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曾晚和盛怀言四处搜寻证据的同时,江鹏也没有闲着。
他发现,盛怀言竟一直用着假身份和曾晚相处。
对付有秘密的人,秘密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虽然不晓得他为何隐藏身份,但从汇报的消息看来,盛怀言不敢冒险与他在县衙对峙。
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要怪就怪他盛怀言自己不知轻重,没那个本事却非要逞能,痴心妄想不说还害了自己的女人。
江鹏在心底冷笑,道:“大人明鉴,在下因仰慕曾姑娘风姿,于日前差人请姑娘于府上一聚,只是几句言语不和,曾姑娘竟召打手冲进府内,对我府中上下拳打脚踢,事后还命人来把在下弄成现在这幅样子。此事在下尚未追究,不想竟被曾姑娘仗着声名在外倒打一耙,还请县令大人为在下做主,还在下一个公道!”
“你他娘的胡说八道!”陪同曾晚一起的冯二听不下去,站在人群里嚷道。
江鹏适时地抖了一抖,显得十分害怕。
这情形,倒还真给江鹏的话提供了几分可信度。
县令敲了敲惊堂木,示意堂下肃静,“既是你二人各执一词,证据为上,那就,分别举证吧。”
曾晚实在不晓得江鹏何来这颠倒黑白的勇气,昨夜盛怀言向她坦白他把江鹏揍得不轻的时候她还觉着是不是过了,早晓得真该揍得更重些,揍到他话都说不出来才好。
第一位证人是那日望云楼的伙计。
盛怀言带曾晚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因私设赌坊被查一事打算卷包袱跑路。
作为当日助江鹏带走曾晚的中间人,只要能说动他出面作证,便能有至少五成的胜算。
为此曾晚可没少破费。
伙计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曾晚道:“那夜我亲眼所见,这位姑娘被人从望云楼带走,当时她走路摇摇晃晃的,似乎神智不大清醒。”
县令问:“你看清了,带走这位姑娘的是这位公子?”
伙计盯着江鹏看了看,却道:“抱歉大人,那夜人多,小的实在是记不清了,只是隐约有印象,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曾晚一怔,反驳道:“你说谎,你昨日还在同我说,亲眼看见他把我带上的马车,怎的眼下又变成记不清了?”
伙计道:“姑娘可莫要诬陷小人,县令大人在上,小人哪敢说谎。”
曾晚好像明白了什么,她转头看向江鹏,在后者虚弱的眼底瞧见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得意。
江鹏道:“大人,此事还请容许我说明一二。”
县令允了,江鹏接着表演道:“那夜,我确实在望云楼,带曾姑娘走的也是我的人,只是这都是提前得了曾姑娘首肯的,在下不知,姑娘为何要反咬一口?”
曾晚哼了一声,道:“我怎么不记得你们问过我?我当时神智并不清醒,这点你又要如何解释?”
江鹏道:“若在下没记错,当时曾姑娘喝了几口酒,所以脚步虚浮,至于神智,姑娘可是清醒得很啊。”
曾晚气愤道:“我神智是否清醒,难道我自己会不知?”
“好了,”县令打断二人的争论,“江鹏,你可有何证据证明你说的话?”
江鹏行礼道:“回大人,在下也有人证。”
正是曾晚几人找了几日也未寻得的,雪夜之时以“食客”身份前来搭腔的男子。
他走上前来,道:“曾老板当时随我一同进入望云楼后,我受江公子之托邀请她前往府中游玩,当时,曾老板神志清醒地接受了我的邀请,见她身上略有酒气,就伸手扶了一下。”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
看热闹的外人们觉着遭到了曾晚的欺骗,一部分调转船头谴责起曾晚来,还有一部分被冯二他们压着,没敢太过分。
至此,曾晚明白,自己着了江鹏的道了。
她早该想到的,这可是江鹏,怎会乖乖等在家里,等着她告他?
