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啊,那是怎样的生物?
那具尸体从地上起来就渐渐扭曲成了人类所完全不能理解的躯体。
他是如此从容不迫,好似灵魂高尚得不必言语。
然而他往前扑到自己的画架面上的时候,气息再次衰弱,那是一瞬间的事情。
没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尸体再次死亡。
尸体也会死亡吗?!
没人提问。
画家让学生们搬开自己的椅子和东西,转过身来,看着那具尸体作画。
于是教室的学生以尸体为中心绕成了一个圈。
教室外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画家似乎没有再次因此而引起那样剧烈的反应。
他走在学生的座位之间,看看他们的画作,或满意地点一点头,或不出声皱起眉头站在学生身边看了好一阵子才走。
塔拉夏捏着画笔,看向那具尸体。
鼻尖萦绕着恶臭,久远的记忆复苏,教室唯一的声音是画家的脚步,他的心跳正在逐渐加快。
塔拉夏皱了皱眉,开始落笔。
他的目光落在尸体表面,又落在画布中央。
他的笔和颜料比纯净水更顺滑,而他的肢体内在犹如久违工作的机器零件强行运转摩擦,难听的卡顿响彻他的耳廓,没人还能听见这样的声音。
塔拉夏屏气凝神,眉心蹙起,心烦意乱。
周围的学生一个接一个画出了写实的作品。
塔拉夏落在最后。
诺奇秋在他之前完成最后一笔,看向他的画布。
那里一团混乱的颜料正在开会。
画家若有所指出声提醒说:“请各位同学不要乱动,作品未完成之前不许离开座位,不许帮忙,要是帮忙,你可是害了他。”
塔拉夏落在画布的颜料往下滑落,他放下准备再次修饰的手,这就是最后一笔。
画作纷繁杂乱,色彩诡异地对应,夸张特点,弱化细节,真实但看起来就令人感到烦躁。
诺奇秋拉住塔拉夏的一只手,塔拉夏看了他一眼,两只手交握后迅速松开。
画家走了过来。
他将塔拉夏的画看了看,冷笑道:“有些同学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反而倒退了。”
塔拉夏和诺奇秋不一样,诺奇秋的天赋绝佳,塔拉夏的愚钝就在衬托里成了生平仅见。
塔拉夏是很努力的,不过,一般情况他人都拒绝承认失败者的努力曾经存在。
之前塔拉夏还跟得上,诺奇秋可以在夜里帮他指点一二,每天都有进步,也仅此而已。
昨天塔拉夏的表现不错,现在,就算是和自己对比也显得逊色许多,也无怪乎画家的嘲讽。
塔拉夏默不作声等他说完。
画家指指点点讲了一通,转头去看诺奇秋的画,他夸了两句,转身走了。
诺奇秋看向塔拉夏,塔拉夏对他笑了笑。
画家一一将其他学生的作品点评之后,教室外再次响起了阴魂不散的古怪响声。
这次比上次更加清晰明了。
也比之前几次都更急促。
天花板,地板,前后墙面与门口,就好像这间教室已经被包围了。
那些声音像在找什么。
没有找到。
画家也开始烦躁。
他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学生们都默不作声,他经过一个学生身边,衣服挂住了学生的东西。
画家大怒,举起画架,就像之前那样,将学生砸死了。
死了一个学生,画家没有停下来,他从前往后,一个接一个动手,杀死了全部的学生。
直到他走到了塔拉夏和诺奇秋的面前。
他看起来气势汹汹,也气喘吁吁,手背和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后背衣衫隐隐有些湿润的迹象,盛怒之下好像连鞋子也十分不合适了,呼吸声与脚步声比正常时候的音量,翻了几倍。
有什么东西开始撞门了。
画家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整个教室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砖墙缝隙往外呕吐一样落出许多细小的碎屑。
画家猛地将架子往地上一砸。
地面发出砰的一声,架子废掉了一个角。
画家转身去开门。
二人起身准备离开,画家却背对着二人说:“别乱跑。”
那种不知底细的声音更加猖狂了,感觉起来就好像尖锐爪子在疯狂撞击抓挠。
这间岌岌可危的教室每一处的感觉都是随时有可能破一个大洞或者干脆坍塌。
二人略一犹豫,画家已经走出去了,周围的尸体开始活动。
它们拿起画笔,试图作画,没能成功,尖声嚎叫起来。
二人及时给自己加了一层防护罩。
肉眼可见,四面墙壁都颤抖起来。
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同一句话——
我们还是跑吧。
他们站起身来,离开了座位,推开窗户,完成抱头嚎叫的尸体迅速找到了目标。
塔拉夏丢下一颗烟雾弹和震声弹。
轰隆隆两声巨响连在一起,教室里充斥着迷惑眼球的烟雾和威力巨大的爆炸声。
尸体乱撞起来,似乎是有些失明,然而它们的冲撞力气非常大,墙面终于承受不住。
轰隆隆又是一阵响声,那间屋子颤抖着坍塌了。
诺奇秋拉住塔拉夏的手将他从窗户上拽下来。
塔拉夏也有点受到烟雾的影响,诺奇秋背着他离开附近。
走远了些,塔拉夏拍拍诺奇秋的肩膀,诺奇秋将他放下来。
二人躲在拐弯的墙壁边上,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屏住呼吸。
那是走回来的画家的脚步。
他蹙着眉,高声哀叹着房间的倒塌:“怎么会这样?!我那两个学生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另一个柔弱的女声安慰说:“没关系的,窗户开着,地下室也空着,就算他们掉下去,也不会第一时间就死。”
画家笑道:“是这样。”
他好像立刻就高兴起来,脚步越发快了。
二人对视一眼,从侧耳细听的姿态转为忐忑不安。
画家迎面看见了他们。
“你们居然在这里!”
