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还有望望的事呢?”安远成问,“对,今天应该叫上老卓他们一起的。”
任延低着头打字:「是不是卓望道弄伤了你,所以才给你送吃的?」
安问没看手机,被任延在桌子底下撞了下膝盖。
小问号:「嗯。」
任延:「怎么弄伤的?」
小问号:「吃泡面。」
任延安静了。怪不到卓望道头上,是他先带安问去二食堂,又摔脾气而去,否则安问也不会去便利店吃泡面。
林茉莉轻轻拍了下安远成的手臂,嗔怒:“望望在A班,他们班主任管得可严了,哪那么容易出来?”
崔榕取笑起亲儿子来毫不留情:“要我说就该让望望照顾安问,任延不行,回头把孩子带坏了。”
林茉莉调整坐姿,抚了抚连衣裙上的褶皱,十分与有荣焉地宣布:“我们问问摸底考成绩保底全年级前二十呢,正经是A班的学生。”
崔榕大惊失色:“啊?问问成绩这么好呢?”
林茉莉点点头,尾音上扬:“嗯,可不是呢?”
崔榕和任五桥对任延都是放养式教育,顶多就是动动嘴皮子,家庭作业向来不看,月考分数向来不问,家长会逢开必迟到,班主任说啥都是恳切的“嗯嗯嗯”,实际上每个字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崔榕虽然也担心任延的成绩太差上不了好大学,但她懒得拔苗助长,总觉得孩子该成熟时自己就会成熟,不成熟的话,再怎么耳提面命都没用。只要任延不杀人放火嗑药玩女人,品格上端端正正的,那别的发展得慢点儿歪点儿也无妨。
“任延,”她倒不觉得丢脸,玩笑似地提醒他:“你这个当哥哥的反而成吊车尾了?”
林茉莉风趣地调侃:“延延是不是在学校里都忙着谈恋爱了?”
任延扣下手机。他最受不了林茉莉的热心嘴碎,玩世不恭地勾唇回道:“我害群之马,学校里没人看得上我。”
林茉莉“噗”地笑:“不过话说回来,这半个学期还是要辛苦你多照顾问问,等期中考完,要是成绩稳定,问问就还是回A班,到时候他跟卓望道也能一起进步。”
任延第一次听说安问过不了半学期就要回A班。身体的反应是很忠实的,他拧着眉冷声反问:“你要回A班?”
安问心想,要不是怕老邢和孙向前嫌他出尔反尔想起一出是一出,他现在就进A班了,免得天天跟他低头不见抬头见,弄得彼此心气儿都不顺。
他轻点了下头,算是默认了林茉莉的说法属实。
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如果说崔榕擅长在职场里跟一堆男的打架,那林茉莉就最擅长默不作声地察言观色,这是她从安远成一堆情人里杀上位的关键。她只是轻轻瞥了眼任延的脸色,便笑道:“延延努努力,也去A班,跟他俩一块儿,免得分开了。”
任延没吭声。
安问以为他又要在手机上质问自己,擎等着他的微信呢。但任延碰也没碰手机。
不知道为什么,安问挺想他来质问一问自己的。
安远成对俩高中生之间的暗流一点也没察觉,自顾自安排上了:“我看这可以,任延在生活上照顾弟弟,问问在学习上帮助哥哥。”
两个高中生同时刷地抬头:“不要。”
任延先挨了一下揍,崔榕:“不要什么不要?答应长辈的事都忘脑后了?这半学期你必须好好陪着安问,要是问问再像今天这样受伤,我就找你负责。”
安远成也拆安问的台:“你不是跟真真说,你要把任延哥哥一起带去A班吗?”
安问拿掌心拍了下额头,露出悔不当初的表情。
四个大人都笑疯了,崔榕笑得气喘不匀:“那可真有点难度,这样好了,我给你俩一起下kpi,任延,要是问问成绩下降了或者再出什么意外,你的小金库就上缴充公40%,问问,要是你能让任延成绩提高,那提高百分之几,阿姨就奖励你任延小金库的百分之几。”
“操。”任延晴天霹雳,“你怎么这么会呢?”
