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酒客好像在偷偷摸摸打瞌睡,“以前这里没有看见过你。”
他的语气还有点埋怨。
塔拉夏笑道:“那是我来得太晚了?”
酒客关上水龙头笑道:“也不算晚。”
他对塔拉夏伸出手,塔拉夏眨巴眨巴眼睛,看看手里的帕子,递给他。
酒客还真接了,挤了挤洗洁精,再次打开水龙头,嘟嘟囔囔说:“反正你过来了。”
别的都无所谓。
塔拉夏小碎步往前凑了凑,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打开另外一边的水龙头,洗了洗手。
“我觉得你挺眼熟。”
塔拉夏的声音很小。
酒客还是听见了,笑道:“我也这么觉得。”
那这是一拍即合。
塔拉夏擦了擦手,笑道:“你不住在附近,今晚准备去哪里?”
酒客侧头看向他问:“我不能在这里住一晚吗?”
塔拉夏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记得,我还有工作,也不喜欢早睡早起,你要是觉得不好,我是不会改的。”
他哼了一声。
酒客也擦了擦手,垂下眼笑道:“能有个住处就不错啦。我还有什么可要求的。”
塔拉夏坐在边上的椅子里,看着他点了点头:“哦。”
酒客也坐下来,看向他问:“你叫什么?”
“塔拉夏。”
“诺奇秋。”
幻境破碎。
二人从地面醒了过来。
天色已经亮了。
外面似乎有人。
塔拉夏活动了一下肩胛骨,看向上方,天空一览无余,他往上谈了一个天光术。
这种法术别的没有,亮得跟天亮了似的。
一阵不明显的脚步声。
土地松软,昨夜似乎飘了小雨。
诺奇秋从地上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问:“人来了没有?”
他的声音都有点沙了。
塔拉夏笑道:“来了。”
□□亚站在边上往下看,看见两个人,哎呀呀喊了起来:“快来快来,这里两个人都没上来呢。”
外面的人暂时解除了阵法,里面的两个人就借着轻身术跳了出来。
“果然是身轻如燕。”
□□亚拍了拍手笑眯眯说。
她往前凑了凑,左右一看,神情小心翼翼,表情笑嘻嘻:“你们昨晚在里面干什么了?”
八卦。
诺奇秋拍了拍衣服,回答道:“还能干什么?这里的花粉一撒,睡了一觉。”
塔拉夏念了一个清洁咒,低声道:“连下雨都不知道。”
□□亚的表情一看就是不相信,不过她点了点头。
她最近负责这一块的土坑。
二人离开这片花圃,□□亚在身后挥了挥手:“下次再来。”
二人走远了,她嘀嘀咕咕起来:“这里的花粉能干的事情可多了。”
二人在这边找到了需要的材料,回到教学楼,进了魔药室。
多次实验之后,稀奇古怪魔药制作成功。
二人去找老师提交任务。
老师看了看,点了点头。
二人领了日记本任务,外出。
那是个巨大的古堡。
据说,日记本就放在大厅的桌面上。
二人费力推开大门,在一片蛛网结节的空间,打开手电筒,看见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旧本子。
前后都是硬质纸壳,封面通红一片,黑白条纹趴在表面,一动不动。
塔拉夏拿着手电筒,诺奇秋伸出手去翻看本子。
塔拉夏念动咒语,就地布置了一个防御阵法。
然后就着这个阵法一层一层往上叠加保护。
二人都在阵法之内。
目光落在日记本面上。
密密麻麻的文字扭曲,干巴褶皱的古旧纸张泛黄,细小的虫蛀空洞遍布在纸面上,明亮雪白的手电筒光芒猛地一闪,古堡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塔拉夏深吸一口气,感受到一阵腐臭味。
他摸索着在地面压倒了一具枯瘦的干尸。
骷髅的骨头咔吧碎了一根,细细的灰白色粉末摇摇晃晃飞进了地板缝。
塔拉夏不由得闭上眼睛,咳嗽两声,感到眼睛里飘了什么东西进去。
只是不好这个时候抬手揉眼睛,怕越动手越睁不开。
边上突然传来其他声音。
塔拉夏惊了一下,下意识屏气凝神贴着身后的一块墙砖。
声音窸窸窣窣过来了。
塔拉夏瞪大了眼睛,看不出来,眼中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塔拉夏?”
一个听起来有点陌生的声音问。
“塔拉夏?”
这个声音问了第二次。
靠近了。
塔拉夏渐渐看清楚了。
“诺奇秋?”
“是我。”
对方瓮声瓮气回答道。
塔拉夏惊讶地睁了睁眼睛,低声说:“你的样子变了。”
诺奇秋坐在他身边问:“怎么?”
