一时闪过了许多莫名的场景,有原配捉小三的,有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还没等她弄明白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些,便已经到了门口。
大堂的氛围比她预想的要和谐。
只是中央的一桌围了好几个伙计,见她进来忙打招呼。
当中围着的那人背对着曾晚,也转过头来。
少女瞧着约莫十四五六的年纪,穿一身鹅黄色的百褶如意裙,脸蛋小小的,圆眼俏鼻,粉嘟嘟的嘴唇,同盛怀言一样,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
“你就是曾晚?”她眼睛一亮,笑着问道。
曾晚道:“不知闫夫人光临小店,多有怠慢。”
女子大咧咧道:“没怠慢没怠慢,你这些伙计还陪我聊天呢。”
曾晚看了他们一眼。
原本还围在旁边的几个伙计瞬间做猢狲散。
“是吗?”曾晚问,“他们都和闫夫人聊什么了?”
“聊了可多了,他们说你这一片本来根本都没有人来,就是你的铺子才带起了人气,街坊四邻的生意现在都好做了,你可真厉害。”
曾晚心道这位夫人和人套近乎的本事倒是不错,谦虚地笑了笑。
女子又道:“他们还说到一个什么……纸鹤?还有什么握手的,我从来没听说过,好像很有意思,是什么来着?”
她抬头望向某个嘴没把风的伙计。
曾晚心头一震,也一起望向他。
伙计正给隔壁桌擦拭桌面,背对着二人,忽觉背后凉风阵阵。
曾晚岔开话题:“没什么,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入不得闫夫人的眼。”
女子却不依不饶道:“不会啊,我觉得很有趣诶,他们还说,在你这店里吃饭的年轻女子都可有福分了,可我坐到现在,好像也没瞧着福分在哪,曾老板别是还藏着什么秘密武器,也给我看看可好?”
她问得毫无心机,却叫曾晚听出了一丝兴师问罪的意思。
她向来也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性子,便直截了当道:“不知闫夫人来我这里,究竟意欲何为?”
“还不是不知道我家那位住在哪呀,”女子仿佛被她戳中了痛处,叹了口气,颇有些做作地数落道,“我就不该放他出门,放出来就像个断了线的风筝,一连数月就来了一封家书,若非我紧赶慢赶着来,恐怕等到了这他又跑没影了。”
曾晚瞧着她,终于有点明白自见面起的那股违和感从何而来了。
面前之人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眉眼间都还带着稚嫩,却非要做出一股闺阁怨妇的姿态。
眼里的那股子少年劲儿却是掩盖不住。
“不过我在街上打听,倒是十个有九个都知道他近日常出现在你曾老板的食肆里,我这不就找来了。”女子道。
曾晚毫无意义地笑了两下,掩饰道:“也不是常出现,只是偶有几日罢了。”
“这倒是没关系,”女子道,“他今日来吗?”
“今日打早便没见过人,估摸是不来了。”
“那我上哪找他去啊,”女子可惜地叹了句,忽然又道,“曾老板,我能在你这待着吗?”
曾晚:“?”
她瞧着她好像十分认真的大眼睛,还真被搞得糊涂了。
不过无论是真傻还是装傻,曾晚都没什么兴致再和她周旋,便将几人入住的客栈名称告诉了她。
女子这才匆匆告别出了门。
“一家子怪人。”
望着女子出门的背影,曾晚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便转身钻进账台,盘账去了。
谁成想女子前脚刚走,那熟悉的声音便从店外飘了进来。
姓闫的大少爷不晓得在路上又见着了什么新鲜事,老远便见他滔滔不绝地在说话,而余清秋则一副并不想搭理他的样子,脸不红心不跳地走在旁边。
进了大门,曾晚才听见他所说之事,竟是二人今日去东市闲逛,又遇着了个扔帕子的小娘子。
曾晚这几日从食客那里已听闻了这扔帕子的意思。
原是长宁周边临近的番夷小国民风十分开放,若是女子在路上见了心仪的男子,便会将亲手制作的一种特殊的香囊朝男子身上扔。
作为回应,男子通常都会欣然接下香囊。
若是进而将香囊配在身上,则代表或许真就能成了一段姻缘。
若是将香囊扔还给姑娘,也不失为男子的一份感谢。
只是这风俗翻山越岭地传到大齐就变了样子,香囊成了手帕,也少有男子当真愿在街上同女子如此玩闹。
不愧得盛怀言前些日子能在东市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只是二人今日遇着的小娘子倒是颇有一股子韧性,瞅准了咱们这位人狠话不多的余公子,撩拨得那叫一个起劲。
人偏还能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就这么平平静静地回来了。
这不连盛怀言都看不下去,才数落了他一路。
“清秋啊,你但凡就给人家一个笑脸呢?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跟在我身边长大,都学了些什么,”二人朝曾晚的方向走来,“现在的姑娘家可都不吃你那套冷峻清高了,是吧曾姑娘?你也帮我劝劝他。回头七老八十了还是个没人要的,可别再跟着我。”
曾晚瞧见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便想起了方才那位莫名其妙的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张口道:“是,你闫大公子有人要,”她冲门外努了努嘴,“喏,要你的人已经马不停蹄地去客栈了,赶紧走,别在我这碍眼。”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掀起帘子去了后厨。
留下盛怀言被怼得莫名其妙。
旁边一个闷头擦桌子的伙计见老板走了才敢过来解释。
“我……夫人?”盛怀言活像是听到了个笑话。
“是啊,就是您夫人,”那伙计想起刚才老板的脸色,还心有余悸,“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您在我们这,直接就找上门来了,可没把曾老板气个够呛。”
盛怀言笑了,“这关你们曾老板何事?”
