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曾晚二十年的人生中,大风大浪虽说见得不多,被人拒绝的经历却也没怎么少过。
所以对她来说,被人拒绝不可怕。
可是这盛怀言平日里说话偶尔阴阳怪气就罢了,面对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亲自邀约,竟还能在众人面前把她曾晚说得好像有多自作多情一样。
这不能忍。
有再多的恩情也不能忍。
她维持着表面上的微笑,抬手撩了一下头发,恍然大悟地转过身,对盛静娴不屑道:“静娴,原来你哥胆子这么小,不就是一个小毛贼么。”
声音却大得所有人都听得见。
盛怀言在她身后挑了下眉,漫到眼角的笑意更浓了些。
她又耸了耸肩,轻松道:“那没办法了,我一个人肯定不行,要不,就借一下你的‘闷葫芦’,陪我一晚上?”
盛静娴原本还在为盛怀言的那句话而吃惊着。
她这个三哥,因着生了一副好皮囊,自小便极有女人缘。
又不晓得从哪学来的一副怜香惜玉的花花公子样,虽说是常以“家中夫人”搪塞,却也没见他真的对哪个女人失过礼节。
如此不留情面,在她看来,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然而没等她细想这之中是否藏着些什么猫腻,曾晚就自说自话地把问题引到了她身上。
什么叫“她的‘闷葫芦’”?
这“闷葫芦”,分明是她三哥的侍卫嘛!
盛静娴脸一红,囫囵道:“这,应该问我哥呀,为何要问我?”
曾晚却好像没听见,眼睛一瞥,直接看向盛静娴身侧的余清秋。
感受到目光的余清秋恍然回神,不知所措地看了眼自家主子,对曾晚道:“曾姑娘放心,姑娘之托,余某定……”
“清秋,”盛怀言忽然懒散地打断了余清秋的话,“你若是留下,今夜谁保护静娴?”
余清秋一哽,没再继续说。
曾晚也不想让盛静娴陷入险境,调转话头:“那小六子冯二你们留下吧,本来也就是我们食肆自己的事。”
结果没等伙计们点头,盛怀言又道:“这贼人几番出入都未留下半点痕迹,想来脚上功夫极好,若非有几分武力,恐怕难以为敌。”
几个伙计面面相觑,很快也打了退堂鼓。
“闫淮生!”曾晚这下彻底被他气到,愤愤转头,“你什么意思?”
堂堂三皇子被一介平民如此怒吼,饶是随便惯了的盛静娴也是心下一惊。
却见盛怀言非但没有计较,反倒笑了一下,主动道:“我的意思是,我留下。”
“你……”曾晚还在气头上,下意识就想反驳,话说出口才觉出他方才说了什么,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他。
盛怀言垂眸笑了下,收了扇子,走到她身前,微微弯腰。
“曾姑娘方才还口口声声让闫某留下,”他眉眼弯着,笑意直达嘴角,“这下心愿达成,怎么,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了?”
打发走众人,方才还热闹的食肆刹时安静下来。
日间下过一场雨,晚风里多了些阴凉的味道,街边的落叶在不远处被风吹散,又打着旋扫过食肆的门槛,在角落抱成一团。
曾晚在门口站了一会。
准确来说,是做了一会心理建设。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只要一想到接下来的漫漫长夜只有他们两个人单独留在这食肆里,她就觉得自己心里仿佛装进了一只小羊羔,噔噔直跳。
还有一半,是对他方才行为的不解。
一会说不留一会又说要留。
和她在这玩欲擒故纵呢?
“曾姑娘,”空荡的大堂忽然传来男人悠闲的声音,“你打算就这样站在门口,恭迎贼人上门?”
曾晚敛了心神,转过身,“当然不是,我是在思考,我们躲在哪里比较好。”
她环顾了一圈食肆,刻意跳过了盛怀言所在的方向,“如果是我的话,就算确定了屋里没人,也不会直接从正门进出,最好是距离目标近一些……”
盛怀言勾了勾唇角,没等她说完便起身朝她走来。
曾晚一愣,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自己身旁走过,没过一会,屋内的光线骤然减弱。
她回头,发现盛怀言熄了所有的灯,举着仅剩的一支蜡烛,一言不发地径直走向后厨,抬手掀开帘子,而后停下脚步,回头朝她看过来。
整座屋里唯一的光源在他的手中跳动,暖黄色的火苗,朦胧地映出男人修长的身段,还有黑夜中依旧夺目的出尘样貌。
挑着眉,撩着帘子,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邀请的意味十分明显。
她看了两眼,抬脚,向他走去。
后厨是平日里存放食材的地方,若要偷盗食材,则必得从此经过。
最关键的是,盛怀言举起手中的蜡烛,给曾晚展示了二人头顶的一扇天窗。
窗子几乎正对着炉灶,被油烟熏得久了,染上一层灰黑色的外皮,几乎很难分辨出来。
“这竟然有扇窗户!”曾晚很是吃惊。
转念又觉得不对,她一个成天在后厨待着的人都没有发现,“你怎么知道的?”
盛怀言像是很满意曾晚的反应,他慢悠悠地将蜡烛举至视线齐平的位置,曾晚顺着他的手,看向天窗正下方的木柜。
“有脚印!”柜子最上面的一层空置着,积了些灰,也因此清楚地留下了盗贼的半枚脚印。
她昂着头看了一会,相信了那贼八九不离十是要从天窗跳进来的,却还是感到奇怪,扭头看向盛怀言,“可是为什么我都没看到?”