崔榕欺负高中生:“你有意见?”手掩唇对安问悄声道:“你任延哥哥可有钱了,赚死他。”
离谱。离大谱。任延崩溃到双手搓脸,灯光晃得扎眼,他一颗心比冰柜里的死鱼还冷,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他是崔榕捡来的。
夏天昼长,吃完饭出来刚过六点,天还亮着,西边一片火烧云凤尾似的迤逦拖过,任五桥没喝酒,负责开车将两人送回去。
十五分钟的车程眨眼而至,到校时离晚自习还有半个多小时的功夫,不少住校生都选择回寝室洗洗刷刷,几片球场人满为患,整个校园都沁在一股难得的散漫氛围中,只有AB两班稳定发挥卷生卷死。
大G底盘高,安问跳下车,发现任延还在车边站着,不知道是等他还是等着跟任五桥告别。
任五桥降下车窗,叮嘱任延:“好好表现,有点当哥哥的样子,期中只要进步,你妈挪你多少我就补你双倍。”
好家伙,夫妻俩玩风险对冲这是。
安问才不要他当哥,刚想抗议,任延压着他脑袋给任五桥鞠躬,微微一笑前所未有的乖巧:“好的,放心。”
引擎声远,安问拍开他的手:“谁要你当哥哥?”
任延冷声:“你知道现在我的银行卡里攒了多少钱?”
“多少?”
“刚够我再买一台梦中情车。”
安问指着自行车棚里的捷安特,哼了一声,手语里透着嫌弃:“放过我,我现在就转给你。”
任延把手机屏幕戳他眼前,上面是BMW的中国官网,正中显示一台蓝白涂层酷得不得了的专业赛道机车。
“四缸直列式发动机,M碳纤维车轮,毫秒级换挡,动态减震,四种专业赛道模式。”
点开引擎试听,手机音响里传来的雄浑咆哮,可以让任何一个碳基雄性生物热血沸腾。
安问不屑一顾,眼神偷瞄报价,个、十、百、千、万……二十六万!
任延冷声:“不包括落地个性化改造。”
哪怕就按三十万总价算,那40%是多少?十二万!
任延收起手机,冷笑一声,对他勾勾手指,等人凑近了,他一把勾住他脖子:“乖。”他低沉,气息好闻地交融在安问的呼吸中:“听哥哥的话,哥哥教你--从现在开始的半个学期内,你都乖乖地待在我身边,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受伤,也不要成绩退步,但是——你也别妄想能教好我,笔在我手上,我完全能交白卷。”
安问勾住他手指,对他扬唇一笑,无声:“我也可以。”
确实。
他也可以故意交白卷,或者随便写错两个填空了,造成成绩下降的客观事实。
那任延的40%小金库就泡汤了!
任延:“干。”
“你妈妈不是风险对冲,”安问挑了挑眉:“她是坑定你了。”
“你等下,等下,不要乱。”任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捏住安问的手:“是这样,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别害我,我也不害你,好不好?”
他镇定分析:“你不要受伤、不要退步,这样我的钱不会受损,作为交换,我可以做到没事就不烦你,不必要就绝不打扰你,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安问不假思索便点了头:“可以,成交。”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
任延:“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安问慢条斯理地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拎起他的手腕,将整条手臂从自己脖子上绕开——撒手,挪开两步远,倒退着一边走一边打手语:“现在就可以开始了,谢谢。”
任延:“……”
下一秒,眼见着一群不长眼的小畜生们互相推搡着扔着篮球,嘻嘻哈哈地往安问这边撞过来,篮球脱手——
“小心!”不知道是谁的一声惊呼,又是谁的脚步挪动了一下妄图抢救,但暮色中眼前人影一晃,有谁更快地冲了上来,双手将安问护到了怀里。
砰——篮球砸上肩膀,在白色校服上印下一个难看的脏印,继而掉落在了水泥地上,骨碌碌地滚远。
救人的那个半转过脸来,高鼻深目,眉眼间冷若冰霜,压着恐怖的戾气。
完了。
高一小学弟们集体傻掉。别人可能会不认识,但他们是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怎么可能认不出?这他妈是任延!