这位望云楼的伙计,恐怕也在同意替她作证之前,就已经被江鹏收买了。
为今之计,光举证是不够了,她决心另辟他法。
曾晚回头看了眼身后围观的人群,道:“县令大人,民女还有其他人证。”
这次上前来的有三人,两男一女,穿着打扮看上去并无多少联系。
“启禀大人,此三位人证乃是关系到数日前的一桩旧事,当时,有一名女子在小店无端遭受了县丞胡驭川大人的骚扰,我与食肆伙计皆在场,未免沾亲,刻意去寻了其他见过此事的客人,请大人听听他们的陈述。”
关于涧川此前的买官传统,县令是有所耳闻的,胡驭川的县丞是怎么来的,他也知晓一二。
只不过自他上任以来,这个胡驭川还算得上兢兢业业,并未拖什么后腿。
眼前的小姑娘瞧着柔弱,翻出来的事却都恨不得惊天动地的,县令暗自抹了把汗,叫人去将胡驭川找来,一边问曾晚道:“此事是否属实,待胡县丞到了可再行分说,只是本官尚有一问,此事同你状告江鹏一案,有何关系?”
曾晚道:“那就要问问这位江公子,所谓的府上,究竟是江府,还是胡府了。”
江鹏微微一笑,道:“在下家住上京,此来涧川无处落脚,便暂住胡大人府上,怎么,这也有罪?”
“暂住府上自然无妨,”曾晚面向县丞,再次拱手道,“只是民女那夜亲耳所闻,江鹏将胡县丞唤作小胡,言语中甚至透露,民女遭此不幸乃是因为那日在食肆替受害女子出头,胡县丞怀恨在心,这才伺机报复,而绝非此人所言,只是前去府上游玩。”
“笑话,”江鹏阴阳怪气道,“自古可曾听闻,人作恶之时还要将原委一并告知受害者的?曾姑娘这样会说书,只是开个食肆还真是可惜了。”
“肃静,肃静,”县令不得不再次出来维持秩序,“本官已派人去请胡大人,这期间,江鹏,你若有证据证明你对曾晚的指控,可一并提上来。”
“是。”
曾晚自然不信江鹏能拿出什么证据,然而一转头,从江鹏的手边竟真的走上来三名人证。
“回大人,”江鹏道,“此三人乃是被我拿住的打手,也就是曾姑娘当日招来我府,不,胡大人府上,又对在下犯下如此暴行之人。”
曾晚:“?”
谁?
她看着这三名完全陌生的面孔,一脸懵逼。
再听完他们绘声绘色地控诉她如何与他们联系,如何给他们下命令,又是如何给他们钱打发他们走,她觉得只有一张脸用来懵逼都有些不太够。
县令的质问已经从头顶飘了下来,“曾晚,你可认同这三名人证所言?”
曾晚道:“我从未见过这三人。”
“曾姑娘先别急着抵赖,”江鹏不依不饶道,“不是他们,那是何人将我弄成这副样子?难不成还是我自己?”
至此,堂下有己方的人证,还有对方倒戈的人证,站在江鹏的角度上,一条完整的逻辑链已然形成了。
其实要戳破他的谎很容易。
曾晚知道是谁把他弄成这副样子,只要让他们出面证实,顶下恶意伤害的罪,江鹏所有的说辞都会瞬间站不住脚。
但曾晚不能。
江鹏明显故意踩着这条软肋,肆无忌惮地做着他的戏。
曾晚气得胸腔怦怦直跳,手指紧紧地握起拳头,握得指节泛白。
与此同时,官差来报,胡驭川到了。
曾晚请了县令应允,同他单独对质。
江鹏前脚被推下去,胡驭川后脚从门后走进来。
县令问道:“胡大人,有人状告你欺辱女子不成伺机寻仇,可有这回事?”