“因为……”盛怀言没有继续说,而是垂眸从眼底望着她,笑着抬起另一只手,从曾晚的头顶比了一下,又抵上自己的下颌。
“……”曾晚默了片刻,忽然抬起拳头,“闫淮生!你是不是成心……”
盛怀言忽然吹灭了蜡烛。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曾晚一下无法适应,她“啊”了一声,忽然在黑暗中被人握住了手腕,带着往前踉跄了几步。
双手触到一个滚烫的胸膛。
然而紧张的局势让曾晚无暇瞎想,她一动也不敢动,用微弱的气声问道:“怎么回事?有人来了吗?”
“没有,”面前的男人轻松地呵笑了一声,“只是一种自卫的手段。”
“……”
黑暗中,曾晚的拳头也失去了击打的方向,只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腕正被某人握着。
她挣了一下,没有挣动。
盛怀言带着她走到后厨的角落。
此时,曾晚的眼睛已逐渐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也能够通过从瓦片缝隙飘进来的月光大致分辨出方位和物品。
他们的位置刚好在光亮之外,如果再从外面看进来,就根本不会被注意到。
倒是个捉贼的绝佳地点。
也不知道姓闫的怎么在黑漆漆的视野下找准方位的。
接连被盛怀言捉弄了几次,曾晚已然决定实行单方面冷战,不等盗贼出现都不再搭理他。
她这么想着,抱膝坐在地上,目视前方,恍若一个坐着的定海神针。
然而什么都不做的等待毕竟磨人,又是深夜,很快,她这支定海神针的定力就被周公勾走,靠墙打起了盹。
等清醒过来时,天色还黑着。
四下依旧十分安静,只能听见她自己,和她靠着的那个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
“!”
曾晚猛然抬起头,拿手蹭了下脸下的皮肤。
“人还没来,”盛怀言忽然出声,“不再睡会?”
曾晚听出他话音里的笑意,抿了抿唇,狡辩道:“谁睡了?我就是,坐累了,想换个姿势,不小心碰到你罢了。”
她说着,用手撑地,往旁边挪了挪。
刚坐好便听到盛怀言在耳边“嗯”了声,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那曾姑娘换姿势的时间有点久。”
“……”
不晓得是被戳穿还是怎么,曾晚只觉一瞬间气血上涌,干脆蹭地站了起来。
“小心!”盛怀言忽然轻呵了一声,也跟着站起来,双臂同时揽过曾晚的肩膀,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
与此同时,二人头顶上方传出几声窸窣的声响。
随后,天窗“咯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在地面投下一片四方形的月光。
曾晚轻轻拍了下盛怀言捂住她的手。
盛怀言瞥了她一眼,慢慢地撤开了胳膊。
一个黑衣人从天窗中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火折子。
曾晚和盛怀言对视片刻,在黑衣人点燃火折子的瞬间,同时有了动作。
“抓贼啊!”
女孩清亮的嗓音在安静的空间里猛然出现,吓得黑衣人手一抖,火折子当先飞了出去。
就像是事先算好了一般,盛怀言就等在火折子落下的位置,将火折子熄灭,而后迅速掠向前方,还未等那黑衣人有所反应,便已将人控制起来。
曾晚看好盛怀言最后的位置,准确地捡起落在地上的火折子,又重新点燃。
整个过程不过一弹指。
那黑衣人仿佛还在梦里,被盛怀言抵着半跪在地上,面巾遮挡外的一双眼睛还未回神。
“yes!”曾晚激动得挥了下拳头。
“什么?”盛怀言显然没听懂。
“没什么没什么,”曾晚干笑了两声,“夸你厉害!”
盛怀言也笑了笑,好像手中并未抓着什么人似的,漫不经心道:“只是厉害?”
曾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将注意力放到那黑衣人身上。
此人瞧着年岁并不太大,紧身的夜行衣显得身材十分瘦小,四肢却很精壮,恐怕不仅像盛怀言猜测得那般脚上功夫不错,还是个练家子。
若非盛怀言和余清秋这样的,估计还真制服不了。
只是如此壮年男儿,做什么不好,要做这梁上君子?
曾晚想不通,刚想来审问一番,忽然被什么东西晃了下眼。
等她反应过来那晃眼的东西是一把匕首时,黑衣人已经借此挣脱了控制,与手无寸铁的盛怀言斗在了一处。
曾晚心下一惊,生怕盛怀言又受伤,担心得根本没顾上躲。
黑衣人却忽然调转刀头,冲她刺过来。
刀尖在一拳距离时堪堪停住,接着一瞬间天旋地转,曾晚被那黑衣人一拉一推,硬撞进了盛怀言的怀里。
趁二人不备,黑衣人从后厨前门夺出,待二人追至大堂,只看见了一扇大开的窗户。
徐徐地往里灌着冷风。
盛怀言便要往那窗户外头去追,被曾晚一把拉住了衣袖。
方才那匕首一闪而过的心悸仿佛还在心头,她不能再让盛怀言为自己受伤了。
曾晚深吸了口气,卷翘的睫毛扑扇了两下,对上盛怀言迫切的眼神,摆出痛苦的神色道:“我受伤了。”
盛怀言刹时顿住脚步,显出一丝难得的紧张,“伤在哪了?我看看。”
“这里。”
曾晚吸了下鼻子,卷起左胳膊的袖摆,露出小臂中央一道细小的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