“对、对不起延哥!”齐刷刷颤声道歉,“你、你没事儿吧?内什么,我就是一时手滑……”
任延没理他们,松了些怀抱,低头看着安问:“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几个男生还在等着任延发落,接着便眼看到从他高大的怀里冒出一个陌生的脑袋,像松鼠出洞,下巴尖尖的,眼尾下垂,细碎的刘海被任延的手臂蹭乱。
所有人:“……”
安问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但见那几个高一新生战战兢兢的语气,便轻微地摇了摇头。
任延低咳一声,对待学弟瞬间就是两幅面孔,凶而耐心欠佳地教训:“没事了,以后走路注意点。”
“好的好的好的好的……”一帮人忙不迭地跑远去捡球了。
安问从他怀里抽身,扯着他的胳膊让他背过身去。任延不明就里,直到安问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细致又自然地帮他掸去上面的灰尘。
“疼么?”拍干净了衣服,安问认真地问。
他在关心自己。
任延扭过头,脸色莫名变得很冷傲。
一个半学期就要搬去A班的人,凭什么关心他。
大可不必。
安问戳戳他肩膀,再次打着手语问了一遍:“疼么?”
砸到的地方正是暑假打架时被敲了一钢筋的部位,原本就还有些淤青痛感,被这么一砸,轻伤也变重伤。
“还可以。”任延硬要装酷,虚握成拳的手抵住唇,敛去了些微上扬的唇角。
“被篮球砸到又不会怎么样,”安问冷着脸嘴硬不领情:“你也不用这么冲动。”
下一秒懂了,恍然大悟:“你怕这一下砸掉你的梦中情车?”
任延简直匪夷所思,“喂,你有没有心啊。”
安问做了个从胸腔里掏出什么的动作,抓起任延的手,把“东西”放到他掌心,继而将他五指收拢,腕心翻转——吧唧,手里的“东西”摔地上。做完了这一切,安问无辜又无奈地瞪着他。
任延看懂了。安问的意思是,他原本把心交给了他,是他不珍惜,捏碎了还给当垃圾扔了。
“你……”任延看着他漂亮却极度天真的脸,在黑沉沉的暮色中低声:“你知不知道这些话很暧昧,是不能随便跟人讲的?”
安问眨眨眼,不知道这些话哪里暧昧了,他不是在陈述客观事实么?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安问歪了下脸,等着他的下文。
“你不能跟我井水不犯河水,你看,”他勾起唇:“你离开我的下一秒就会受伤——
“所以,从今天起,你要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待着——最好寸步不离。”
他抬起手,握住问单薄的肩膀,安问不防,被他单手用力揽过,整个人都失去平衡撞了过去——
一声细微的“嗯”,不知是谁,这么好听。
安问怒瞪双眼,有没有搞错!这是什么歪屁股睁眼瞎的狗屁结论?却在下一秒怔愣:“……干什么这么看着我?……你什么表情?”
任延的表情确实很古怪。
震惊,错愕,继而在安问天真、充满疑惑的注视中,渐渐渐渐地变得不自在。
不自在到脸都觉得刺挠了。
拜托,是晒了一天的水泥地暑气蒸人。
安问推了他一下:“干什么?”用力地打着手语。
任延被他推得清醒过来,没理他,闷头往前走。
“喂。”安问张了张唇。妈的,他又没声音。
神经病啊莫名其妙的。
任延一个人走得飞快,但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转身,攥着拳阔步迈向安问。
安问以为他要来跟自己打架。
但任延扣住了他手腕,拉着他一起往教学楼走。安问被他拉得跌跌撞撞了一会儿,任延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那个……”
任延视线瞥着花坛边的一棵树,一株草,一块破石头,就是不看他。
“……你可以再‘嗯’一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