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学员话音未落,道路两旁的树木粗糙的表皮全都一阵蠕动,露出热情的五官,对他们笑了起来。
每一棵树都有雪白的牙齿,咀嚼小虫子的时候还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听起来就是牙口很好。
农学员说:“它们很安全,只要你们别伸出手去摸它们的牙齿,虽然它们对此非常自豪,但也不影响因为其他人动手动脚而生气。除非大家真的很熟悉。”
面前有半截尸体正卡在树木中间,两条腿无力地耷拉下来,垂在树干边上,鞋子都松松的。
这尸体的衣服跟农学员穿得一样。
农学员的语气有些欣喜,就像上课的老师找到了趁手的工具。
“比如这样,我应该认得他,如果猜得不错,他是负责照顾绿化树的学生之一,成绩不太好,仗着自己来得早就喜欢伸手摸树,这次总算是让他送了命了,我看以后谁还敢拿他当例子说自己可以上课不听话。”
听得出来,他的言语都好像含着糖一样甜滋滋的。
树木睁开眼睛看见农学员过来了,连忙张大了嘴,啊呜一口,咔吧咔吧就把人吃了。
农学员经过的时候,它若无其事站在原地,咕嘟一声将尸体整个吞下,咽下去就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似的,连嘴也不见了。
农学员对它打招呼说:“小可爱,你的牙齿没擦干净呢。”
树木的枝条一抖,连忙弯下叶子擦了擦嘴,不好意思对三人一笑。
农学员笑道:“小可爱,你怎么这么可爱?”
树木的树皮渐渐红了。
它眼睛一闭,五官渐渐淡化。
即使它本来的树皮是褐色,现在大半都快变成红色。
树叶表面甚至凝结出露水。
三人路过,身后一阵噼里啪啦雨珠落地似的响声砸了下去。
没走一段路,前面传来了血液流出和匕首拔出的窸窸窣窣。
农学员面不改色带着二人往前走,路边的土壤流出红色的液体。
边上有人嘟嘟囔囔说:“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什么垃圾玩意儿。”
一具尸体被抛出去,丢在了一片艳红色花丛之间。
草丛窸窸窣窣,里面钻出来一个弯着腰拿着匕首正在清理残余的男人。
他也穿着土黄色的服装,对着土埂蹬了一脚,走到路上,瞪了塔拉夏一眼,大声嚷嚷:“怎么?怎么?看什么!没见过人?看见什么了?说出来听听!”
农学员发出一声似乎是没忍住的嗤笑。
男人挺直腰板大声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农学员慢悠悠说:“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他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
男人憋得脸颊通红,不好找茬,哼了一声,偏过头去,恶狠狠连诺奇秋也瞪了一眼。
他才转身怒气冲冲走了。
一只红艳艳的公鸡对着天空哦哦哦叫了起来。
那一片艳红色的花圃,花朵从土里抽出了自己的根系,也是艳红色,结成一张孔洞密集细小的大网将尸体兜住捆好,拖进了土地松软的大坑洞里,尸体就这么消失不见了,它们顺便给自己松了土填平了坑。
等三人走到花圃边上的时候,花朵们已经收敛好根系,略有些扭捏,用绿叶遮住了已经合上大半的花朵,嫩黄色的花蕊藏在最中间,颤颤巍巍的,透过风的讯息感受陌生人的到来。
农学员对二人解释道:“这是红红花,见陌生人的时候会有点害羞,不过它们脾气很好,只要别招惹到生气的地步,它们都会保持温顺,一般它们也不喜欢生气,如果有人让它们生气,死了也活该。”
草丛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农学员笑道:“它们是绿绿草,绿化地皮很合适。有点小脾气,工作认真负责,不喜欢听脏话,喜欢风和日丽,有风的时候,声音会比较大。如果有事不想让其他人发现,可以到它们中间去,它们很乐意帮忙。”
草丛就渐渐停住了。
走了一段路,农学员对身后的二人悄悄说:“前一阵子它们还不是这样,可能是最近绿化树的叶子多了,风一吹就哗啦啦响,让它们给学去了!”
