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二天,省实多了一个怀疑人生的心碎伤心人。
卓望道下了晚自习回家,吃完一盘饺子后,原本是摩拳擦掌着准备再跟那道竞赛模拟题大战三百回合的,他往嘴里扔了一颗葡萄,拉开椅子——
吧唧,葡萄掉了。
咵嚓,人摔了。
阿姨正洗着碗呢,橡胶手套也来不摘,匆匆忙忙地闻声而来,便看到她远房小侄子、卓家智商之光、未来清北预备役、祖坟冒青烟的好大儿——卓望道同学,歪着半边身子摔倒在椅子上。
“咋了这是?中邪了还是搁这儿做戏呢?”阿姨在围裙上擦掉掌心泡沫,把人扶起来。
“见鬼了?”卓望道喃喃自语,“shit,是数学之神显灵了吗?”
不不不,冷静冷静,卓望道两手抓起草稿纸,透着八百度的眼镜以福尔摩斯般的目光看着上面的式列,神应该不需要打草稿吧!
“老姨,”卓望道吞咽一口:“我们家遭贼了?!”
数学做得这么好,竟然还要去当贼!可见学数学没有前途!!!
卓望道一瞬间觉得人生灰暗无望,一屁股沉沉地坐到转椅上,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分明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嗐,我说你神神叨叨说什么呢,”阿姨赶着去做家务呢,扭头就走:“早上任延来过。”
“操。”卓望道一个鲤鱼打挺原地复活,“这不可能,他要能做出这道题我把头给他当球踢!”
“他还带了个朋友。”阿姨回过身,“长得干干净净盘靓条顺的,是不是你们同学啊?”
卓望道瞬间破案:“小安问!”
“哦那倒不是很小,跟你差不多大吧?”
卓望道:“……不是这个意思,……算了这不重要。”他重新在书桌前端正坐好,在安问的草稿上顺着他思路推演着,越推演,眉头便皱得越深,神情便越是激动,最后一拍桌子,发癫一般大喊一声:“干,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哐当,阿姨手一抖,摔碎俩碗。
·
任延又在后山上练球。
省实的校篮球队实力强劲,向来有在省高中联赛上拿奖的传统,前几届有不少校队主力都特招进了体育大学,或者一些211综合类大学的体育系,是不错的出路。省高中联赛是从市里打上去的,市联赛在十一月正式开始,球队的正式训练通知也会在这几天下发。
任延刚上高一就被校队谭教练亲自找过去面谈,他的身高在宁市很够看,体脂率低而肌肉结实,身体各项素质在对抗时很占优势,速度、敏捷性均衡,技术细腻爆发力也够,总而言之,从美国一路打回来的他,没有短板。
谭教练很诚恳,举了很多特招的例子,任延指尖来回拨弄着篮球,闻言哼笑一声:“我对特招和读体育没有兴趣。”
“那……”
“我加入,”两指一旋,橘色球体在指尖稳稳地转起,任延漫不经心地看向教练:“只要比赛能让我打个爽。”
对于打球一事,任延没有拖延症,卓望道的电话疯狂响了三次,才等来了他中场休息喝水。
“干什么?”任延按了免提,拧开瓶盖。
“小问号微信给我一下,急急急急!”
任延喘匀了气,喝了半瓶水,才慢悠悠地问:“找他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转达。”
卓望道:“……”
“不说挂了。”
卓望道把一道数学题的题干念了一遍,“你转达吧。”
轮到任延沉默。
“你他妈的,”卓望道恨铁不成钢,肉麻兮兮地说:“延,我知道你对我占有欲很强,但是我不只属于你一个人——”
任延面无表情挂断。
·
安问刚做完英语的专项完形练习,就发现微信列表里多了一个未命名群。
群成员:任延、不考上清北不改名。系统提醒他和「不考上清北不改名」还不是好友,谨防转账诈骗。
任延:「卓望道。」
安问:「哦。」
卓望道正巧放了一捧烟花,在这俩人的性冷淡回复中,忽然就显得很寂寞寥落。
卓望道:「能热烈点儿吗?」
安问发了三个鼓掌过去,做贼心虚不打自招:「你是问我要葡萄来的吗?」
葡萄?什么葡萄?卓望道猴精猴精的,瞬间识破了安问内心的小秘密:「我有道题,你要是能帮我解了,我请你吃一个月的阳光玫瑰。」
安问秒回:「来。」
卓望道把题干拍了过去,也是竞赛题,但他没说。安问仔细地读了一遍:「有点难,需要一点时间。」
再次上线是半个小时以后,他发了答案,拍了清清爽爽的解题步骤,足足一页草稿纸那么长,「你们A班的题还是挺难的。」