他顿了顿又说:“你也变了。”
两个人互相看看。
他们的皮肉骨骼都溶解重组似的泛着一层灰黑色,皮肉坑坑洼洼,内里在某些角度有一种胶质的错觉,眼眶凹陷,嘴唇粉笔灰末似的颜色,四肢修长,指节凸出,好像变成了另一种物种。
二人一时没说话,肩并肩靠着墙坐在通道里,平复心情,这里很矮。
他们试图离开这里。
周围堆积着层层叠叠的尸体。
有些空荡荡的骷髅,一碾就碎。
发霉的天花板,拥挤的地板。
很远的地方有一条狭长的通道。
这里似乎种着某一种粗壮宽大的植物。
植物的茎干就卡在通道中间,细密的绒毛带着诡异的花纹。
两边的墙壁都带着模糊的雕刻,生长着微小的虫豸。
他们往上爬。
很久很久,没有说话,没有别的声音。
只是往上。
他们很累,开始休息。
这里一片黑暗,完全不能直起身。
诺奇秋说:“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别的路。”
塔拉夏说:“好啊。”
他们就这么分开了。
又过了很久很久,好像从没有经过那么久的时间。
塔拉夏才慢半拍意识到自己现在不必进食和休眠。
他顿在原地,后背靠在墙上,周围一片黑暗。
塔拉夏的头发早就变脏了,打结纠缠在一起。
他的十指弯曲,指甲很长,衣服破破烂烂,鞋子也坏了,腰背弯曲,好像以后也直不起来。
呼吸的空气充斥着已经被熟悉的腐臭味,浓郁的灰尘颗粒几乎要填满鼻腔和口腔,每一次呼吸之后,只有喉咙的感受最深刻清晰,好像一把大钢刀从口腔进去,对着呼吸道的皮肉刮了一层又一层。
闭上眼睛的时候,各种各样的错觉都会冒出来。
塔拉夏有时候就想,不知道嗓子是不是已经跟身边的骷髅一样露出了骨头。
但他依然能说话。
塔拉夏就尽力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他再次起身,往前,往上。
不知道什么东西把他绊到了。
塔拉夏伸出手一摸,突然皱了皱眉,他发现了一个脏兮兮的本子。
一片黑暗,塔拉夏将那个本子从一具尸体的下方拽出来,试图翻开又发现这个本子的纸页全都黏连在一起。
这不由得让他有些气馁。
塔拉夏将本子拿在手里,想了想,往前。
他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只是心慌神乱。
但是,塔拉夏想,或许我早就没有心了。
究竟有什么东西在胸膛里作乱添作心脏?
他不知道,不去再想,继续往上。
塔拉夏能越来越清晰地看见自己的骨头,尤其是长期使用的十指。
他的皮肉越来越像一层皮囊,松松垮垮,披在骨头面上,骨头没有感觉,皮肉也没有。
有时候经过某些拐角处,一不小心就会剐蹭到什么东西,那些东西比起平直的六面都要尖锐。
塔拉夏的身体就会不可避免地在黑暗中受伤。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
不知道诺奇秋怎么样了。
有没有出去。
塔拉夏想着,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身体越来越脆弱,骨头也是。
他前阵子,他不小心磨损了一节指骨,当时没有痛感。
后来才发现,因为长度不够,本来伸出手臂就能拿到的东西还差了一点距离。
他觉得奇怪,比较之后才确定是这样。
塔拉夏眼前突然掉下来一只挣扎的虫子。
黑色的翅膀,黑色的身体,黑色的复眼与头颅,触须动来动去。
那是很小的虫子,塔拉夏伸出手去,他现在的大拇指也可以轻而易举将这只虫碾死。
塔拉夏收回手,看着那只虫子在地上挣扎了好半天之后死去,附身爬行而去。
他的膝盖经过那块区域,那只虫子的尸体和某具人类尸体的指骨都成了粉末。
路上也掉了很多头发。
不知道挂在什么位置。
指甲也掉了,塔拉夏从尸体的眼眶里把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指甲捡了起来,对着上方看了看。
上面没有光,但他的习惯没改。
已经完全黑了。
塔拉夏将指甲原样放回去,拍拍身边的头颅,继续往前爬行。
他总有种错觉,马上就快到了。
可是,不管怎么往前往上,总是没有到地方。
这里压抑黑暗又深沉狭窄。
塔拉夏别无他法。
他已经完全不像一个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具体的样子。
塔拉夏的思维日益混乱。
“上次见到诺奇秋是什么时候?好像就在不久之前。”
塔拉夏和着灰尘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喃喃自语。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