他说完这话,挺直腰板拉开距离,背对着二人说:“你们别告诉它们我在背后跟你们说它们的事情,它们知道了会不高兴的,不高兴就长得不好,还可能变黄,用不了多久还容易死。”
塔拉夏应了一声,诺奇秋说知道了。
农学员在前面推开一扇门,门内两个人正在柜台后难分难解。
农学员敲了敲门板,走到柜台边上。
柜台后面的两个人一惊,上面的女人拿着高跟鞋就对着下面那个的头砸了好几次。
一阵血腥气。
底下那个似乎是没戏了。
女人将尸体毫不客气地拖起来半截,打开边上的柜子门,砰的一声就将尸体丢了进去,还差点因为没放好而不能塞进去,她对着尸体连着踢了好几次,哼了一声,慢慢将柜门关上,拍拍手,手里落下来几根头发。
她伸手将边上带滚轮的座椅拉回来,理了理衣服和裙子,一屁股坐下去,身上也是土黄色。
“我是今天负责接待来宾的前台□□亚,”她随手拢了拢自己散开的头发扎了起来,正脸温柔,侧脸飒爽,对三人露出甜美的笑容,声音柔软又亲昵,“你们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声音如果有甜度,这种嗓音几乎可以拉丝。
农学员笑了笑,站在柜台侧面,有点不屑一顾说:“他们要去采摘果实,上面早说过了。”
□□亚没好气地瞥了农学员一眼,呵了一声。
她看了一眼塔拉夏,随即看向诺奇秋依旧笑着说:“不好意思,我今天才来,有点不适应,没有提前预习材料——”
她还要再说,农学员毫不客气打断她:“少废话,干活。”
□□亚张了张口,言语一滞,似乎将要生气,冷笑了一声。
她很快又对二人道歉说:“真不好意思,我知道不应该把情绪带到工作来,你们稍等一下。”
农学员在边上呵了一声,笑道:“东西不就在抽屉里,还要等?你打不过我。”
□□亚磨了磨牙冷笑道:“请不要打扰我的工作。再这样,我有权提出介入!”
农学员笑道:“哎呀呀,我好害怕,你工作一点都不认真,我还要申请换人呢。”
□□亚的表情一变,迅速放软腰肢,用加了蜜糖□□的口吻对农学员道歉说:“真对不起,人家不是故意的,别生气,只是说说而已。”
说话间,□□亚手速奇快,拉开抽屉寻找,找到了两张证件,递了过来。
诺奇秋接了。
□□亚对他们鞠躬说:“再见!”
那架势就好像送瘟神。
农学员一点不在乎,转身就走,还想顺手插个兜。
诺奇秋拉着塔拉夏,跟了上去。
穿过法阵屏障,二人得以窥见此地真容。
这不是一栋大楼,而是一颗巨大的树木。
这棵树异常苍老,也同时具有与年岁所完全匹配的树干。
树干粗壮,树枝数不胜数,树叶繁茂。
每走一步,他们都能听见这棵树的呼吸和心跳。
以及那不知多久之前的迟缓的思维。
它活着。
它活了很久很久。
现在连思维都缓慢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程度。
人类的一个世纪于它而言就仿佛只是短暂思索的一秒。
又或者,这只是它长久寿命的后遗症之一。
脚下不是地砖,而是层层堆积的树叶。
楼梯和扶手都是碧绿的藤蔓交织缠绵。
深邃黑暗的通道安静空洞,是它内里的一部分。
奇形怪状的窗户亮着,好像外面真是天空那样。
明亮璀璨的灯光与天光如此温柔澄明,那是它枝条串起的果实。
各司其职的果实种类并不相同,却在这里和谐共生。
这一切都是那样令人惊叹奇迹。
植物与建筑的结合。
大楼的幻象再次覆盖双目。
一切都沉闷单调得令人感到乏味。
唯有想起惊鸿一瞥所见所闻之形形色色,回味起念念不舍残留在视网膜的黑白魅影,才能感受到压抑的呼吸中那一点兴奋。
就像层层叠叠湿透的帕子捂住口鼻,只有一条小小的微不可察的缝隙才能呼吸。
二人的反应如出一辙。
农学员似乎一无所知。
路过一间教室,里面亮着明晃晃的灯,但这里的走廊给人一种不见天日的感觉。
里面溢出血腥气。
农学员的脚步一转走了进去。
二人便跟在其后。
门边的墙壁靠着两个人,一个压着另一个,上面的手里握着圆规,下面的抓着一张揉皱了的黑白印刷卷子。
血迹到处都是,卷子也不例外。
那张纸已经完全不能看了。
握着圆规的人直起身来,掏出湿纸巾擦了擦手和脸,坐在课桌面上,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两个都穿着农学员的土黄色衣服。
谁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带路的农学员一直走到窗户边上,推开了玻璃,外面一片阳光和绿色。
他往前伸手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