《还、是、挺、难、的》
卓望道把推演式誊抄了一遍,忍不住发了语音过去:“操,问问,你来打比赛吧,我明天跟老师推荐你,数学前三都可以保送。”
安问:「我不太喜欢数学。」
《不、太、喜、欢、数、学》
卓望道自闭了。他自闭的时候,安静窥屏了全程的任延冒泡,@安问:「喜欢吃阳光玫瑰?」
安问:「嗯。」
任延:「明天上学带给你。」
安问:「你也要我帮你做题吗?」
任延:「……」
安问:「我知道了,你想抄我作业。」
任延:「……」
安问舔了舔嘴巴,心想,他俩可真逗,抄个作业写个题而已,还拉个群。
可是阳光玫瑰太好吃了,安问又在回味那个味道,最终昧着良心说:「可以是可以,这样吧,明天晚上你找个地方,我把作业给你抄。」
任延对着手机,眉头从紧皱变得舒展,继而终于忍不住勾起了唇。
平心而论,他还从没见过自己把自己安排得如此明明白白的人。
手机抵唇,他懒洋洋地说:“好的,感谢。”
第二天吃中午饭,卓望道巴巴地跑过来求组队,怀里还揣着个密封玻璃碗,里面是晶莹剔透的冰镇葡萄。
他把葡萄塞进安问怀里:“特意让我老姨送过来的。”
邀功邀了一半,觉得身边气温骤然下降,一扭头,发现任延跟尊阎王似的居高临下用死亡般的目光冷盯着他。
“别吃醋别吃醋,”卓望道承受着这甜蜜的负担,给快炸毛的任延顺着气儿:“一食堂小灶台,算我的。”
一食堂二楼有家叫小灶台的餐厅,可以点炒菜,被学生们当作改善伙食或者约会庆祝的首选。任延跟安问的关系好不容易向良性迈了一小步,今天本就打算去小灶台请安问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卓望道这个二百五捷足先登。
卓望道纳了闷儿了,都请客了破费了雨露均沾了,任延脸色为什么看着更黑了?平时看不出来,他这冷酷冷傲目中无人的发小,怎么醋劲儿这么大啊?
葡萄冰凉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抿开,带着独特的清香回味,安问跟上回吃蛋挞一样,不自觉弯弯地眯起眼,小小地点点头。
任延看,卓望道也看,卓望道看得认真,没发现任延的死亡视线已经转到他身上来了。
“你好可爱啊。”卓望道由衷地说。
任延拽着他的后脖领子,面无表情将人从安问身边拎远两步:“待着,保持距离。”
卓望道揉揉脖子,觉得这甜蜜的负担着实有点太重了,他都快承受不起了:“延哥,虽然我知道咱俩交情独一无二,但你也不能这么霸道……”
安问抱着玻璃碗,低下头偷抿着唇,唇角高高扬起。
·
小灶台人满为患,任延发挥绅士精神去排队,卓望道和安问坐桌边等着。
不管是从任何一个角落随意地瞥过去,都能发现任延鹤立鸡群般的存在。不断有人跟他招呼,或者拿起手机偷偷拍他,而他安之若素,像是已经习惯如此。
“咱任延在省实就是Top1的大明星,”卓望道冲安问比出大拇指,“C位。”
安问觉得他这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很有意思,听到卓望道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你别看他最近表现得阴阳怪气,其实不是的,他只是吃我的醋,因为我是他从小到大唯一保持联系的铁瓷,突然看我跟你走得近,他吃醋呢。”
安问点点头,卓望道也不知道他到底信了没。
看那样儿像是没信。
他不服气,掌心握住安问搭在桌沿的手臂:“真的,你别看他独成那样,其实心里很看重朋友——尤其是我,你小时候走的那一年,他还在国内……”
安问的睫毛动了动,想抬起眼眸,又怕被卓望道看穿,便仍是克制地垂着视线,但已是一心一意地捕捉着他的句子。
“确实很难过,一直缠着任叔叔和崔阿姨找你。”
安问勾了勾唇,备忘录里打字:「为什么?那时候他也很小,应该很快就不记得我了。」
何况任延有那么多朋友,住在那里的小朋友都想跟他玩儿,都想借他的游戏机,都想去他家吃棒冰。
卓望道被他问愣,挠了挠头:“你这么一说也是哈,那可能是我讲严重了,其实他没这么舍不得你。”
安问:“……”
任延浑然不觉自己风评被害,点完了单回来,跟安问商量晚上抄作业的地方。
晚自习下了都九点半了,正常店都打烊了,任延准备充分,不慌不忙给出选项:“一、最近的麦当劳;二、我小区里有一家会开到十二点的日料店,很安静,可以要一个包厢;三、我家。”
“教室里抄得了呗。”卓望道探着脖子:“废这劲儿干嘛?”