画家惊叹起来。
女声随后而来:“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画家妻子从画家身后走了出来。
夫妻二人含笑看着塔拉夏和诺奇秋,就好像在观察两块上好的鲜嫩牛排。
诺奇秋将二人出来的迫不得已重点说了。
画家点了点头,似乎不太介意,笑眯眯对二人说:“正好,现在死里逃生,我们可以去庆祝一下。”
画家妻子紧跟着说:“我准备了夜宵。”
他们紧紧盯着二人,没有让他们就这样离开的意思。
二人就点了点头:“好啊。”
画家妻子走在前面,画家和二人并排。
他关心地问塔拉夏:“之前我那样说话只是惋惜你的天赋才华,你不应该是个寂寂无名的后进生,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后来没有偷偷伤心吧?”
塔拉夏笑了笑:“没有。”
画家点头:“那就好,真是对不起,我给你道歉,你别难过。”
塔拉夏笑了笑。
画家看向诺奇秋问:“你们是好朋友是不是?”
诺奇秋回答道:“是。”
画家问:“你的天赋也很好,日后有什么打算?”
诺奇秋说:“上学,毕业。”
画家笑道:“你没有想过当一个画家吗?”
诺奇秋笑道:“我没有那个本事。”
画家说:“我很看好你,我认为你是有这样的能力的,不要妄自菲薄,你真的没有想过吗?”
诺奇秋摇了摇头。
画家点头问:“我想收你作亲传弟子,你愿意吗?”
诺奇秋略有些迟疑。
画家笑道:“我是认真的,之前那些学生都是普通弟子,我对亲传弟子很好的。”
诺奇秋十分犹豫地摇了摇头。
画家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画家妻子转而说:“请入座吧。”
众人坐下。
食物摆在桌面上。
画家妻子笑道:“大家吃啊。”
画家也笑道:“吃啊。”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的黑暗中响起。
听起来让人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古堡内里十分黑暗,即使桌面燃着烛台。
烛光微弱,让人怀疑是否故意隐瞒某些秘密。
塔拉夏从包里掏出一个强力手电筒对画家夫妻笑道:“我看不清楚食物,开个手电筒可以吗?”
说话间,他打开了手电筒的开关,一道明亮如路灯的光束,从昆虫复眼一般的细密小灯珠里炸开。
黑乎乎的餐厅立刻亮得叫桌边的人有些睁不开眼。
塔拉夏将手电筒倒立在桌面上,餐厅的声音一顿。
画家夫妻二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画家还挂着笑,脸上的褶皱清清楚楚凝固如火山灰中的蛆虫。
他将餐具啪的一声拍在桌面上,起身离开了。
画家的妻子对二人笑了笑,跟在了画家身后,似乎低声劝慰了几句。
二人越走越远。
塔拉夏拿着手电筒将桌面的食物都照了一遍,肉食。
诺奇秋起身,站在塔拉夏座椅之后,笑道:“我没胃口,你呢?”
塔拉夏起身道:“回房间去。”
诺奇秋高高兴兴拉着塔拉夏离开了餐厅。
次日,画家妻子过来敲门。
画家让二人来到了古堡地下室学习绘画。
这一次,教室底下全程都维持着令人烦躁的窸窸窣窣响声,像极了啮齿类生物的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