胡驭川风尘仆仆地赶来,气还没喘匀,闻言便好笑道:“县令大人这是听谁说的?下官怎会干出如此龌龊不堪的事?这是污蔑。”
县令指了指曾晚和她身后的人证道:“这位姑娘和她的人证都曾看见。”
“看见?”胡驭川满不在乎道,“大人您可别被这三人成虎给骗了,若我当真欺负了什么女子,怎不见那女子出来指控?”
曾晚微微一笑,转头对县令道:“大人!民女想请新的人证。”
县令准许,众人回头一看,走上前的,竟赫然就是杜鹃。
胡驭川当即脸色骤变。
杜鹃是今早升堂前才来找曾晚的。
上次食肆一事后,胡驭川派人去给杜鹃送过一些银子,威胁她不许张扬,彼时的杜家刚在涧川安顿,二老的身子也不大好,哪里都缺钱,杜鹃心一横,便收下了这封口费。
还瞒着家里,自己吞下了所有的委屈。
因而曾晚登门之时,她才会有那般表现。
但后来,事情闹大了,在涧川传得沸沸扬扬,也传到了杜家二老的耳朵里。
二老没问上两句,杜鹃便不堪内心愧疚的折磨摊了牌,一家人东拼西凑,终于在最后一刻凑齐了当时胡驭川给的钱,连人带钱一道来找了曾晚。
曾晚握着这张底牌,等的便是这一刻。
胡驭川没有江鹏那样的心机,若突生变故,没有江鹏在旁,他很容易露出马脚。
未等杜鹃说完证词,胡驭川便按捺不住,当庭恐吓道:“你这小姑娘,可知道污蔑官员该当何罪?”
“胡大人!”县令听不下去,出声喝止。
胡驭川道:“大人,您莫要听她血口喷人,她在说谎!”
“胡大人可真是会说话,”曾晚一手护着杜鹃,嘲讽道,“先前要受害人自己出面的是你,受害人出面了不信的也是你,左右这堂前都是你一人之言,县令大人还在这坐着呢,难道你要只手遮天了不成?”
胡驭川抬眼望向高位的县令,瞧见后者闻言蹙起的眉心,顿觉心下骇然。
他是不够聪明,但当下属当久了,任谁都知道,上位之人最忌底下的眼比心高。
何况他还是上一任县令留下来的人,当上这官的方式又刚巧踩着这位县令的忌讳,不仅县衙里,就连民间都盛传,这位新县令如何看不上他。
若非为了保住这顶乌纱帽,他也不会去做那正经办事的好样子。
“大人,县令大人,”胡驭川噗通一声跪在县令面前,紧张得帽檐边都渗出了汗,“下官没有这个意思。”
曾晚道:“若是没有这个意思,还请您如实相告,这么多人看见,您以为您真的能抵赖吗?”
胡驭川抬手抹了把汗,身子微动,眼神飘忽着往四周看去。
曾晚也跟着他一道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群,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随后淡然一笑,胸有成竹道:“胡大人在找江公子吗?江公子比你聪明,在你来之前,他便全都说了,要不要猜猜,他是怎么说你的?”
“他说了?不可能,江大哥怎么会说呢?”胡驭川还是不信。
“不然他为何不在这堂上?县令大人又为何要去将你找来?”
轰的一声,胡驭川听见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崩得碎了一地。
满脑子只剩下一件事——
江鹏把他卖了。
江鹏要让他背黑锅!
他跪着往前爬了两步,几乎已经维持不住原先得体的姿态,近乎疯魔地对县令道:“大人,大人,我说,我全都说,您可不能听江大哥,不对,您可不能听江鹏那厮胡乱编排啊,小人的确轻薄过这位杜姑娘,但曾姑娘的事,全都是江鹏的主意,是江鹏的主意啊大人!”
县令大人的脸黑如包拯。
从胡驭川情急之下叫出的第一声“江大哥”,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丢人现眼的东西!