任延冷冷淡淡地瞥他一眼,卓望道住嘴了,打哈哈:“确实不行哈,你坐得离讲台和门口都太近了,钱一番一逮一个准。”
安问选麦当劳,任延:“条件一般,小孩子多,比较吵。”
安问选日料店,任延:“包厢桌子太矮,不舒服,腰酸。”
安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去我家。”任延图穷匕见。
安问翻了个白眼,沮丧泄气,用两手撑住下巴:“哦。”
任延这会儿装高冷:“不想去也行,不过昨天我妈刚好买了一箱阳光玫瑰……”从玻璃碗里捡了一颗,咀嚼后耸了下肩,轻描淡写地品评道:“欧洲进口确实跟他这个不一样。”
卓望道:“你他妈的,拉踩我干什么?”
安问怕卓望道伤心,在桌子底下撞了下任延膝盖,垂着眼睫无声地说:“去呢。”
高二的作业其实不算多,奈何任延不写,也不好好上晚自习,不是去操场上慢跑,就是趴着睡觉,等想起来拿起笔装装样子时,铃声又响了。总而言之,时间蹉跎起来很快,第二天交作业,每科课代表都得给他记上一笔——包括他这个英语课代表自己。
安问刷起作业来又快又准,只是第三天而已,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就是个无情的写题机器,第三节课下课,他已经写完了当天所有的卷子,外加自己出于兴趣多买的一套题册。虽然化学老师说他买错了,买成了外省的题,大纲范围不一样,但不妨碍安问写了个爽。
严师雨问他借作业:“生物卷子可以借我看看吗?大题不会……”
安问刚想答应,一抬眸,发现任延倚着课桌斜站着,长腿交叠,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二选一。
安问咽下原本想说的话,对严师雨抱歉地摇了摇头。
任延爽了。
可怜安问,原本回家去只需要带一本英语而已,现在为了任延,得把六门功课都塞进去。拎了一下好沉,他把书包递给任延,潜台词不言自明。任延没任何犹豫就接了,挂上自己右肩,低声问:“满意了?”
安问点点头,推他出教室。他的掌心温热,贴上任延腰后,像贴了一剂会发热的膏药,但即使隔着校服,也能感受到他的柔软。任延顿住,安问冷不丁撞了上去,用目光问“怎么了”。
手仍贴着,微微用力,想让他继续往前走。
任延不知道什么时候连脊柱那儿也开始怕痒了。
他只觉得浑身都痒。从指尖痒到心里,泛着空。
安问明白过来。他又碰任延,任延要生气了,又该说他没有边界没有分寸。
他把手收了回去:“对不起。”
任延的自行车不能载人,他打了辆网约车,车程比横穿体育公园要远一些。两人并排坐后座,任延摘下一侧蓝牙耳机,塞进了安问耳朵里。
是……英语听力?
“刚到美国的那几年,一直在听这个电台节目,发音标准,语速好跟,内容也有趣,听的时候,可以自己跟着听写,长句难句反复听反复练,拆分句型结构,跟你做完形一样。”
安问怔了一怔,轻轻仰起头,任延无奈沉声提醒他:“别看我,好好听。”
十分钟的车程和五分钟的小区小径,便在共同听一段英语电台中度过。
崔榕又去国外出差,这回去的远,直奔肯尼亚去了,任五桥正在撸猫,门开,他还没回头,猫却已经见了生人,嗖的一下屁滚尿流地飞走了,在任五桥手臂上留下两道红印。
“西西,乖乖?快出来,爸爸抱抱你。”任五桥一四十几的大男人捏着嗓子哄猫,察觉到玄关非同寻常的安静,他扭过头去——
一时间,屋里屋外的都沉默住了。
任延:“…………”
任五桥清了清嗓子,直起身,非常阳刚、中气十足地说:“问问来了啊。”
安问尴尬得想挖洞,拿手背贴了贴任延,示意他讲话。
任延干脆牵住了,十分坦然地说:“他来我们家写作业。”
任五桥点点头,抬步往楼上走:“我去收拾客房。”
安问:“?”
为什么,写作业,要,收拾,客房……?
任延捏了捏他的手,“嘘”了一声,“他现在很尴尬,你要是提醒他,他会更尴尬的,以后你们见面都会很尴尬。”
安问尬住了,被任延吓到乖乖闭嘴。
“但是他收拾了不也是白收拾吗?”安问抽回手,跟任延打着手语。
任延掌心空了,那种难耐的痒又吸附攀上了他的骨髓。
“你也可以不让他白收拾。”
安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