伙计也跟着笑,偷偷道:“这自古那啥相见,可不得分外眼红……”
“冯二!”
曾晚的呵斥声从后厨的门帘后炸出来,伙计立时噤声,弯腰陪了个笑,也掀开帘子跑了。
盛怀言望着他溜走的背影若有所思,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了眼余清秋。
午后的客栈洋溢着一股氤氲的倦意,门口的银杏树三天两头地落着金黄的叶子,此刻也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像在迎接某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盛怀言在距离房间几步远的位置停住,对余清秋道:“你觉得是谁?”
余清秋没想到他冷不丁问这么一句,反问道:“您是说夫人?”
“你莫不是被那个小娘子缠傻了,”盛怀言笑道,“我哪来的夫人?”
余清秋沉默了一会,猜测道:“您是疑心……”
盛怀言正色地点了点头,“若是朝中来的人……”
“我走前面。”余清秋主动道。
盛怀言看了他一会,而后点点头,同意了。
余清秋上前,戒备地推开了房门。
一抹鹅黄色的身影像游龙一般,在门开的一瞬间扑了上来。
一把抱住了当先的那个人。
“哥!”女孩清脆的声音随后响起,“有没有想我啊……啊!”
盛静娴猛地撒开了余清秋,“闷葫芦!怎么是你!”
她脸颊一热,转过身,把烧红的脸埋进了手里,只问道:“我哥呢?”
余清秋像个烧红了的铁柱子,杵在那一动也不动,倒真似个傻了的。
“小五,”盛怀言带着笑的声音从余清秋背后传来。
分明已是看足了热闹,还不忘调侃一句:“你这是来找我的吗?怎么上来就抱别的男人,存心叫三哥吃醋?”
这语气,明显是早已知道了来者何人。
余清秋稳了稳心神,脖子两侧的红晕还未消散,不敢相信地看着盛怀言从他身后晃进屋里,经过时对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这不是你的房间吗!谁知道先进来的会是这个闷葫芦!”
盛静娴没好气地觑了他一眼,又看了眼还愣着的余清秋,“喂!闷葫芦!本公主这次占了你的便宜,不是故意的,你,你别介意!”
余清秋这才有了动作,抬手抱拳道:“清秋不敢。”
她走到门边,探头看了看屋外无人,合上门回身,从衣裙里掏出个信封来递给盛怀言。
“老家伙给你的。”
她看着盛怀言拆开那封空白封面的信,咂嘴道:“你们又在偷偷搞什么把戏?一封信还得劳烦本公主亲自跑一趟。”
“是吗?”盛怀言看着信,头也不抬道:“可这信上怎么说,是五公主主动请缨,不让你送你便茶饭不思,连公主之位都不要了?三哥怎么从来不知道,我在我们小五心中竟有如此高的地位?”
“这老家伙怎么胡说!”盛静娴伸手就要来抢,被盛怀言侧身躲过。
他收起信纸,仔细地塞进怀里,抬眸看向一副理直气壮样的盛静娴,好笑道:“父皇给你取名静娴二字,你倒是也尊重一下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盛静娴不情愿地收回手,飞快地看了眼旁边站桩似的余清秋,嘟囔道:“我怎么没尊重了。”
“你若是尊重,”盛怀言兴师问罪,“为何跑到人曾姑娘的食肆去大闹一场,还自称是我的夫人?”
他从头到脚地看了她一圈,不无嫌弃道:“我何时娶了你这个黄毛丫头?”
“我哪有大闹一场?”盛静娴委屈,“我那是友好而又诚恳地,去打听你的下落。”
“至于自称是闫夫人,还不是跟你学的?”她越想越觉得错不在己,“你不也总自称已有家室,若非你先前已这么和那曾老板说过,她怎么如此轻易就信了我是你夫人?”
盛怀言被她说得一愣,跟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嘴角漫出一丝荒唐的笑意。
“不过,哥,”盛静娴忽然凑上来,神秘兮兮道,“那个曾老板,就是老家伙说的,你信里提到的小厨娘?”
盛怀言抬手拍了下她的脑袋,“什么小厨娘?人家比你大了两岁,下回再见到记得叫姐姐。”
盛静娴捂着被他拍过的地方缩了缩脑袋,附和道:“是,是,下回叫姐姐,再过下回叫嫂子。”
说完,她麻利起身,一溜烟地钻到了余清秋的身后,只露出一双滴溜溜转的大眼睛,盯着盛怀言笑。
余清秋觉得他今日的脖子,大概是变不回原本的肤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