胡驭川还在一股脑地往外倒他和江鹏合谋的那点事,句句合乎曾晚的诉状,连江鹏如何做局倒打一耙的过程都给说了出来。
说得曾晚一脸明媚,县令的脸却越听越黑。
这是什么地方?
县衙。
天子犯法都要与庶民同罪,他江鹏竟敢就这么藐视官府,拿他们当猴耍?
江鹏被人推回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曾晚和县令截然不同的脸色,还有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胡驭川。
他有些懵。
胡驭川却很是激动,转头看到江鹏,不由分说便向他冲去。
县令:“拦住他!”
几名官差上前摁住胡驭川,他挣扎喊道:“江鹏!你个恶人先告状的骗子!想让我给你背黑锅!你休想!”
“胡大人!”江鹏打断他,惊讶地看了眼县令,“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装傻!”胡驭川疯狗一般地吼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跟他们说什么了!”
江鹏看着胡驭川,又看了看一旁得意的曾晚,瞳孔骤然一缩,“我什么也没说,胡大人,你说什么了?”
“你没说?你没说?你……”胡驭川激动半晌,环顾四周,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你没说??”
可惜已经太晚了。
被江鹏收买来陷害曾晚的三名打手全程听了胡驭川的供述,已然跪在下首,吓得抬不起头来。
曾晚殴打江鹏的谎言不攻自破,而江鹏欺辱曾晚的事实倒是不能再清楚了。
县令大人两只鼻孔出气,狠狠地敲响惊堂木:“犯人江鹏,欺侮女子,藐视公堂,罪加一等!来人,给我带下去!”
然而江鹏还未说话,曾晚却忽然道:“等等!”
“曾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曾晚却扭头看向身后的人群,“我……”
“曾姑娘!”县令如今实在是气得有些够呛,并没有多少耐心等她,“到底何事?”
与此同时,公堂之外响起一阵剧烈的马蹄声。
从挤在门外的人群上方望去,那匹棕红精壮的宝马正高高扬起它的前蹄,掀起的尘土四下飘散,却丝毫掩盖不住马背上执鞭之人的英姿。
盛怀言擒住缰绳,侧着身子,朝公堂的方向看了过来。
只此一眼,便明媚了曾晚一整日的心情。
方才在此处受过的所有的气好像全都变得不值一提起来。
官府印信比预期来的要早,打乱了曾晚的许多计划,其中就包括去请远在州交的明月。
若要彻底扳倒江鹏,就一定会再提起明月当时的案子。
她想,明月一定会想要亲眼看看江鹏的结局。
早上临走的时候,他对她说:“你且去,交给我。”
而眼下,在他的身后,曾晚真的看见了明月,只是因为急速奔驰,她的脸色有些显见的苍白,看过来时,却笑着点了点头。
曾晚报以微笑回礼,转过身,对县令道:“启禀大人,民女认为,江鹏仍有余罪未明,三年前,正是他指使官吏包庇人犯,致穷苦百姓流离失所,此人罪大恶极,还望大人多加严审。”
“三年前?”县令为难道,“三年前本官尚未就任,这个中关系……”
“曾晚,你疯了吧?”既已被拆穿,江鹏也不再装弱,本性毕露道,“三年前的事谁愿意跟你在这掰扯,你拿得出证据吗?小心我们刚正不阿的县令大人治你一个扰乱公堂之罪。”
曾晚确实搜集了一些证据,可也如江鹏所言,年代久远,这些证据恐怕还不够给他定罪。
接下来,将会是一场更难打的硬仗。
她再一次回头看向身后的人群。
盛怀言不知道带着明月去了哪里,人群还是方才那个人群,公堂上变故丛生,几乎没有人提前离去。
但她就是知道,已经和先前几次不一样了。
因为这一次,人群里有他。
他在看着她。
仿佛瞬间充满力量,曾晚紧了紧拳头,准备请出新的人证。
就在此时,身后却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女声道:“我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